第三十四節 超脫
一 岳顧寒聽了李旭的話思忖片刻也便應承了下來。
他對皇帝所說的當年故事實際上卻是掐頭去尾，三假七真，藏了一手。
不過李旭並不在乎渤海國的地宮內到底發生了什麼，既然岳顧寒已經應允去刺殺朗達瑪，那就一切都好。
「陛下宮中還是缺人。」
雙方計議已定，岳顧寒掃了掃清涼殿，莫名其妙地提了一句。
李旭有點弄不清楚岳顧寒的意思，什麼叫缺人，莫不是這位承天劍宗嘲諷自己手下無人，刺殺贊普這樣的大事居然要託付給一個江湖人？
自己那邊正想著岳顧寒的話里到底是什麼意思，莫不是這廝想要坐地起價，那邊就聽著岳顧寒接著說道。
「市井中流傳說陛下有寡人之疾，今日一見清涼殿中竟然都是些內侍，民間對陛下誤解太深啊。」
李旭這才明白岳顧寒提的原來是這一茬，的確，自從上次大放宮女出宮之後，宮裡的宮女數量就已經下降到了一個非常低的水平上，清涼殿雖然是自己的寢宮，不過還是依賴公公們負責打理，宮女可沒有多少。
至於市井流傳的所謂自己的「寡人之疾」，李旭也通過提點刑獄使司了解了一些，大概就是因為文美人的輩分以及她那個文家的出身。
按照老百姓的想法，既然斗垮了文家，那就自然要把文家趕盡殺絕，男女老幼一個不留。自己留著文美人在宮中實在是不符合百姓們除惡務盡、殺伐決斷的脾性。
對此老百姓的解釋就是自己實在是太過貪花好色，沉湎於文美人的美色所以遲遲不肯清洗文家。
李旭也不準備改變老百姓們的議論，人總是願意相信他們的傾向而不是具體的實際情況。如果為自己的一點虛名費心費力實在是得不償失，投入太大，而回報過低。
「都是民間的物議，我從來不放在心上。」李旭說道：「百姓們現在生活艱難，所以我在他們眼裡註定不會是個什麼好人，編排個貪花好色什麼的就讓他們說吧，我估計過段日子等宮裡沒有幾個宮女的消息傳出去以後，他們又該說我有龍陽之好，喜歡斷袖分桃了。」
「可也不能這樣啊。」岳顧寒指出李旭如此孤寒的後宮實在是給大虞王朝丟人，而且也是對社稷的不負責任。
為王朝產生合適的繼承人也是皇帝的天然職責。
「草民有一女徒，聰慧過人，可以入宮侍奉陛下。」岳顧寒大方地表示他願意為皇帝充實後宮作貢獻。
經岳顧寒這麼一提，李旭才想起來當初把賀拔崧弄進大理寺就是因為太後為了拉攏岳顧寒要把岳顧寒的一個女徒弟送進宮來，這才惹毛了痴戀小師妹的賀拔崧，引出來後面一系列的事端。
最終結果便是太后出局，皇帝、韓崗和程奇力組成了新的政治平衡。
怎麼現在又提起來那位小姑娘了？
李旭也不準備多說什麼，自己不是矯情人，既然送肉上門，那吃上兩口也沒什麼。岳顧寒無非就是想在自己身邊安插個吹枕頭風的角色。
既然承天劍宗想找個人吹枕頭風那就讓她吹，只要咱自己耳根子硬吹不動就行了。
於是李旭一股腦全應承了下來，順便還提出請岳顧寒來當自己的劍術教習。岳顧寒也直接應允了下來，等這些事情都敲定之後，岳顧寒這才作別而去。
岳顧寒是走了，李旭心裡卻是說不出的疲憊。
在外人看來，承天劍宗這一趟面聖的結果是最終賓主盡歡，風頭正盛的承天劍宗和剛剛親政的皇帝一見如故，承天劍宗接受了朝廷的爵位，而皇帝也延請岳顧寒擔任自己的劍術教習。
大概便是「學成文武藝，賣於帝王家」的現實範例，不過暗地裡如刺殺吐蕃贊普之類的事情卻也是不足為外人道也。
可內地里，岳顧寒所牽扯到那些平靜水面之下的饕餮巨獸，著實又讓李旭心中煩憂。
神秘的道聖，渤海國地下那些遠非人力所能營造的地宮，李旭想得卻是這些看似怪力亂神現象之後是否和自己的穿越有著什麼莫名其妙的關聯。
李旭捧起身前的茗茶品了一口，緩了緩心神，將道聖和地宮先放在腦後。
取過一旁的紙筆，用筆鋒沾了些墨汁，李旭開始寫信。
這封信是交給劍南西川節度使李吉甫的，既然岳顧寒已經答應刺殺朗達瑪，那麼也就可以尋機將維州收回來，不過在這之前，李旭還是希望可以看到李吉甫的全方面的計劃，譬如吐蕃方面的不同反應，以及根據這些反應所採取的應對。
筆走龍蛇，李旭很快便將書信寫好，取過旁邊的信封，然後便叫來內侍讓他們把這封信用朝廷的驛站系統給成都那邊送過去。
忙完了這些，李旭陷入了沉思。
自己接觸過不知道多少武學大家，從魚輔國到青先生，再到那羅延和岳顧寒，無論這些人是今人還是古人，他們身上都具備一種非常鮮明的色彩。
那就是都具備一種信念。
魚輔國不肯看萬化樞機中的秘笈，青先生對於真氣性質的痴迷，還有那羅延對波的感悟。
很明顯，這些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自信」，對自己道路的堅持，對自己信念的認可。
亦或者說是某一種執著。
如果說這個層級的高手展現出來的執著是一種共性，那麼在他們之上的道聖，他又在執著什麼呢？
李旭撫摸著身前的案幾，人對自我的認知是神經系統所產生的一種錯覺，所以一個人要想永生那他的肉體就不能衰頹，這是最基本的。
如果岳顧寒的描述是真的，道聖通過割開自己的軀體將胸腹中的東西扔進地宮裡的泥池實現了新生。那麼道聖就已經可以確定超脫於人類之上了，他的自我意識脫離了神經系統的束縛，有了新的存在基礎。
以此為基，然後再借用地宮中詭秘的綠色泥池塑造新的肉體，最終達到永生。
可是按照這樣的說法，自己的意志憑空出現在虞朝天子的身上，那麼「我」是不是也和道聖一樣處在某一種超脫的境界之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