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節 贊普

  「陛下,吐蕃贊普朗達瑪狠辣果勇,老奴只恐變生肘腋,更何況維州失陷也近百年,現在當地都是些不能信賴的蕃胡,便是收回也未必會使川西的局面有所改觀。」


  程奇力的意思是反對。


  韓崗也深以為然,吐蕃贊普朗達瑪並非回鶻可汗光明勝那樣的黃口孺子,而是真真正正的梟雄。


  自從佛教自大虞傳入吐蕃之後便漸漸壓制了當地的原始信仰成為了吐蕃所信仰的主流。併產生了一個龐大的僧侶階級,以及大量的寺院。


  這些僧侶不僅因為吐蕃百姓的信仰獲得了很高的政治地位,而且伴隨著貴族平民的供奉也產生了龐大的寺院產業。


  對於位於高院之上的吐蕃來說,每一處牧場和青稞田都是極為寶貴的。僧侶吃得越多就意味著貴族吃得越少。


  伴隨著佛教的傳播以及寺院的興建,貴族們明顯感覺到了來自僧侶階層的壓力。


  等到朗達瑪之兄彝泰贊普時期更推行了名為「七戶養僧」的政策,即七戶人家便要供養一位僧人,這七戶人家就是這位僧人的屬民,七戶人家的所有土地、牲畜、財物都歸僧人所有。


  這個政策的結果就是貴族控制的領民紛紛出家為僧,沒有出家為僧的領民也不得不供奉僧人,而僧人們只對贊普負責,全然不理會曾經是他們領主的貴族們。


  實際上仔細來看,這是彝泰贊普借佛教的外衣以七戶養僧為名推行的一種中央集權改革。將人民從貴族手中轉移到僧侶手裡,然後贊普再借僧侶之手披上一層神聖的外衣統轄萬民。


  僧侶與貴族之間的矛盾幾乎不可調和,這種壓力最終在彝泰死後爆發。


  彝泰在位近三十年,其死後由其弟朗達瑪繼承贊普之位,繼位后的朗達瑪帶領著吐蕃貴族們做了一件大事。


  滅佛。


  所有的佛經被盡數焚毀、佛教僧侶或遭屠殺或者直接逃難去了天竺、佛像丟進河裡、寺院變成牛羊圈,繪畫著佛經故事的壁畫被改為佛教僧侶欺壓良善魚肉百姓的內容。


  吐蕃自虞朝太祖開始形成的崇奉密宗的風尚戛然而止,朗達瑪帶領著吐蕃貴族們用刀劍為萬民重新劃定信仰的道標。


  因為這樣的行徑,他的原名達瑪被佛教徒加上了一個朗,朗的意思便是牛,佛教徒將其視為敗壞佛法的牛魔,而朗達瑪也欣然接受。


  不敬神佛,甘為牛魔。


  這樣的贊普便是韓崗也要讚歎一聲雄傑。


  為了維州在朝廷兵力不足的現在對上朗達瑪,韓崗覺得皇帝行事未免太過急躁了。


  等到魚輔國將回鶻那邊弄妥之後再說如何應對吐蕃也不遲。


  「微臣也以為不可。」韓崗老成持重,吐蕃的維州守將要歸附並非什麼急事。


  吐蕃的體制本來就與大虞不同,贊普地位至高無上,率領本部居於邏些城,其下也有諸多貴族,按照部落分別統領其部下之民。


  維州守將悉怛謀就是那裡的部族首領,若無意外並不存在替換的可能性。


  韓崗很清楚這個悉怛謀到底是實心歸附還是另有打算,李吉甫的一面之詞未必可信,若是悉怛謀另有打算,李吉甫為了立功還朝倉促收復維州,恐怕會引起更大的亂事。


  說白了,收復維州的味道雖然甘美,現在的朝廷卻沒有本事將他一口吞下。


  文官首領和禁軍頭目這一文一武均表示反對,讓李旭心裡壓力驟增。


  越過韓崗和程奇力去推動李吉甫收復維州,自己可以這麼做。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君命尚且可以不受,更何況是韓崗和程奇力的意見。


  節度使這個制度雖然有種種弊端,不過李吉甫真是要強推此事,韓崗和程奇力也沒有別的辦法,只有想辦法抽調兵馬去為李吉甫惹下的禍端了解首尾。


  可是這麼一來,中書省、樞密院、清涼殿自從文黨覆滅以來形成的良好氛圍便會被破壞,這也是自己不想看到的。


  所以李旭必須要繼續說服韓崗和程奇力接受自己的主意。


  而自己確是有備而來。


  自古以來,沒有不行險便能得天下的。漢高祖與項羽爭天下,鴻門宴上,滎陽城下,鴻溝之前無處不是險惡的局勢,唯有搏上一手。


  漢光武帝昆陽之戰,千人困守孤城,城外是王莽四十多萬大軍,局面險惡到了無以復加,光武帝單騎出城引得兵馬還擊,終於天星隕落,殺盡關中雄兵這才有了漢室再興。


  至於朱元璋與陳友諒鄱陽湖之戰、朱棣起兵奉天靖難、乃至李自成、張獻忠,無不有形勢險惡或者需要弄險的時候。


  過去了便是明太祖、明成祖,過不去便是一片石之敗,便是被地主武裝擊殺在九宮山,就是偵查時被人一件射中胸口,成為史書上的「寇」。


  虞朝現在的局面,要平穩妥當,那便是一個慢性自殺的局面,只有去做個裱糊匠,將這破屋陋室修修補補,過得一日算一日。


  要想中興,改善現在的局面,李旭知道自己只有奮力一搏。


  維州之後便是川蜀,便是河西隴右,便是吐蕃,這一步一定要走出去。


  「吐蕃之制,其首稱為贊普,居邏些城,其下各設千戶由貴族頭人統領。」


  太后理政的那三年裡,李旭困居於清涼殿中,除了讀書無事可做。


  可讀書,讀時人寫的那些傳奇是讀,進入弘文館中翻閱那些佶屈聱牙的典籍也是讀。


  李旭所讀的,便是關於突厥、回鶻、吐蕃、渤海這些外敵的記錄,便是自秦漢以來的歷史掌故,便是虞朝其他帝王的起居注。


  所以相比韓崗和程奇力,李旭更清楚吐蕃並非一個不可戰勝的外敵,他之所以能成為虞朝的對手,吞併河西隴右之地,甚至囊括整個西域與突厥爭雄。


  並非是因為吐蕃太強,而是因為大虞亂了,弱了。


  關東之亂,天下瓦解,虞朝只有勉力支撐,從逆賊手中保住東都洛陽尚且困難,又如何能從餓狼口中保護河西和隴右呢?


  「吐蕃體制,除贊普外,各有強族割據一地,號稱節度使,上下等級森嚴,各有金銀玉銅作為告身。」


  李旭接著說道:「自從其立國以來,常有外戚干政、權臣亂國之舉,大小貴族桀驁不馴,歷代贊普唯有假借神明之名,一年一小誓,三年一大誓,以此羈縻大小貴族。」


  吐蕃立國不到兩百年,他們那套草台班子就把中原面臨過得問題經了個遍,甚至把歐洲的那一套都嘗了嘗鮮。


  從一開始的權臣擅權到外戚干政,再到節度使擅權,貴族難以治理,吐蕃贊普也算是多災多難。


  到了彝泰當政,他不得不引入宗教勢力壓制貴族,最終到了現在的朗達瑪時期遭受了反噬。


  彝泰的那條路走不通了,朗達瑪也未必是什麼梟雄。


  作為一個相對落後的民族,經過了天竺、西域和中原三番炮製的佛教對於吐蕃人的殺傷力太過巨大,特別是經過了彝泰時代之後。


  以中原儒家道家之強,先代帝王試圖滅佛的結果也是佛教愈發興盛。高原上那些神神鬼鬼的扭曲古老信仰又如何去比天竺人在婆羅門教思潮下開發出的新品種密宗?


  朗達瑪的手腕之後便是吐蕃的致命弱點。


  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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