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節 熱滾（2）
永樂坊就在大雲光明寺附近，正沖著白玉京的交通要道，這樣衝天的火光定然是有人蓄意為之。
李德裕、李紳還有元稹都是才思敏捷之輩，立時便知道是摩尼教的非常之謀發動了。
元稹雖然是北魏王室之後，李紳的曾祖父也做過中書令，不過到了他們這時候都已經是過往雲煙了。李紳的父親只是縣令，而元稹的父親雖然做過比部郎中，不過也不能夠和先祖的煊赫相比擬了。
李德裕出身趙郡李氏，而且祖父李棲筠、父親李吉甫都官至宰相，家中院牆高松，護衛森嚴，延請的高手與家將更是眾多。
如果能將家眷安置到李德裕家中，元稹和李紳的家眷自然更安全些。
「識禮，修儀。」李德裕喚過在門口侍立的護衛，「你們速速前往公垂兄和微之兄的宅邸，將家眷護送到家裡去。」
「文饒，不必了，我早就將家眷送回老家了。」李紳臉色嚴肅道：「當務之急還是趕緊入宮，陛下正是用人的時候。」
沒有金剛鑽，自然就不會攬瓷器活。打算好了要作掃蕩文黨的大旗，李紳早就安排好了後路，他早就將妻女家小送到了別處隱姓埋名生活。
「我家中也沒有什麼要緊的。」元稹緊跟李紳的腳步：「摩尼教起事，宮中不能離了文饒吧，我們速速入宮。」
李德裕點了點頭，他出來喝花酒也帶著幾個護衛，防得就是摩尼教的這些賊子。
偎翠樓門口，龜公們捧上裝著銅錢的錦囊，還有剛蒸好的肉饅頭和燙好的酒。
「哎呦，三爺，您老是越發的精神了。」龜公捧著一個托盤，上面擺著肉饅頭和酒菜。
燕叄嗯了一聲，拿起一個肉饅頭咬了一口，偎翠樓的肉餡裹得很緊，吃一口彈滑，湯汁鮮美。明明裡面的姐兒沒有包子爽滑，要是乾脆賣包子不是更好么？
「郭二，你說你們直接弄個鋪子賣包子不好？」燕叄吃了一口包子，偎翠樓在白玉京的服務業里算是相當一般的所在了。就是裡面的胡姬大多都是正經從波斯、大食進口來的，鼻子高，胸脯也高，但要說床上的殺伐本事，哄人的軟語蜜言，那是真的不成。
頂多是口舌不清楚的喊幾句「這位官人真能整」「快弄死俺了」，除了傳好這一口的，還真不如他們家的包子好賣。
「嘿，誰說不是呢，可是梟爺的牙行哪能讓我們改行。」郭二的龜公也不敢多抱怨：「三爺，那邊的火光是咋回事？莫不是走水了。」
燕叄聞言轉頭一看，便看見天邊火光直衝天際，好想要席捲天地一般。
「我日他哥，哪裡走水這麼大的火。」燕叄咽下一口唾沫，只覺著嘴裡的包子太過腥咸。「怕不是摩尼教的妖人們放的。」
「快、快，趕緊的，還吃個屁。」燕叄倉啷一聲拔出腰間橫刀。「快隨爺往永樂坊去。」
燕叄一句話還未出口，他手下的那些手下就開始哀嚎。
「三爺，兄弟上有老下有小啊。」「三爺高抬貴手。」「三爺，我還沒兒子呢。」京裡面的人，什麼都好，獨有一樣不好。
太聰明了。
看見永樂坊火起，那些充作府兵的潑皮立刻就猜出了那邊的火光是怎麼回事。白玉京中買餅的老嫗說起中書省門下省的大佬們都是一套一套的，這些充作軍漢的潑皮們論起朝堂的局勢也是一套一套的。
永樂坊火起，往日里壓制菜販，平推各路小攤的府兵自然是一鬨而散，嘴上念叨些軟話，腿上那是麻利得緊，任由燕叄如何呵斥也攔他們不住。
手下的人馬跑了個乾乾淨淨，只留著三爺在蕭瑟的夜風裡望著遠處的火光。
回家吧，心裡有個聲音說道，家中還有老父母在，過幾日隔街的王二姨還要給自己說個婆姨。
我日他哥。腦子裡一團亂麻的燕三爺一跺腳，捏著刀沖著永樂坊的地方而去。
「那官人。」李德裕與李紳、元稹走下樓來，正好看見一個身著武服的武官孤身一樣捏著橫刀往永樂坊方向去，便出聲攔住。
「可是摩尼教起事了？京兆府的府兵……」
燕三爺轉身一見是三個帶著護衛侍從的年輕官人，料來就是來此消遣的貴人，虞朝律例嚴禁官員狎妓，不過此刻腦子一團亂麻的三爺哪有心情招呼他們。
「肉食者鄙。」燕叄哼了一聲，也不理李德裕他們的傳喚，腳步越走越急。
入他娘，那首詩怎麼寫著來著，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燕叄只覺著一團火在胸里燒，莫名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轉，他燕老子這是怎麼了？
大雲光明寺里，摩尼教教宗俾路托薩雙目緊閉，暗暗調息真氣。魚輔國的炎陽真氣妖異霸烈。雖然有靈丹相助，然而畢竟還未能徹底痊癒。
雖然有蕭戴勝入宮，不過俾路托薩沒有把聖教的興衰寄托在別人的手裡。在俾路托薩看來，蕭戴勝是個活在夢裡的人。天下為一體，人人為兄弟。根本就是蒙童稚語，俾路托薩從小在草原上長大，為了幾頭牛羊，一塊草場，就能兄弟反目，父子成仇。娶母娶嫂的更是層出不窮，也算是人人為兄弟提前實現了。
「教宗，我這便去了。」降魔尊奴難脫已經換上一件厚重的扎甲，頭戴皮質的頭兜，手上捏住一根巨大的鐵棍。
俾路托薩點了點頭，奴難脫與凈勝慧兩位高手各有任務，俾路托薩親在大雲光明寺坐鎮指揮，奴難脫將帥人馬直逼宮城，而凈勝慧則負責製造混亂，焚燒宅屋。
摩尼教這次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製造混亂和破壞，震動天下，削弱虞國的實力。
此番俾路托薩更是聯絡了吐蕃、突厥、處月等部，邀請他們隨回鶻一起行動。雖然知道不可能步調一致，但是若能製造聲勢，也算是為回鶻緩過一口氣。
位於永樂坊的大雲光明寺此刻一片喧囂之所。來自漠北的好手們紛紛披上鞣製的皮甲，抓過趁手的兵器，來回穿梭。凈勝慧已經帶人在永樂坊各處縱火，現在寺外已經是一片哀嚎之聲。
「不求成功，只要能震懾虞朝朝廷，讓他們畏懼那便夠了。」俾路托薩說道：「等到回鶻使團一到，我們就能威脅李旭那個無知小兒割地賠粟，若是能讓他年年提供一筆歲賜，那就完美了。」
奴難脫點了點頭，轉身離去，來自漠北的精銳已經披甲完畢在外等待了。
而排列整齊的摩尼教徒根據自己的家鄉由當地教會的領袖率領，領出胡商們提供的兵器，在當地胡商的領導下順著街道四處點火，曾經繁華的永樂坊再不是永樂之所，而是烈焰焚燒的煉獄。
「麻十三哥，你要作甚？」永樂坊中一處宅院被狂熱的摩尼教徒撞開，剛剛披衣從內屋走出來，戶主看見領頭的那人正是自己一牆之隔的鄰居。
「老七，你為何不肯敬奉光明？」領頭的麻十三看著鄰居嘆了口氣。
「啊，十三哥，我信，我現在就信。」
「晚啦，王七，今夜便是光明和黑暗的大戰開端，你一直不肯敬奉光明，哥哥我心裡也苦。」麻十三嘆了一口氣，大手一揮，後面自外地趕來的摩尼教徒便用火把將這一戶點燃。
「你他媽的麻十三，老子……」
戶主話未說完，早有手狠的將戶主一棍打倒。之後又有幾個摩尼信徒衝上前來一頓亂棍，戶主呼喊之聲漸漸低落。
「唉，老七，你不肯敬奉光明，又不肯死，哥哥著實難作啊。」
同時又是幾聲痛呼，屋內的其他人也遭了不測。
「十三哥，都妥當了。」幾個摩尼信徒往口袋裡塞著些新掠來的細軟，笑嘻嘻地等著麻十三帶路。
「好，各位教親，隨我去下一家，他家人口更多，這邊來。」
麻十三聞言擺手，帶著這些人往另一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