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節 延燒(3)
防線之後,韓瑞只感覺到一陣空虛。
射出那一以貫之的一箭后,賊去樓空不留一物的感覺實在是太糟糕了。
凝聚全部精氣神的必中之箭,對於射手來說實在是一種天大的負擔。
韓瑞真不知道柳子岳是如何舉重若輕一樣輕鬆駕馭這種射藝的,或許雖然都是踏入先天的高手,七宗與普通先天之間也存在著難以跨越的鴻溝。
適才韓瑞的全力一箭瞄準的是闖宮人的胸口,而命中的卻是那人的左肩。
此時此刻,一個「技止於此」最適合韓瑞的處境。
韓瑞已經使出最後壓箱底的手段,而對方卻仍有餘力,依舊步步向前。
金吾衛士們組成一道防線列在韓瑞身前,然而左金吾大將軍知道,這道防線已經毫無意義,根本擋不住闖宮的這位高手。
此刻,韓瑞無比懷念他憎恨的那些人,奸宦魚輔國、妖僧那羅延、丑奴程奇力,這三個姦邪小人隨便有一個在這裡,局面就會有所不同。
畢竟韓大將軍終究還是傷了那人。
此刻,郝毅君依舊再給自己的破雲弩上弦,彎腰開弩,搭矢上弦。
而蕭先生已經衝到了金吾衛的防線之前。
兩柄馬槊一左一右狠狠扎過來,手持長兵的金吾衛士條件反射一樣向蕭戴勝突刺。
軍令如山,什麼高手對於金吾衛的兵士們來說都沒有意義,今夜闖宮的陌生人是賊,唯賊是討乃是軍漢的本色。至於對方功夫有多高,廝殺漢們看不出來,反正應該是很高,可高又如何?先吃咱家一槊再說。
不過功夫高就是高。
蕭戴勝左右揮掌,一股夾雜了陰寒與酷烈兩種截然相反性質的真氣順著馬槊的白蠟杆子向持槊的軍士蔓延,便是這麼輕輕一沾的功夫,那兩個身披厚重扎甲的大漢胸口便彷彿被大鎚擊中一樣,顫抖的倒了下去。
兩個軍士倒下,接下來是三支馬槊的攢刺和一柄凌空斬下的橫刀。
金吾衛士的功夫並不弱,勇氣和決心也足夠,然而對方畢竟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蕭先生輕輕鬆鬆的將三支馬槊躲過,然後反手一拳轟在持刀橫斬的軍士胸口,巨大的衝力將這健兒轟得倒飛出去,撞翻了他身後的金吾衛士。
蕭戴勝的身影鬼魅般的變化,又是三掌擊碎了適才攻擊他的三位軍士的臟腑。他的「操奇數極」本來就適合這等亂戰的局面,金吾衛的軍士們的功夫畢竟又差了一層,自然難以抵擋著兇徒騁威。
最終結果也就是再有四個矯健的漢子倒下。
蕭先生衝進金吾衛的防線之中,輕輕鬆鬆便破開一個口子,他本無意將這些軍漢全數殺死,他的目的在於尋覓皇帝,驚動宮城內的金吾衛已經給皇帝留下了預警的時間,若是再將精力耗費在廝殺上,只怕皇帝不知道躲在哪裡去了。
殺上幾個金吾衛又對蕭戴勝有什麼好處呢?
蕭先生深深地看了那手持黑弓的大將一眼,身形一動衝出金吾衛的防線,向著清涼殿的位置步步向前。
蕭戴勝心中清楚,此番闖宮的行徑已經可以說是失敗了,這樣一番陣仗,皇帝肯定得到了風聲。
宮城之內宮闕萬千,皇帝如果下定決心要藏,自己絕無辦法將他找到,再等一會,更多的禁軍到達,那便是一場血戰。
自己冒險闖入宮禁的結果便是殺死幾個兵士么?
當務之急,還是趁著行蹤剛剛暴露爭取趕到清涼殿附近,若是能一舉控制皇帝那便是大功告成了。
蕭戴勝身法極快,轉瞬之間便把金吾衛士甩在身後,他行走江湖多年,也曾闖過大食、回鶻的宮闕,知道自己的行蹤暴露多半是因為宮城之內養了獵犬或者鷹隼之類的靈物,再潛行匿蹤已經沒有必要,索性邁開大步直衝清涼殿而去。
然而行未數步,便看見一個身穿道袍,頭戴鐵冠的白鬍子老道,單手托著一口五尺多長的長劍,嘴裡碎碎的不知道罵些什麼,正在他前方等著他,心中感應之下,便知道這老道比剛才那手持黑弓的大將強上不少。
這宮裡什麼時候多了一個道門的高手?還用五尺多長的大傢伙,這老道不嫌麻煩嗎?蕭戴勝對宮中的高手都有哪些十分清楚,魚輔國在河東,程奇力外出調兵,除了鎮守吉光樓死不挪窩的那些老太監外,就只有那羅延一人而已。
他原想著那羅延必定在李旭身邊護衛,卻沒想到在這裡竟然還能碰見一個不遜於那羅延的老道。
「你這賊竟然膽敢擅闖宮禁!」
梅若虛本來便是個火爆的脾氣,一想到道聖的蹤跡被那幾個禿驢說破就十分不爽。我們道家的仙人,關你們這些肥禿什麼事?又想到自己封劍歸山之後的第一次交手就是跟禿驢聯手,傳到江湖上不知道還會給那些閑漢怎樣去講,心中燥火就又起了三分。
「皇帝昏庸,信任宦官,幽禁母后,壓迫忠良,你也是得道的高人為何要助紂為虐?」蕭先生提起李旭氣不打一處來,這麼一個昏君妄生事端,壓迫摩尼教徒不說,草原上盟國分裂內戰元氣大傷,向他求援不聞不問不說,還布置閹宦來屠殺無辜的草原百姓。這樣的暴虐昏君,蕭先生絕不會放過。
梅若虛歸隱山中十幾年,他上山的時候還沒有什麼七宗的說法,對於眼前這個中年人更是完全不熟,心情不爽更沒心情聽這人胡說攪擾些什麼。
左手捏住劍訣,右手五尺長鋒便似銀河倒掛一樣沖著蕭戴勝斬殺而去。
步落閑庭好似星斗移位,劍光吞吐暗含周天之妙,梅若虛將一套武當入門弟子都會的「小天星劍」使出來卻是一股大家風度,劍鋒帶起的劍光倒映月光,上下炫舞,雖然劍招並不狠辣,然而卻彷彿布下一道羅網,縝密周全,將蕭戴勝牢牢壓制。
「操奇數極」能夠計算對方招式之中的破綻與變化,蕭先生身法更是卓絕,只要梅若虛劍光之中露出一點破綻,他便能趁機反擊。然而蕭戴勝實在是太不走運,梅若虛此番所用的尚方斬馬劍比他的佩劍長上不少,並不趁手,所以劍淵歸客梅若虛此番故意用了一套自己最純熟的小天星劍。
梅若虛身為一代劍術大家封劍歸山十幾年教養弟子,這一套入門的小天星劍已經是熟得不能再熟,若論威力,這套劍術或許並不是梅若虛威力最大的劍法,但卻是破綻最少的一套劍術。
更何況蕭戴勝剛剛在韓瑞那邊著實受了傷,雖然及時封穴止損,但傷了畢竟還是傷了,他的身法和移動還是受了影響。
武當長老駕輕就熟,劍光翻舞,每一招都儘力限制蕭戴勝閃轉騰挪的空間,漸漸布下一道羅網,將蕭戴勝鎖在其中。
什麼狗屁七宗,當年岳顧寒那欺世盜名的賊廝,老道就不放在眼裡,你又是什麼狗東西。梅若虛見自己的劍術奏功,對方漸漸落入自己的落網,也是頗為寬慰,劍光更是凌厲幾分。
劍招再轉,蕭戴勝運掌如飛,凌空虛斬,側擊梅若虛劍身中央,登時一股巨力順著劍身震得梅若虛虎口一麻,梅若虛劍刃橫過,蕭戴勝早有準備,c抽手撤回。
這一滯,蕭戴勝終於造出梅若虛的一個破綻來。不過梅若虛畢竟是劍道宗師,法度森嚴,他劍式變換,化為守勢。而蕭戴勝揮掌而出,轉守為攻。
嗯?劍光流轉,梅若虛忽然發覺自己的劍招竟然有不圓融之感,彷彿有一種無形的阻力阻礙自己,再一仔細體悟,忽然發覺有一種暗含陰寒與酷烈兩種屬性的真氣正悄然攻擊自家的經脈,難怪剛才自己的劍招慢了那麼一瞬,被對方擊中劍身。
梅若虛察覺對方反攻之後,這種侵蝕更加明顯,彷彿空氣中有無形的蛛網,對方真氣順著這些蛛網向自己侵蝕。這種陰寒而酷烈的真氣性質黏滑,彷彿跗骨之蛆,正不住地蠶食過來。
好賊子,好手段,梅若虛不是沒見過這種御氣傷人的本事,魔道高手柴朗的天羅氣便是好似蛛網一般,然而似對方這樣彷彿跗骨之蛆,含沙射影一般的手段,卻是江湖之中罕見。
武當長老劍術變換,「小天星劍」改為「天樞不動劍」,劍術招法自綿密改為大開大合,道家純陽真氣鼓動與空氣之中的妖異真氣抗衡,劍氣縱橫之下,蕭戴勝也不能在佔上風。
此人好強的純陽真氣,定是武當的高手無疑。蕭戴勝心中震驚,這牛鼻子老道的功力與自己差相彷彿,蕭戴勝的「神蛛炁極」乃是一種蘊含了陰寒與酷烈兩種真氣的超絕內功,對手若是內力不如他,覆敗不過是片刻的功夫。
神蛛吐絲,寒陽炁合。純陽真氣能夠匹敵「神蛛炁極」,要知道純陽真氣最是難成,要下足水磨工夫,日積月累才能有所修為。
真氣能夠壓制自己,劍術又如此老道,一副宗匠氣度,此人不是武當掌門鹿飲溪,便是當年和承天劍客岳顧寒齊名的長老梅若虛。只是聽說梅若虛愛劍痴狂,以劍為妻,除了他的佩劍「月缺」外絕不碰其他長劍,而「月缺」是一口三尺六寸以天外隕鐵所制的神兵,怎麼這人手持劍鋒五尺多長,劍柄飾物又如此華貴,莫非鹿飲溪那個陰貨又藏了幾個門中極厲害的高手不給江湖人知道?
蕭戴勝還未猜出對手的來路,心中呼生警兆,一道陽剛霸道的刀氣自他身後襲來,衝破他「神蛛炁極」的阻礙,直衝自己下陰而來。
好歹毒的陰險小人,偷襲不說,竟然沖著下三路招呼,然而梅若虛劍法逼迫,蕭先生閃轉不得,只好錯過幾分,左腿上硬挨了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