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節 正氣(1)
牛僧孺之所以選在大雲光明寺面見那位義士,也是有原因的。
大雲光明寺並非佛寺,而是摩尼教的寺廟。
虞朝開國之初,摩尼教漸漸從西方傳來,摩尼教的創始人摩尼在創教的時候融合了基督教、拜火教與佛教三家的特色。經過了波斯和西域的沉澱,到達中原的時候就很有會道門色彩了。
為了在中原弘法利生,摩尼教偽裝成佛教的一支,將其教主摩尼稱作摩尼光佛,並且將摩尼教和佛教教義上的類似建立起了聯繫。摩尼教徒和佛教徒一樣嚴格遵守不吃肉不殺生的戒律,樸實的老百姓就真把他們當成一種怪異的和尚了。
實際上因為摩尼在創教的時候參考了佛教,他們兩家也著實比較相似,所以佛教對摩尼教的態度就非常惡劣了。佛教將摩尼教視為附佛外道,就是打著佛教旗號的邪教組織看待,歷代高僧大德都本著消滅異端的精神要求朝廷禁絕摩尼教。
然而卻並不能成功,反而隨著摩尼教的發展,不少和尚尼姑跳槽到了摩尼教那一邊。更為可惡的是,摩尼教與道教那群牛鼻子頗為曖昧,編出一本《老子續化胡經》,裡面明確描述老子第一次化胡為佛后,還有第二次化佛,化身成為摩尼光佛。
一本《老子化胡經》就已經把大師們氣的一佛升天,摩尼教這群帶著羊膻味的王八蛋還要再來一次,大師們怎麼能忍得下?
道士們和大和尚們是相愛相殺幾百年的好基友,有什麼矛盾那都是用批判的武器解決,召開一次辨法大會,彼此嗶嗶一番。放到摩尼教這裡,大和尚們頓時有一種異端比異教更可恨的感覺。
和尚們不止一次上書朝廷,要求皇帝禁絕一切摩尼教,結果往往石沉大海。
原因無他,摩尼教有一個大靠山,那就是回鶻人。朝廷尚且要注意回鶻人的心情,大師們還是再練一練忍辱波羅蜜吧。
然而畢竟佛教信徒眾多,在朝堂之上有很大的影響力,經過大和尚們幾番鼓搗,朝廷最終下了令旨,嚴格控制摩尼教的傳播,不允許他們勾引漢人信教,只允許摩尼教在胡人中傳播。
所以白玉京的大雲光明寺就是一個密會的好地方,這座寺院是回鶻胡商出了大錢修建,平日里散居在白玉京中的胡商回來此地祈福,而鮮少有中原人至此。
在這裡密會可以天然的躲過許多好奇的眼睛。
牛僧孺穿著胡袍,頭戴圓形氈帽,在大雲光明寺的一處隱蔽角落裡來回踱步。他本來約好了九位年輕文官一起上書,現在其中八人已經接到了他的通知暫停了上書請皇帝親政的打算,只有最後一人還未通知。
那人遲遲不出現,不由得讓牛僧孺有些著急,莫不是產生了什麼變故。這最後一人和元稹是好友,后黨當時攻訐陸贄就是元稹首先發難,莫不是此人暗地裡投靠了后黨。
牛僧孺自問若是易地而處,現在的局面他也會向後黨輸誠坑皇帝一波。
正著急的時候,忽然有個身著胡衫的少年冒冒失失走到他身邊,低聲喝道。
「牛思黯,你好大膽,做好大事,現在文國舅知道了,命我向你問好。」
果然給文敏行知道了,這人廣有羽翼耳目眾多,可恨老牛我出師未捷,牛僧孺心裡一急轉身就走,可還沒走兩步,那說話的少年身子一縱就趕到他身後,左右兩手使出「小擒拿」的手段,一隻手抓住他肩膀,一手捏住他右手往背上一貫。
牛僧孺使勁掙脫,卻感覺那少年的手臂銅打鐵鑄一般,任他怎麼用力都不能擺脫。
「這位少俠,牛某……」掙脫不成,牛僧孺準備君子動口不動手的講一番道理。
少年和牛僧孺肢體交纏間,另外一人走了過來,低聲喝道。
「五哥,不得無禮。」
這人聲音溫潤恬靜,牛僧孺也知道是自己的友人來了,至於擒拿他的少年絕不是太后的黨羽,乃是他朋友的親弟。
「白五郎,你真是好膽。」牛僧孺也不反抗,鼻子哼了一聲,肚子里卻百轉千回,時局變異,他現在也猜不到那位朋友的打算,帶著有遊俠之名的弟弟前來,是不是有什麼別的打算。
「牛兄,是樂天不對,行簡還不放開牛大哥。」那青年走到牛僧孺身邊沖他胞弟呵斥道。
那少年這才撒開手,嬉皮笑臉地沖牛僧孺作了個揖,唱個大喏。
「牛大哥見諒則個,是小弟無禮了。」
牛僧孺轉眼瞧了那少年白五郎一眼,一揮袖子哼了一聲,也不理他,轉過頭去對那青年道:「樂天,這麼大的事,怎麼帶老五過來,出點事情……」
牛僧孺還未說完便被那少年打斷。
「牛大哥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什麼知不知道……」
「你們大理寺放走了賀拔崧,朝廷丟了臉面,韓相下了昆岡玉令,出三萬貫買他的人頭,誰要是活捉了賀拔崧還能進相府寶庫里挑一件神兵利器。聽說現在風頭最勁的少俠燕歌行都跑出來要抓賀拔崧,就為了換韓崗手裡的一把南鱗雪劍。」
「那關你什麼事?」牛僧孺最恨別人提起韓崗的勢力,眼前這小子剛剛扳了他不說,又在他面前提及奸相的勢力,更讓他不爽。
「牛大哥你是真傻假傻,你覺得大雲光明寺可以避開別人耳目所以約我哥在這裡見面,江湖上的人難道不知道?」白行簡作出一個誇張的手勢:「白玉京上下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這裡咧。」
這樣一說,牛僧孺未免有些憂心,他趕緊拉過來另外一個青年道:「樂天,我上次約你說的那件事,萬萬不能接著做了。」
「為何?」名叫白樂天的青年窘眉道:「牛兄,莫非是他們看見陸贄出外,絕得太后勢力太大,一個個都畏懼了?」
唉,那裡是他們畏懼,是你老哥我畏懼咯。
牛僧孺所約的年輕人叫做白樂天,他祖籍北都太原,後來遷居到了下邽,他父親做過小官,曾任過幾任縣令。白樂天以詩文聞名於京中,雖然現在只是在中書省任右補闕這樣的低級官員,但無論是韓崗還是文元恆都很看重他,把這年輕人視為朝廷的門面。
另外那個擒拿牛僧孺的少年是白樂天的親弟弟叫做白行簡,也有文才,不過更喜歡白刃交擊,以武犯禁的遊俠本色。
「樂天,我已經和其他幾位談過,這件事是萬萬做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