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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節 弘文(3)

  牛僧孺的意思很明白,皇帝要掌權是個很複雜的動態過程,當前的當務之急還是收攏人才,培養自己的骨幹,形成班底。


  然而這就面臨一個技術難題,李旭現在基本和外朝隔絕,接觸不到朝中官員,接觸不到又談何培養班底。


  「所以陛下一定要到朝廷上去。」李德裕斬釘截鐵地說道:「將陛下藏於深宮之中本來就是太后的陽謀,長而久之,群臣只知有太后而不知有天子。正直忠良們不知陛下的品性也就會韜光養晦,不過現下就有一個破局的機會讓文太後送到咱們手裡。」


  李旭瞥了李德裕一眼,總覺得他話里的「正直忠良」可以換成野心家和投機客。


  李德裕說完,賣了個關子,並沒有直言什麼機會,倒是略帶挑釁的瞧了一眼牛僧孺。


  「文饒的意思是,文美人?」牛僧孺回望李德裕,文饒是李德裕的字。憑心而論,牛僧孺並不喜歡李德裕,他覺得李德裕這個人太過跳脫了。


  儒家講究三思而後行,什麼時候都要思危思退思變。李德裕今日在皇帝面前展露他籌謀的一面,焉知皇帝掌權之後又會怎麼看他?能耐沒準會變成負擔。牛僧孺的父親送他的字叫「思黯」,就是讓他多多自省。


  「牛兄文采斐然,這權謀也能看個通透。」李德裕面對十三歲的皇帝,就好像一個長兄教導未成人的弟弟一樣。「陛下,太后將文美人送到您身邊就跟不讓您接觸朝廷一樣,乃是陽謀。」


  「那個女子,無論您碰還是不碰,最後文太后都會封她為美人。這個銜位一出,您無論如何也要戴上一頂好色的帽子。所謂禍患常積於忽微,今日一個好色,明日一個貪財,日積月累,太后也就能拿著失德的名義行廢立之事了。」


  這個道理,李旭是知道的,但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太后如果硬要給他扣什麼帽子,他也沒有辦法。


  「太後行事,往往是小處機心畢露,而大處於事無補。她想給您扣個好色的帽子,我們就找她堂堂正正的要親政。」李德裕渾然沒有初次見面的自覺。「自古男子二十及冠乃有婚嫁,陛下的那位文美人出身名門,又不是通房丫頭,哪有不冠而娶的道理。」


  牛僧孺也說道:「不錯,《白虎通》有言,男子幼,娶必冠。現在陛下禮聘文氏之女,我們上書太后,請陛下元服。太后如果不允,那就是她失禮,天下聖人弟子皆可鼓而攻之。」


  還是你們讀書人典故多啊,李旭心頭一喜,他穿越三年來也算是夙興夜寐,拚命讀書,不過大多都是學史書裡面的教訓,真正的文藝素養雖不能說差,但是真的不算高。估計文太后也跟他差不多,不然也不會露出這樣的破綻。


  「陛下一定要在朝堂之上,我與牛兄可以聯繫文士為陛下上書,然而我們畢竟人微言輕,此事定要有有力大臣的推動才行。」李德裕補充道:「陛下如有機會,可以聯繫韓令公。」


  「韓崗?」李德裕剛剛提有力大臣的時候,他腦子裡轉了好幾個名字,可萬萬沒想到李德裕讓他去找韓崗幫忙。


  韓崗這個人如果說有啥特點的話,那就是求田問舍,換句話說就是持家有方,治國無益,再換句話說,就是沒擔當。


  李旭估計就是把全白玉京的花魁都送給韓老相爺作小妾也難換得他老人家的幫忙。


  牛僧孺不肯讓李德裕專美:「陛下以為當今朝局之上,誰是您最大的干礙?」


  「藩鎮、外戚、宦官……」李旭扳著手指頭把自個的心頭大患一個個說出來。


  「這些都太大而化之了,同樣是藩鎮,劍南西道節度使與魏博節度使可能相提並論。魚輔國與程奇力是一種人么,就說文家,文太后、文敏行、文元恆他們都是一條心嗎?」牛僧孺不知道什麼叫事物的普遍性和特殊性,但是他的分析還是讓李旭十分受用的,而且暗地裡刺一下李吉甫還是讓他蠻爽的。


  「藩鎮也好,外戚也罷,這都是我大虞千秋萬世的禍患,就說現在的朝局,竊據陛下君權的只有文太后一人而已。陛下的當務之急就是讓文太后停止垂簾,拿回君權。」


  「兩位先生,道理我都懂,可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文太后廣有黨羽,而朕是孤家寡人,這怎麼斗嗎?」


  「怎麼不能斗!」李德裕一瞪眼睛:「文太后不是把鬼頭刀都送到陛下手頭了嗎?」


  李旭聽了直搖頭,金鐘罩我有,鬼頭刀我可沒有。


  「孫子兵法有雲,食敵一鍾,當吾二十鍾,講的就是取糧於敵的道理。」李德裕說道:「陛下那位文美人,是誰的女兒?」


  「周國公文敏行。」


  「著哇,這麼大一柄鬼頭刀送到手上,陛下還說沒有?」李德裕現在這幅很聰明的樣子讓李旭覺得有些不爽:「文氏一黨,究其核心就是這位『義薄雲天』的周公,陛下若是能把文敏行從太后的船上拉下來,嘿嘿。」


  「談何容易!」牛僧孺看出了皇帝的尷尬,決心犧牲自己的形象來擔當捧哏的角色。


  「怎麼不容易,雖說是一筆寫不出兩個文字,但是文太后要的和文元恆要的一樣嗎?」李德裕對待牛僧孺可沒有對皇帝那麼客氣:「如今文太后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若是不能壓下陛下,那就只有終老宮中一條路。可他們文家願意拼上鐵打的富貴陪她走這麼一條路嗎?」


  「文太后想讓文敏行作侍中統領門下省,文敏行撂挑子不幹,那意思不是明白得很嗎。」李德裕批完了牛僧孺轉過頭來對李旭說道:「陛下,文元恆與您有師生之誼,文敏行跟您更是翁婿,文太后把自己的左膀右臂送到您跟前,她真是上吊都不用找繩子了。」


  牛僧孺繼續扮演捧哏:「是啊,若論情誼親疏,文散騎與太后不過是遠房親戚,而陛下卻是他的好學生。周國公和太后是堂兄妹不假,可與陛下卻是親翁婿,太后這次真是小聰明過了頭。」


  李旭點點頭,他們這麼一說,他也清楚該怎麼幹了。


  「好,二位先生真是朕的智囊。那接下來的事,就拜託二位先生了。」


  牛僧孺趕緊拍胸脯:「陛下放心,微臣會聯絡幾位忠貞之士上書的,讓天下看看虞朝士人的風采。」


  「微臣會拜訪韓相和陸相,以及尚書省的幾位尚書。」


  「事關機密,用不用朕給二位什麼信物?」李旭問道,這句話一出口,他就略顯緊張,一道真氣下意識的灌注到左手拳上。


  「微臣以家父的名義拜會幾位尚書,不用陛下的信物。」李德裕用奇怪的眼神看著牛僧孺;「牛學士那裡?」


  這一聲牛學士駭得牛僧孺骨頭都酥了一半。


  「不必,不必。微臣以自己的名義聯繫他們,絕對不會牽連到陛下身上。」


  「陛下若有事可叫臣與牛學士去清涼殿講經,弘文館人多眼雜,以後還是少來的好。」李德裕勸道:「陛下當務之急還是要順坡下驢,哄好周國公為妙。」


  李旭點了點頭:「謝謝二位今天為我講《漢書·宣帝紀》,朕這便回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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