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騙子
第97章 騙子
一路上,姬十三裹著斗篷,攜著桃夭兒快速回城。
桃夭兒的傷情刻不容緩,姬十三騎在馬上,盡量保持她平緩的姿勢,饒是如此,桃夭兒依舊疼得眼淚直流。
眼淚慢慢滴在姬十三的頸窩,明明是冰涼的觸感,卻燙得姬十三灼痛無比。
他勒緊韁繩,賓士在曠野,忽然於心不忍。
錯了。
全錯了。
本不該是這樣的,他有自己所珍視的人,還沒有為她報仇,卻又惹上桃花債。
他對陶然,說愛倒也談不上,但他確實動心了。
懷裡的人身負重傷,又險些被人折辱……
這些,都與他脫不了干係。
陶然。
這個名字在他心裡翻滾了幾圈,終究說不出是愧疚更多,還是喜愛更甚。
騎馬從城西回到姬府,路程不斷,馬背上每一次顛簸都是撕扯到透心涼的劇痛,桃夭兒淚流滾滾,緊緊摳著姬十三的肩膀。
力道之大,竟隔著衣袍,在姬十三肩上摳破幾個血指甲印!
但是姬十三毫不在意,任由桃夭兒無意識地發泄,彷彿她使勁摳的人不是他一樣。
姬十三騎的是黑馬,前面有姬大和初一開道,後面則有護衛和暗衛殿後。
一行人,在鮮有人至的山道上掠過,踏起煙塵滿地……
城門到了。
姬大速度一字當先,沖守城的兵士大喊:「我們是晉國姬氏,速速來門——」
兵士們認識姬大。
他們看著幾十人騎馬疾行而來,本想勒令他們下馬進城,忽然聽到熟悉的聲音,再定睛一看,那不是姬十三嗎?
兵士們不敢遲疑,在專供行人經過的小門旁,推開厚重的大門,隨後躬身站在城門口,迎接姬十三。
「他是誰啊?不是說除了王室和戰時,平日里正門不開嗎?」一個初入晉地的少年看著這壯觀的景象,喃喃問道。
「你連他也不認識?」少年旁邊站著一個儒生,那儒生打量了一番少年的窄窄的袖口,突然笑了:「你不是晉國人吧?那是姬十三,是我們晉國最俊的郎君!」
「俊和正門有什麼關係?」少年是陳國人,他此次入晉,只是為了閒遊。
「是沒什麼關係,但是姬十三除了長得俊,還是姬氏的家主,你說有沒有資格進正門?」儒生看著越來越近的車隊,笑而不語。
「姬氏……姬十三,」少年撓撓頭,突然驚呼:「我想起來了!那是我祖父常掛在嘴邊的人名!」
「哈哈哈!」儒生嗤笑,搖搖頭。
城門口。
排著隊進進出出的人群,遠遠就看到姬十三的車隊,姬大騎馬跨進城門的時候,沒有人攔在正門前,自覺地讓出一條道來。
「讓——」
在姬大的喊聲中,姬十三策馬踏進城門,斗篷遮住他半張臉,只餘一個下巴。
「咦?他懷裡,是不是抱著一個人?」少年看著姬十三懷裡斗篷包裹的一大團,好奇地問。
「!」儒生卻沒有心思回答少年的疑問,他看著姬十三遠去的背影,嘴越長越大。
「怎麼了?」少年納悶了。
「姬十三,什麼時候和人這麼親密了?」姬十三走後很久,儒生才緩緩合上自己的嘴。
「什麼?」少年追問。
儒生難得茫然,他看看姬十三的背影,又看看少年,半晌說不出話來。
姬府。
姬十三進城后,迅速朝姬府騎去,姬大在前面保駕護航,倒是免去不少馬撞人事件。
「到了。」進了姬府的大門,他先下馬,隨即小心地扶著桃夭兒走下馬背。
「瑜郎……」我疼。桃夭兒只說了前半句,姬十三看著她狠蹙的眉,立刻領會到她的下半句。
「大夫呢?」姬十三攙扶著桃夭兒,扭頭追問初一。
「應該,在卧房外。」初一想到府里那個不靠譜的大夫,硬著頭皮答道。
姬十三掃了他一眼,對「應該」這個詞有些不滿,但是時間緊迫,他沒說什麼。
「走。」
……
姬府的大夫已經在卧房外等了許久了。
他站了半天,也沒見主公回來,更別提那個受傷的病人。
老胳膊老腿的,站得腿都酸了,但在姬十三門前,他總不能光明正大地端出搖椅來睡,大夫瞪眼站了半晌,一屁股坐在門口的台階上。
姬十三回來的時候,大夫已經快睡著了,他晃晃頭,試圖將睡意甩走,沒想到一抬頭就瞧見姬十三的身影。
「主公,你回來啦?」大夫立刻堆起笑。
「準備好了嗎?」姬十三點頭,腳步不停,徑直走進屋內。
「好了好了,早就好了!」大夫應聲,忙不迭地拎起沉重的藥箱,跟在姬十三身後。
……
桃夭兒趴在姬十三的古木大床上,有些不安地縮肩。
怎麼辦?
待會療傷的話,是不是要脫衣服?
就要發現她不是郎君,是個女郎了嗎?
姬十三坐在床頭,緊盯大夫的動作。
大夫在姬十三逼人的目光下,老臉上慢慢滲出細汗。
一切準備就緒。
「主公,陶公子傷在後背,最好,最好脫衣。」大夫解開桃夭兒後背的繃帶,皺皺眉。
「那就脫。」姬十三言簡意賅。
「好嘞!」大夫聞言,眼疾手快地將手摸到桃夭兒的領口。
「啊——會疼的!」桃夭兒突然大叫,「別脫,一動我就疼!」
「停!」一聽她喊疼,姬十三瞬間阻止大夫的爪子。
「是是。」大夫被桃夭兒的叫聲嚇了一跳,立刻不動了。
「如若不脫衣,可否剪掉那塊布料?」姬十三的目光落在她的傷口上。
「可以可以!」大夫哪有二話,他連連點頭。
聞言,桃夭兒緊握的手心鬆開,不由得吐出一口氣。
很快,背後那塊衣服被人拎住,剪刀在傷口外慢慢剪出一個洞。
桃夭兒已經放鬆,她閉上眼,聽著剪刀「咔擦咔擦」的聲音。
放鬆不過是片刻,突然——
「咦?」大夫的手停住了,語氣有些疑惑:「陶公子……是不是還帶著傷?」
桃夭兒猛地睜開眼。
不好!
姬十三也發現不對,他盯著桃夭兒後背上被剪出的圓洞,眼睛半眯,突然從洞中拽處一小片繃帶。
「陶然,你身上還帶著傷?」
桃夭兒全身僵硬,姬十三問完后,她猛地搖頭,搖頭的用力之大,恨不得把頭也搖下來,以證清白。
「脫。」
姬十三不吃她那套,直接下令。
「不,不我沒傷,我不想脫!」
桃夭兒偷偷地捏緊衣襟,死活不承認。
「不行。」
姬十三盯著那片白色繃帶,口氣很嚴厲。
「我沒傷,不要脫,要是有傷我會不說嗎?」
桃夭兒額上冒汗,嘴裡反反覆復就是「沒受傷」。
「脫。」
姬十三的手摸在她的后領,手指捏緊,就要親自幫她脫。
「不要不要,瑜郎,我不想脫!」
桃夭兒感受到後頸處微涼的手指,徹底慌了,她叫得慘烈,死活不肯脫。
「為什麼?」
姬十三的動作一下子停了,等桃夭兒說出個正當理由來。
「我,我,我後背其實是受了一點小傷,已經快好了,就不用麻煩大夫了!」
桃夭兒在「有傷」和「沒傷」這兩個選項里糾結半晌,又想不出其他答案,最後幾乎胡攪蠻纏了。
「……」
姬十三沒說話,鬆開她的領口,在桃夭兒猝不及防的時候,探進她後背剪出的洞——
手掌所到之處,儘是繃帶!
就這樣,還小傷?
姬十三怒了。
「陶然,別無理取鬧!」
桃夭兒瑟縮下,突然把頭悶在床單上。
「瑜郎,要是……」
姬十三等了片刻,桃夭兒後半句話還沒說出口。
「要是什麼?」
桃夭兒嗚咽一聲,突然抽泣起來,她帶著哭腔,斷斷續續。
「嗚嗚,要是,要是我騙了你……你,你會不會不要我?」
姬十三眉頭緊皺,不知桃夭兒何出此言。
「你騙了我什麼?」
桃夭兒的哭聲一下子變大,她從手指縫中偷瞄姬十三的臉色,卻突然注意到大夫還在屋內。
「嗚嗚嗚,我不要大夫在裡面,你先把他趕出去嗚嗚!」
看戲正看得津津有味的大夫一驚,他立刻垂頭,擺出事不關己的樣子。
姬十三盯著桃夭兒的後腦勺看了一眼,對大夫點頭。
大夫得到示意,忙不迭走出去,待走出房門后,他滿臉褶子忽然糾結在一起:陶公子,怎麼這麼矯情啊!
屋內。
「大夫已經出去了,你告訴我,騙了我什麼?」
姬十三沉沉地盯著桃夭兒,一瞬間,腦子裡閃過各種猜測。
「他」是刺客?
「他」是別國的探子?
「他」混到他身邊,是為財為利?
「他」難道只是裝作喜歡我?
姬十三的眼睛轉冷,他看著桃夭兒的後腦勺,聲音聽不出喜怒。
「你到底……騙了我什麼?」
桃夭兒嗚咽的聲音一頓,立刻挪挪自己的傷處,尖銳的刺痛從後背傳來,讓她一下子淚流滿面。
在姬十三忍不住要將她剝得精光的時候,桃夭兒以手撐床,搖搖晃晃地坐起,他見她動作艱難,忍不住搭把手。
桃夭兒眼疾手快,順勢握住姬十三的手,淚眼汪汪,慘慘戚戚:「瑜郎……我沒想騙你,也沒有害你的意思,你能不能先答應我,別因為這個趕我走?」
姬十三不言,眼裡的冷意散了散,他沒說好還是不好,執著於她的答案:「你到底騙了我什麼?」
桃夭兒咬唇,只覺得姬十三油鹽不進,但現在已是騎虎難下!
想了想,她握住姬十三的手,緩緩貼到自己胸部:「瑜郎……」
姬十三完全不能領會桃夭兒的未言之意,「怎麼了?」
桃夭兒一僵,突然想起來纏著胸口的繃帶還沒拆。
姬十三盯著桃夭兒一瞬間僵硬的臉,眼睛半眯。
桃夭兒實在沒辦法了。
她眨眨眼,眼角帶著濕潤,牽著姬十三的手往下,姬十三微掙,但還是任由桃夭兒擺弄,桃夭兒心懷忐忑,她抓著他的手慢慢探到……
……停住了!
空的!
姬十三像觸電一樣,猛地縮手。
下一秒,他突然意識到什麼,迅速抬頭,不可置信地瞪著桃夭兒。
桃夭兒渾然不知自己給面前的男人造成了多大的衝擊,她低眉順目地跪坐著,不敢看姬十三的表情。
姬十三像是被雷劈中,他瞪著桃夭兒,實在沒話可講。
良久。
「你……」話開了個頭,他突然接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