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香

  晨光熹微, 風雲寂靜。


  兩個食修對峙著,比著勁兒地誦讀著祭詞。


  那邊,宋丸子默默把沒有味道只是靈氣濃郁到可怕的糯米餅收了起來。


  要不是她的手上飛速結出了鎖靈陣, 說不定她周圍這些人早就癲狂了。


  雲停了, 雲又走了,風止了, 風又起了。


  臘肉燉乾魚還是臘肉燉乾魚,滾水泡魚片還是滾水泡魚片。


  什麼都沒有發生。


  「不可能!」那尚靈師突然暴起,一柄火刀直直砍向對面的靈祭師。


  「你做了什麼手腳, 竟然擾亂我的祭祀?!」


  靈祭師也不是好惹的, 雙臂一展, 水盾立於身前。


  「放肆,分明是你這尚靈食修活剖水魚有傷天和, 才阻了我的祭祀,竟然還敢倒打一耙!」


  兩人都是金丹初期修為, 竟然就在召南城主的面前大打出手, 城主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這其中有一人可是他不遠萬里從中洲請來召南城的, 竟然不能祭天, 還一言不合就動手?!


  借著晨光他依稀看見足足半城人都在一旁看熱鬧。


  這看的是熱鬧么?分明是看他的笑話!


  「你們二人, 給我住手!」


  靈祭師與尚靈師那是萬年仇怨,此時都認為對方害的自己祭祀不成, 如何肯輕易罷手?金丹初期的修為在玄泱界也是不可小覷的, 二人靈力所至之處碎石飛濺, 看熱鬧的低階修士與凡人四下跑開亂成了一團。


  宋丸子沒跑,拉著似馨站在一旁,還一臉邀功的得意模樣:


  「怎麼樣,這熱鬧好看吧?」


  似馨看了她一眼,她是偶人,身上是無數天材地寶堆出來的,光是打造軀體的靈木就是歷經萬年時光生長而成的絕世靈材,單說對靈氣的敏銳感知,更勝過尋常天驕之才,就在剛剛的某一瞬間,她察覺到有前所未見的精純靈氣涌動,還沒等她尋找就消失了。


  「你方才……」


  看宋丸子一臉的純善懵懂,似馨不由得轉了話頭:


  「他們二人不會真的打出人命來的,我們先走吧。」


  食修的戰力普遍不高,真能在召南城中鬧出血雨風浪那是不可能的。


  恰在此時,有一個穿著藤甲的力士跑了過來大聲對召南城主說:「城主!城外、城外的七彩凡落開了!開了!」


  七彩凡落?


  那城主驚呆了,兩個食修也停下了手,一群人往城外衝去。


  宋丸子對似馨說:「這熱鬧還沒玩呢,要不要再看看?」


  口中這麼說著,也已經跟在旁人身後往外跑了。


  召南城在上古時期屬於夷部所轄之處,風俗與旁處不同,物候也奇異。特產的一種紅螺絲葉有焚燒后養心凈神之效,還能幫人抵禦心魔,靠著這種特產,召南城才有如今的繁華,只是這紅螺絲葉極為嬌貴,這一年中雨水多了、雨水少了,亦或是風大了些都會減產。為此,召南才有了五年一次的大祭,為的就是祈求天道庇佑,讓這五年能風調雨順些。


  想要知道天道答應與否,就要看他們城外的那一片七彩凡落,凡落乃夷地舊語,意為天神之喜,當然,後來各種道法相融,這稱呼就統一成了天道。


  若是這花長出了花苞,就說明天道是滿意的,答應了他們的祈求,若是這花開了……就說明這五年裡召南必處處順利,紅螺絲葉產量陡增。


  「上次七彩凡落大開是在什麼時候吧?」


  城主看著花田中炫彩奪目的七彩花朵,聲音都有些抖。


  有城中典官正在一旁記錄今日之盛景,聽了他的話,顧不上行禮,只匆匆說:

  「約是一千九百年前,白城主機緣巧合之下找來了一位御香境的鼎身食修,也就是中洲華宴堂的七代長老。」


  那可是上上上上……一任城主時的事兒了,光這一事,那位城主被召南百姓記了將近兩千年!


  而今,他自己也能給自己鑄鐵碑書功績了!


  那兩個食修剛剛還打得不可開交,看見了這盛開的花,他們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城主,現在這花也開了,你當初答應我的……」


  那個尚靈派食修滿臉笑容靠近城主,剛想說什麼,卻被召南城的幾位護衛隔開了。


  「剛剛你還說自己祭天不成,與那靈祭師大打出手,這七彩凡落盛開的功勞又怎會歸你?」


  城主自己也是個金丹中期的法修,要不是為了大祭又如何能忍了這個趾高氣昂的尚靈食修在他面前耀武揚威?還在召南城中興風作浪?要不是現在心情好到了極點,他已然將這中洲來的騙子關進水牢了!


  「哼,欺世盜名之徒!」


  險些被花海閃瞎了眼,宋丸子聽旁人說了這花開了到底是什麼意思,不由得心下一嘆。


  無味之膳,為祭而祭,有畏而無心……這樣的廚子在凡人界是要餓死的,在這玄泱界倒是生生把天道餓成了一個偷吃不擦嘴還歡歡喜喜到處開花的賊。


  竟讓人覺得有些可憐。


  可憐?


  宋丸子冷笑了一下。


  她這個自己都不知道前路為何只能蒙頭走下去的人,如何去可憐被萬人敬仰的天道呢?

  世人敬之畏之,遠比一點味道重要多了。


  就像眼前的這些人,不過就為了那一點點「垂青」,就欣喜若狂地勞碌奔忙起來。


  天亮了,她和似馨也該走了,可走之前,宋丸子聞著一股酸香氣,那腳是無論如何都邁不出去了。


  似馨要走,她拽著對方的衣服滿地打滾兒,甚至拿出了「你不讓我去看看那到底是什麼我就給大家表演當場自盡」的姿態。


  姿容絕世的偶人行於世間幾百年,何曾見過這等做派?被她鬧得只得往那酸香氣處走去。


  玄泱界靈氣豐沛,並不像無爭界那樣靈氣煞氣駁雜在一起,尋常的草木和動物活著的時候絲毫沒有煞氣,就是動物被殺那一刻所生的煞氣,只要那不是靈獸之類的,也就能很快散去。正是因此,這裡的凡人和剛入了門檻的修士們都是吃飯的。


  發現這一點的時候,宋丸子幾乎要歡呼出聲,可她隨即就發現絕大多數人做飯的手段粗糙到讓宋丸子不敢恭維,煮一煮烤一烤,撒點草粉就能上桌了。


  在調味這一步的缺失上,凡人的情況其實比玄泱界的食修們要好一點兒,雖然這一點兒也讓宋丸子覺得辛酸不已。


  地域廣袤物產豐富至極的玄泱界自然是在各地都有些各地不同的吃法,比如宋丸子循著「香氣」找過去,第一眼看見的的這個被當地人叫做毛辣角的東西,她自己還真是第一次見。


  「這是山上摘的野果子,我們把它加點鹽和料放在罈子里窖上半個月就成了酸湯了。」


  與宋丸子說話的是個凡俗婦人,見到兩位「仙師」,她還有些扭捏,磕磕絆絆地說著一鍋酸湯的來歷。


  宋丸子一隻手上拎著一串兒上綠下紅的「毛辣角」,聽著做法,眼睛還瞟著那鍋里翻滾的河魚。


  魚大概有一尺半長,剛下鍋不久,宋丸子用另一隻手拿起湯舀去翻了一下那魚,眼前不由得一黑。


  「這魚你們得摘了內臟啊,不然難吃還傷身的。」


  痛心疾首地說著,她乾脆把果子遞給了似馨,自己抄著袖子開始料理那魚。


  首先當然得把魚撈出來開腹去鰓洗掉腥線,再在魚身上各劃了幾刀扔回去,好好一鍋酸湯煮著一條腥魚算什麼呢?


  隨後她嘗了嘗那酸湯的味道,眼睛都亮了。


  「這味道醇厚又豐富,從舌尖兒滾到喉嚨眼兒里無一處不妥帖,酸得恰到好處。」


  又發現一種好食材,身為廚子的宋丸子當然是極為開心的,站在鍋前儼然自己就是個廚藝之神了,從儲物袋裡拿出蔥姜蒜,拍碎切細,卡著火候一樣一樣放進去, 一時間,那鍋中蒸騰而起的酸香氣更濃,本有的那點兒屬於野果的澀味蕩然無存。


  待煮到魚身上的細鱗翻起,宋丸子笑容滿面地說:「這魚就行了!」


  一抬頭,就見自己身後圍滿了人。


  和她一樣,是循著香氣來的。


  手中一把切成寸長的蒜苗扔進鍋里,宋大廚的手腕兒一轉,湯勺翻了個花兒。


  「要吃得等著,別鬧啊!」


  這紅酸湯的魚一入口就讓人覺得很是不同,湯汁很酸,按說口味應該算是略有些重的,可偏偏酸味兒又能消油解膩,一口一口吃下去,無論如何也不會膩。魚甚是肥美,腹脂被酸湯消去了膩口之感變得細膩滑潤還兼有鮮美魚香味。


  做好了魚,還把自己的做法留下,宋丸子用陳硯給她留下的粗碎靈石換了兩麻袋的「毛辣角」,又用調鼎手存住了這酸香一味。


  吃完了這一餐,宋丸子心滿意足地往城外走去,卻被人出聲喊住了。


  「這位道友莫不也是食修?這魚的做法可是犯了些忌諱,不知道你師承是鼎身還是……」


  叫住了宋丸子的那人就是之前與人鬥法的靈祭師,那個尚靈師被驅趕離開了召南,這個靈祭師倒是無人去管,召南城上上下下正忙著慶典,哪裡顧得上她呢。


  宋丸子轉身看她,心中想著她是靈祭師,淡淡舊恨便湧上心頭,又添了兩分新仇。


  忌諱……把這兩字掛在嘴邊的人,才是這人世中的大忌諱吧?

  「我這一派兼具你們四派之所長,怕是你們都沒聽過,自己坐井觀天劃下無數道道,還妄想以之約束天下人,何其自負可笑?」


  說完,她轉身踩上似馨召出的法器,騰空而起,直入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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