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困

  宋丸子要找的煉器師名為陳硯, 是個金丹修士。


  據瓊瓔所說, 此人性格孤僻了一些,可手藝是真好, 宋丸子在凡人界的時候見多了這樣的匠人,從廚子到鐵匠, 凡是過分專註於眼前事的人, 大多都有那麼點兒怪癖,就連她自己不也有太較真兒的時候么?


  可她想象中那個冷清的煉器房卻絕不是這個樣子……


  環顧四周, 看著那一張張的好似春花秋月的美人臉,她只覺得自己大概、可能是又來錯了地方。


  嗯?為什麼要說「又」呢?


  走過了全是美人圖的甬道,那美得慘絕人寰的女子轉過身,對她點了一下頭。


  「上師在等你。」


  說完,甬道盡頭的雕花石門應聲而開。


  「到曉」雙刀已經被宋丸子拿到了手中。


  石門另一邊, 一個男子正低著頭拿著一塊黑色的石頭不知在做什麼, 嘴裡卻輕聲說:


  「雙刀長九寸三分,融五行之靈而成,又化幽海重冰, 使用得當,可通五行之力又有萬鈞之中,昔年無爭界有位煉器師名徐秋然, 因為欽慕別派體法雙修的修士便苦心打造可行五行之靈又助體修之力的法器,只是那修士衝擊金丹不成, 才活了不到二百歲就殞身了, 徐秋然便自梳長發, 稱自己為徐夫人,成了連玄泱界都赫赫有名的煉器大師,門下徒弟衣紅眉繼任海淵閣閣主,可惜她長於機關之術,在法器打造上就不如她師父那麼精巧了。你這對刀應該就是出自徐夫人之手,就是養的不太好,一對殺人名兵,如今凡心太重。」


  在他說到一半的時候,宋丸子就收起了刀,聽完之後「呱唧呱唧」鼓掌。


  「您可真是太厲害了!」


  「安靜。」


  宋丸子把手放下了。


  「你是叫宋丸子,從無爭界來,自稱是個食修,想找我替你做食器?」


  「是。」


  「看來那假醫仙沒騙我。」


  宋丸子聞言一呆。


  這時,陳硯才抬起了頭。


  他的臉上有一道長長的疤,從他的左側額頭橫跨大半張臉直到右側顴骨,將一張本來應該明凈清爽的男子臉龐變得支離。


  「易半生那傢伙是把我賣了?」


  難怪在自己想要來這裡的時候他就突然說欠的債都還完了,還趕自己走,宋丸子本以為他是怕昭昭真被自己帶成一個食修,沒想到卻是中了對方的算計。


  「賣?算是吧。」男子面無表情,在他身邊,那個引著宋丸子進來的絕色美人一言不發,將另一塊黑色的石頭遞給了他。


  「你如果真是我要找的人,他欠我的五十極品靈石也就不用還了。」


  宋丸子有心沖回香葉谷把易半生那一屋子的書都偷了,然後一把火燒了他的屋子,讓他以為書都沒了。


  「當然,你也不是沒有好處。整個東洲法器榜的前十,有三件是我做的,另外七件都已經成名千年以上,做它們的人大多作古了,只要你能做到我所要求之事,你的食器我可將之直接送到前三之列。」


  宋丸子嘿嘿笑了一下,她可知道,別人都不是聖人,許諾的好處越多,那事兒就越艱難。


  「那什麼,我、我就是想補補我的鍋,沒想干別的,我的手藝也真的是普普通通,怕是擔不起您的厚望。」


  嘴裡說著話,她悄悄後退了一步。


  這時,一隻冰涼的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那個原本站在陳硯身邊的女子竟然已經站在了她的身後。


  「似馨是元嬰修為,你要是打得過她,自然可以走。」


  陳硯的話是這麼說的,通向外面的石門卻是已經落下了。


  宋丸子又能如何呢?只能使出她最常用的招數——認慫。


  「您想讓我幹什麼就儘管說嘛,這姑娘叫似馨?名字可真好聽啊哈哈哈。」


  「你去把這道菜做了。」


  那煉器師一抬手,一張紙輕飄飄地飛到了宋丸子的面前。


  她接住一看,上面寫著「取百歲金翅玄鳥的腿肉,以雲參粉、秋露花粉漬之,用九昧之火烤之,成,肉成赤金色。」


  簡單來說就是一道烤鳥腿,只不過……


  上面的食材,宋丸子一個都不認識。


  似馨將她帶到了一處偏廳,那裡,所有的材料都已經準備好了。


  宋丸子卻沒開始做菜,看著那綠色的「九昧之火」,她先從儲物袋裡拿出了一塊豬肉放了上去。


  幾乎瞬間那肉就著了起來,卻不是熊熊燃燒的著火之態,而是一層綠色的火猶如膜一樣覆蓋在了肉上,沒一會兒,那肉的表面就有了金屬般的色澤。


  「原來是這麼成赤金色啊。」


  用手托著下巴,宋丸子將豬肉從火上取下,切開,發現裡面的肉已經熟了,便切了一小片,蘸了點鹽放在嘴裡。


  卻不想那肉看著不冒熱氣,其實極熱,要不是宋丸子反應得快,她的舌頭就要被燙焦了。


  「呼!這貨做暗器可比做飯好用些!」


  口中嘟囔著,她先將肉放在一邊放涼,自己又用筷子挑了一點雲參粉放在嘴裡,沒什麼味道,倒是感覺之前被燙到的地方一陣清涼,可見這雲參有治癒燙傷之效。


  挺好的,烤肉的火負責讓食客受傷,腌肉的醬料負責療傷。


  比謀財害命強那麼一點點。


  簡簡單單幾種配料和一種火,似馨就看著宋丸子各種調配嘗試。


  秋露花粉非常細,又極輕薄,一碰就揚起來一片,宋丸子險些一個噴嚏噴散所有花粉。


  等幾種調料都研究了一番,她又去看那鳥腿,鳥腿很大,約有兩尺多長,捏一捏,肉質極為緊實,外面還包裹著一層金色的羽毛。


  將鳥毛都拔掉,讓嫩白的肉皮裸露在外面,宋丸子先片了幾片肉放在火上,就看見那火籠著肉,不一會兒就成了略帶點綠的顏色,看來那兩種粉末似的調料還有上色的功用。


  折騰了足有大半日,粗略弄明白了幾種食材的特性,宋丸子這才正式開始做菜了。


  手掌一番,靈氣匯聚,裹挾著銀色的雲參粉和粉色的秋露花粉緩緩包裹在了肉上,秋露花粉味道微甜,宋丸子有心多腌漬一會兒好入味,趁著灶上還空著,串了兩串豬肉放在上面。


  也沒忘了往上面撒點雲參粉。


  似馨一直面無表情地盯著她,看她烤完了豬肉,又拿出來了三四串兒蒜,烤完了蒜換了五六串兒小小的麵餅烤起來,麵餅上還撒了芝麻,絕色的女子也仍是一言不發。


  等終於烤完了兩條魚肉,宋丸子瞄了一眼站在那兒動也不動美人雕像似的似馨,說:「似馨姑娘,你有什麼想吃的儘管說。這火確實不錯。」


  似馨仍然、依舊不說話,宋丸子嘴裡往外放風,只等著咬一口烤雞心,心中卻越發篤定似馨並非是個真人。


  又過了兩個時辰,白玉碟子上擺了八九片熱意滾滾的烤肉,外皮彷彿赤金雕琢而成,肉質卻是金黃的,散發著夾著甜的肉香氣。


  「您嘗嘗看。」


  宋丸子站在一邊,心裡算著時間,知道這肉還是「燙嘴」的時候。


  陳硯原本在作畫,見了這肉,他動也不動,只點了點頭說:

  「我六欲隔絕,吃不出什麼味道,不必嘗了。」


  卻又拿出一張菜譜,讓宋丸子休息一日,明日繼續做。


  第一道菜中的百年金翅玄鳥已經很是難得,要不是宋丸子之前在無爭界跨兩個大境界能生生將元嬰期魔物給做了,要應付這鳥的肉還真要費一番周折,這第二道菜用的材料就更加金貴了。


  「千年木禾、水心澄蓮的蓮子、肉芝……」


  木禾與肉芝,宋丸子倒是都聽過了,卻是在上古傳說中聽聞的。


  木禾據說是千中靈谷之祖,生於萬仞仙山之巔,所結的穀子一顆就有丈長,吃一口能讓人三年不飢。這木禾只有兩尺長,與傳說中比是要小了些,通體瑩白如玉,遠遠就能聞見清香之氣。


  肉芝又名太歲,看起來像是一塊肉,取一塊兒下來吃掉,過一會兒那被吃掉的部分又會長好,在傳說中,它有延壽之效。無論是凡人界還是無爭界都有太歲的傳說,也都有看起來像是太歲的東西,可那些跟宋丸子眼前這一塊比起來都差了太多了,至少它們都不像這塊讓人明顯感到它是「活的」。


  這樣的靈材拿在手中,宋丸子突然覺得自己這被迫做菜的事兒變得有趣了起來。


  木禾、蓮子、肉芝熬煮的粥,宋大廚用了兩天才做好。


  這粥沒寫用什麼火,宋丸子把幾種火都試了,最後發現味道最好的做法是將粥米連著水一併放入陶罐中,再把陶罐沉入白鳳涅火中,燜燒上一整碗,第二日才得了那麼一點粥。


  雖說陳硯台六欲隔絕,似馨又實在不像個真人,辛辛苦苦做出來的東西沒人捧場,宋丸子自己卻也吃得喜笑顏開。


  烤鳥翅膀吃了之後能感覺到自己的經脈中熱意奔涌,舊有的暗傷被撫平,就連丹田中被藤蔓強行接續之處,那無時無刻不存在的痛楚似乎都淡了些許。


  粥就更神妙一些,「感覺自己能多活幾年」是一種玄之又玄的感覺,哪怕是掌灶做菜的宋大廚自己也實在分辨不出,這種感覺到底是真實存在的,還是她自己被各種上古傳說所惑。


  沒做好一道菜,就有下一道菜等著自己。


  宋丸子竟然覺得這樣的日子讓她有些上癮。


  陳硯雖說性情乖張霸道,可作為房東,他是極討人喜歡的那種,只要在該做飯的時候好好做飯,也別想著出去,宋丸子在風卷崖的日子也算輕鬆自在,想要什麼都只管跟似馨說,無論是陳硯的藏書,還是一些能吃的靈材,只要她要,陳硯無有不應。


  只看他的大方程度,宋丸子就明白為什麼易半生會欠他足足五十極品靈石了。


  菜譜上的東西越來越離奇,所耗費的心力也越來越大,第九道菜,宋丸子已經糾結了足足十天。


  (yáo)草,傳說是上古神帝之女死後屍體所化,傳說吃下去能讓人身材窈窕、姿色明麗、無人不愛。


  配著能讓人容貌更盛的寒天荀草能有產生什麼效用呢?


  宋丸子想不出來。


  說真的,因為這兩個材料,她起初不願意去嘗這道湯是什麼味道,可她到底是個廚子,就嘗了。


  後來,她不願意去嘗味道,單純是因為煮出來的東西實在太難喝了。


  又一次,她一臉生不如地舉起了湯勺往自己嘴邊湊,鼻子已經下意識地皺了起來。


  和之前很多次一樣,只吃了一口,她就被煮出來的水給噁心吐了。


  「這湯要是拿出去,光看配料能讓人瘋,真喝下去,還得瘋一片。」


  難喝,太難喝了。


  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


  擦著不受控制的鼻涕眼淚蹲在地上,抬頭就能看見琳琅滿目的美人畫像,宋丸子又低下頭去掏出那張菜譜細細研究了起來。


  一雙灰色的男鞋出現在她的視線里,她抬起頭,是陳硯袖著手站在她面前。


  「菜譜上說,此湯用晨露煮之,成淺綠藍之色,看你碗中的成色,這湯已經好了。」


  宋丸子又擦了擦嘴,低頭笑了一下說:


  「我是個廚子,以萬物入灶上鍋,就也得將它們調製得能吃,光看成色有什麼用,這是吃的,又不是看的。」


  陳硯看著她的發頂,輕聲說:「你是被我強迫做菜的,莫不是做菜做多了,竟也忘了?」


  「陳道友,你這話就錯了,我是被強迫做菜,還是被跪求著做菜,跟這些菜本身可沒關係,它們入了我的鍋,我就就得好好做。」


  無爭界那些魔怪何其可憎,又奪了多少人性命,她不也兢兢業業地把他們調味調得鮮香可口么?


  這是廚子的本分,無論何時何地何種境遇,都萬不能丟的。


  「東洲散修眾多,人們總喜歡將幾個人捆在一起說,比如,金丹散修中最有名的東洲六奇。」陳硯的身量應該是比易半生還要高些的,身材瘦削,只看模樣,人們萬不能想到他竟然是個煉器師,他的臉上總也淡淡的,不能說沒有表情,卻又讓人覺得他七情不上臉。


  宋丸子就蹲在那兒,聽著他娓娓道來:


  「萬事通、假醫仙、狂力士、慢琴客、要命器師,這五人都是東洲當地散修出身的金丹修士,各有各的本事,成名多年,後來又有一女子為自己的情郎叛出了宗門,從中洲來了的東洲,便成了第六奇——痴心符師。」


  聽著這些或熟悉或陌生或隱隱與自己認識之人有關聯的稱呼,宋丸子皺了一下眉頭。


  「我要找一個能給人做飯的食修,已經找了一百年,假醫仙也好,狂力士也好,還有那個號稱痴心卻永遠站在她男人身後使壞的符師也好,他們都知道,也都承諾過要幫我找來這麼一個人。」


  東洲六奇,除了因為知道太多秘密而看似與人皆交好其實皆平平的萬事通之外,其餘的幾人都時常互通有無。


  話行至此,宋丸子已經猜到了步瀾濤就是那個狂力士,痴心的符師就是瓊瓔,自己來了這風卷崖,是他們和易半生一同算計的結果。


  甚至那遠霞三友會去香葉谷,讓自己知道自己與玄泱界主流食修的不同,怕也是他們想要看看自己到底是不是個食修。


  「幸好你果然是個食修,不然風卷崖下的屍體又要多上一具……」


  陳硯話還未說完,就看見那個蹲在地上低著頭的女人仰起頭來笑了。


  「好幾個金丹修士來算計我這個區區鍛體境,真是太為難他們了。」


  口中如此說著,宋丸子站起身,拍拍屁股,轉身往灶台走去了。


  陳硯看著她的背影,聲音略高了一點,道:

  「你只要能做完這一道菜,我就開始為你打造食器。待你做完了第十道菜,我也就做好了。如何?」


  不如何!

  「第十道菜?」


  又過了六天,宋丸子用榨取之法取了荀草的汁水,取了草的嫩葉同煮,煮出來的湯清透鮮亮,成藍綠之色,味道只是略帶一點甘甜。


  「第十道菜叫『一盞還夢湯』。」


  陳硯看著宋丸子,將一本書從袖中拿出來,用靈力「遞」給了宋丸子。


  「就在此書的第十頁,你照做就是。」


  第十頁?

  這不重要。


  看著書封面上的《上膳書》三個字,宋丸子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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