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
「把元嬰修士罵吐血這事兒, 夠你吹一輩子的。」
走在深林之中, 宋丸子這樣對劉迷說道。
明宵周身經脈中隱隱泛著白光, 臉上一片赤紅透著不祥之意,把他仍在原地也不是辦法, 宋丸子撓頭想了想, 只能把他裝在鍋里, 想著是拖著往雲水鎮那兒走,找個有醫士的地方,要是能找來個落月宗的修士,把他送回到疏桐山上,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沒想到把明宵放在鍋里, 他身上竟然著起了白色的火苗, 那些火苗乍燒起來,就被宋丸子的大黑鍋給吸掉了。
白鳳涅火,宋丸子天天用它來燉羊燉牛燉肘子,實在是再熟悉不過了,看見那些火苗被大鐵鍋收走, 她也只擔心這白鳳涅火會不會做大之後再突破陣法欺負別的靈火,尤其是地火之精那個小可憐。
而明宵身上的白焰被吸掉了一些之後,臉色倒是不那麼嚇人了,神情也安詳了許多。
劉迷身上也受了傷, 宋丸子壓著她吃了幾碗羊肉湯泡麵餅, 身上的傷勢略有好轉, 只是很多細處需要細細調養才不會留下後患。
自己的這個二徒弟長得也小, 宋丸子很誠懇地建議她也坐到鍋里去,這鍋裝下兩個小不點兒不是問題,她用陣法操縱著,拖起來也不累。
偏生劉迷借著自己怒罵元嬰大能的氣勢竟然豪氣縱生,眼下氣勢十足,「潔癖」都出來了,說什麼也願靠近明宵這「小人」,只用一隻手把在鍋沿兒上,一步一挪跟在宋丸子的身後往前走,沒走幾步,就被宋丸子一拎領子,扛在了肩上。
眼前搖啊搖啊,就是宋丸子穿著黑色衣服的腰背,還有地上各色的草葉。
夜風裡,蒼梧林中仍不見涼爽,劉迷卻覺得舒服極了,脖子上掛著的寒水石垂在她的眼前晃來晃去。
聽見師父說她能吹一輩子,她有氣無力地說:「我就是被嚇破膽了,膽子就更大了。」
「行至無路之處就敢披荊斬棘,你這脾性很有你師父我的風範啊。」
宋丸子這麼說著,竟然還拍了拍劉迷的屁股。
「等騰出空兒來,師父我給你整治一隻烤全羊,挑只肥的嫩羊,把外面那層烤成了油酥殼,裡面的肉又嫩又香,一刀切開就流出油水來,包管你吃的肚子溜兒圓,百病全消。」
烤全羊?
肚子里羊湯麵餅還沒消化呢,被宋丸子那瘦硬的肩膀抵著,沒從她嘴裡
「你剛剛那句話,是在誇我么?」
宋丸子眨了眨眼睛,看著腳下的路,笑問道:「哪句?」
劉迷的小短腿蹬了兩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來幹壞事兒的。」
「你來了之後干過什麼好事兒么?我客人都要被你趕走了。」宋丸子說的是大實話。
劉迷又想蹬腿,可她實在太累了,垂著的手揪著宋丸子後背的一點衣服,小聲地說:
「我這輩子都沒像今天這麼痛快過。」
過了一會兒,她又說:「蒼丹閣也沒幾個好人,你還是別在蒼梧呆了,他們的手段多得很,比我嘴還臟。」
「唔,那是挺髒的,沒事兒。」
宋丸子拽了一下大鐵鍋,語氣輕快地說:「我們有他在手,他要利用我幫他,我也可以利用他做事兒,」
「他也臟。」
「所以我利用起來也不心疼啊。」
大鍋里,那白髮少年皺了一下眉頭。
走路無聊,宋丸子把劉迷在自己身上換了個肩膀扛著,又開始講起了故事。
「徒弟啊,這次我不講凡人界的故事了,我給你講個修仙界的故事好不好?」
劉迷的身上還在隱隱生疼,宋丸子走路的姿勢還挺晃,她想睡也睡不過去,只能聽著。
「從前有個修仙的小傻子……」
小傻子天資不錯,還被一個宗門的長老收為徒弟,那個長老是個很好的人,把小傻子從一個小嬰兒養到了四歲,又開始教她修鍊。小傻子是個彆扭的性子,師父教了她更簡單的修鍊之法,她卻不願意,一整夜一整夜用最笨的法子看星星,看了整整兩年,才一夜之間引氣入體,變成了個修士。
自從有了小傻子這個徒弟,長老就不再出門了,每日自己彈琴吹簫,要麼就教徒弟,很快,就把小傻子教的跟他很像,善良、執著。
小傻子以為這樣的日子會地久天長,就像東升西落的太陽一樣。
可惜,她的以為是錯的。
長老要閉關,閉個必死之關,小傻子被瞞得嚴嚴實實,不知道自己的師父再也回不來了,還天天守著潮汐和星海,想著等師父突破之後她也就成了金丹修士,到那時,她就可以跟著師父去別界遊歷了。
小傻子還有個師兄,跟她不是一個師父,卻對她很好。
「那師父死了之後,小傻子就跟師兄在一起了吧?」
說起這個故事,宋丸子的聲音很輕柔,就像是綻放的花兒一樣,撲簌簌地開在了人的耳朵里,劉迷情不自禁地想到了那些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的故事。
聽見劉迷的猜測,背著月光行走的宋丸子略略低頭,唇角勾起了極為冷峭的弧度。
「後來,小傻子自己闖了禍……」
那禍很大,她一個人被一個門派追殺了一年,她的師門卻把她驅逐了,不讓她再回去,只有她的師兄還一直在暗中幫她。
小傻子的運氣還不錯,那一年多的光景里,她雖然險象環生,到底還活著,不僅活著,修為也因為險象環生而提升得極快,隱隱有了突破的跡象。
如果突破成功,她就能成為整個修真界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金丹長老,那追殺她的門派里本也沒有元嬰修士,她就更有了抗衡的資本。
為了突破,她藏在了一個叫沉霧迷島的地方,閉關無日月,她怕師父出關后找不到她,就只把自己的藏身之地告訴了她的師兄。
兩個月後,她師兄找了過來,告訴她,她的師父閉的是死關,現在時間到了,她師父要死了。
「小傻子也活了幾十年,卻從來沒想到人的心能臟到什麼地步,她師兄的修為本來比她低,趁她心神不穩的時候,突然用靈器攻擊於她,把她打倒在地。」
宋丸子扛著一個拖著一個在林子里走了半宿,都還沒到雲水鎮上,天將明的時候,明宵醒了,她的故事也才講了一半。
明宵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喚出水鏡看自己的臉,洗掉臉上的髒東西之後,他一見那裡面是那張十二三歲少年的孩童面孔,猛地鬆了一口氣。
這時,他才看見宋丸子扛著一個人,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而他自己,卻坐在宋丸子的那口大鍋里。
「明宵道君,昨晚我徒弟偶然詩興大發,想踏月散步,你一個元嬰期大能跟過去是想做什麼?」
詩興大發?!踏月散步?!
被宋丸子扛了一晚上都沒事兒,劉迷現在卻覺得有些想吐了。
明宵站起身,發現以自己如今的矮短身材不能從鍋里爬出去,想要催動靈氣,卻又怕再誘來他體內的白鳳涅火,如今沒有藺伶跟在他的身邊,他這次火毒攻心沒有把自己一把火燒回到垂髫小兒已經是得天之幸了。
「明宵道君,有什麼不方便的你只管吱聲么,這點兒小事兒我還是能幫忙的。」
看穿了明宵的窘迫,宋丸子長臂一伸,另一隻手往下一壓鍋沿,就抓著他潔白的后衣領,把他從大鍋里給拖了出來。
被人拎著的明宵明宵在心裡默念著《靜氣普善經》,現在不是與這食修置氣的時候,他得讓自己的心境徹底平復下來才行。
小小少年的臉上清凈出塵,極為養眼。
宋丸子見他不跟自己說話,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臉。
她整夜裡忙來忙去又在林中走了這麼遠,手上早就滿是黑灰,在明宵的臉上一捏,就像是白玉上趴了一隻癩蛤|蟆,要多顯眼就有多顯眼。
既然明宵醒了,那也不用急著找懂醫術的水系修士了,宋丸子把劉迷輕輕放在地上,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身板兒。
這一晚上,劉迷是前所未有的過癮,明宵大概是前所未有的屈辱,她呢,就是折騰,折騰著找人,又折騰著求醫。
「明宵道君,你把我徒弟弄傷了這事兒咱們得算算賬吧?你這算不算是落月宗對我食修一道出手了?還要塞我徒弟小藥丸兒,你怎麼這麼豁得出臉去欺負人呢?」
那顆「散神丹」被宋丸子撿了,劉迷跟她說過了這到底是什麼,她卻還裝作不知道,義憤填膺地跟明宵道君「討公道」。
「我不計前嫌,幫著你們落月宗想著祛除九鳳砂中煞氣的方法,你們就這麼對我徒弟出手,真是令人髮指,我必要把這事兒傳遍整個無爭界,讓其他五大宗門來評評理!」
看看那丹藥,再看看宋丸子,還有躺在樹下休息的劉迷,明宵可不信劉迷能騙的了宋丸子,眼下這局面,顯然是這二人已經沆瀣一氣,聯手來詐自己了。
「宋道友,你……」
「晚上我拖著你走的時候,手掌磨破了,雖說如今已經痊癒,可是那鍋上留了血跡可做證據,我受傷了,還是為了你明宵道君受傷,按照道統之爭的約定……」
其實那血是劉迷吐上去的,不過,這不重要。
明宵張了張嘴,突覺心氣不平,連忙又念起了靜心口訣。
那邊,宋丸子還掰著手指跟他算賬,說是算賬,卻是胡攪蠻纏到了極點,字字句句都往明宵的心窩裡扎。
「十塊上品靈石!」明宵開口打斷了她的話。
「還有我徒弟的療養費。」
明宵忍著心頭的一口氣,話都是憋出來的:
「二十塊!」
「成交。」
宋丸子轉身,沖著劉迷眨了眨眼。
罵人罵爽了有什麼過癮的,罵完了人,那人還得給你靈石,才更過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