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

  「小小, 給姐姐把木盆拿過來。」


  明宵瞪大眼睛看了宋丸子一眼, 悶悶低下頭,手指一劃,那木盆已經飛到了宋丸子的手裡。


  「唉~」那正在燉著湯的「姐姐」一詠三嘆地說,「小小, 你以為姐姐是懶得去拿這個盆, 還是想省著點兒靈力啊?小小,姐姐讓你去拿盆, 是為了讓你多走幾步,你看看你,本就是早衰之相, 連一步都不愛走,可真是讓你姐姐我憂心啊!」


  被宋丸子勒令改換了一身白麻衣的明宵道君一頭長發紮成了個小丸子, 又多了五六分的稚氣, 被宋丸子如此數落著, 他心知是這丫頭故意為難自己,心頭的火卻怎麼都壓不下去。


  「小小, 不想幹活就不幹了, 等姐姐忙完了給你糖吃。」


  嘴裡如此說著,宋丸子手上湯勺高懸,一勺濃濃的羊骨湯已經凝成一條細線,注入了竹筒里。


  常來她這兒買熱湯和丸子的修士都知道宋丸子這裡東西簡陋, 經常就自備些器具, 比如裝丹藥的盒子, 裝骨湯的竹筒。


  來買湯的人恰是昨天捆了是個丹師來讓宋丸子收徒弟的那壯碩體修,見那白髮小孩兒跟個小尾巴似的在宋丸子身後轉悠,他咧著嘴說:「宋道友,你弟弟是不是被什麼東西傷了根基?怎麼頭髮都是白的?昨天我看他穿了丹師袍,人又小,該是好教導的,才把他給帶了來,沒想到陰錯陽差,倒讓你們姐弟重逢了。」


  三勺羊湯恰能將這竹筒裝個八分滿,宋丸子又起了一勺,將竹筒整個灌得滿滿的。


  「我得多謝你把小小給我帶過來,他是我至交的弟弟,從小就有早衰之症,不光頭髮眉毛都白了,腦子也不清楚,聽說姐姐來了蒼梧,他腦子一不清楚,也跟了出來,幸好被道友你遇到了,不然我那好友……」


  婉轉一聲嘆息。


  宋丸子低著眉眼輕聲道:「她也就只有這一個弟弟了。」


  浪跡蒼梧的人,誰的心裡又沒幾件傷心事?聽著宋丸子這樣一說,周圍的人盡數安靜了下來,看向那「少年」的目光里也就多了那麼一點兒憐惜。


  從生至今千多年,經歷過千年前的魔族之劫,西起西極,東到雲淵,他明宵道君打退過多少妖族邪魔,又煉出過多少稀世丹藥?何曾被人用這樣的眼神圍觀過?!


  可是,宋丸子就在一旁看著,用那隻擺明了在看笑話的眼睛看著他,明宵道君深吸兩口氣,把頭埋得更低了些。


  他這動作彷彿印證了他人生的不幸,又有那麼一張好皮相,一時間幾個女散修都對宋丸子囑咐說萬望一定要照顧好這個孩子,有位換肉丸的瘦削女修士平時必要連丸子的大小都要挑剔一番的,今天不僅沒聒噪什麼,遞給劉迷的靈材還比平時多了一分。


  「誰都不容易,我認識一個體修道友,也曾孕養過靈胎,可她時運不好,中了瘴毒,買不起葯,拼著命把孩子生了下來,自己身死了不說,孩子也是……唉。」


  蒼梧之野,大凶之地。


  宋丸子記住了那位女修士的臉,等過兩天她再來換肉丸子的時候,會給她多饒點兒東西。


  明宵心中的悶氣也淡了些許,抖了抖袖口,站在宋丸子的身後不說話了。


  「宋道友,後日在雲水鎮上有集市,幾位金丹期的高手從蒼梧深處回來了,據說帶回了不少好東西,您也可以去看看。」一位瘸著腿來買羊湯的修士就守在鍋邊一口一碗地喝了五碗,喝完之後看著自己腿上的傷在癒合,他一抹嘴,也有興緻跟宋丸子閑話了。


  集市?


  宋丸子眼睛的餘光看見明宵抬起了頭。


  晚上,她教授劉迷烹飪之法——燜。


  「凡人界在大暑前後鱔魚最肥美,你們這的鱔魚……大概什麼時候都挺肥美。」


  一位修士用來換肉丸子的鱔魚足有二十多斤重,盤曲如一條大蟒,宋丸子只取了其中的一段兒來做。明宵給她的這對「到曉」刀果然極為鋒利,這有碗口粗的鱔魚身子被一刀斷成兩段都不用費力。


  將鱔魚改刀成肉條,順便剔去中間的骨頭,宋挽了個刀花,又把蔥姜切好了。


  蔥姜爆鍋,放鱔魚條煸炒到肉身變色,用糖、醬油、蒜蓉、豆豉、雞湯調和成汁倒在鍋里炒勻,用文火細細燜燉。


  手中的活兒做得極為利索,看得人眼花繚亂,宋丸子還沒忘了自己如今是個師父,得教著徒弟。


  「燜和燒的差別,就在後面這個火候上,同樣是把食材翻炒到外面沒了生色,燜,就是要一直微火,讓這一鍋都酥爛,燒呢,先是要讓食材熟了,再改大火收斂湯汁。昨天我做的是燒水潺,今天改了燜鱔段,一會兒吃飯的時候你吃吃看,跟昨天的有多少區別。」


  今日的劉迷仍是不能說話的劉迷,一對眉毛展翅欲飛,嘴巴就是張不開。


  看著在幾十米外背對著她們小憩的明宵道君,宋丸子對劉迷說:「你要是不再罵客人,我就不再封你嘴了,你覺得怎麼樣?」


  整整兩天不能說話,劉迷都快憋瘋了,看著宋丸子的眼睛,她連連點頭。


  「唉,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想弄砸了我的生意,讓我生氣,就把你給趕走了。可是你罵的那些人與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低聲說話的宋丸子聲音有些沉,落在劉迷的耳朵里,像是一陣風似的。


  「我敢收你為徒,也沒想過你當個孝順徒弟,只要別惹了不該惹的人,你去罵誰,我也不過是封了你的嘴。」


  嘴上的陣法解開了,劉迷揉著臉頰,只覺得自己過去兩天是活在了無邊地獄里。


  宋丸子不肯放她走,那她就得給宋丸子下藥了呀,說到底,劉迷有些怕,也有些不情願。


  端菜的時候,劉迷看著坐在那兒乾等的「小小」,回想著宋丸子說的話,心中又有了主意。


  油燜鱔段確實也是一道咸香可口極下飯的菜,配著白飯和烤的金黃色面果子,明宵吃得挺開心,差不多都要忘了自己這一天被宋丸子喊「小小」,被一群螻蟻似的野修、散修叫什麼「白髮小不點兒」的事情了。萬萬沒想到,吃完飯之後,那個只有築基修為被宋丸子收成了徒弟的丹師居然在收碗的時候惡狠狠地對他說:


  「光知道吃不幹活,也不知道哪裡蹦出來的野兔崽子,當祖宗當到奶奶我頭上了,屁股還沒我巴掌大呢,臉皮倒是比城牆還厚。」


  明宵怒意橫生,猛地抬起頭就要教訓這個不知所謂的小輩,卻看見宋丸子就站在這人身後,上手抱在胸前笑著看他。


  昨日,明宵為了留下可是與宋丸子訂下了「約法三章」,其中就有一條是不經宋丸子允許,他決不能傷人,尤其不能對宋丸子的弟子出手,一旦出手,不僅他要立即和宋丸子拆夥,宋丸子也不再研究那什麼九鳳砂。


  就像一盆冷水潑在頭上,明宵千年的涵養沒有白修,竟然就這麼冷靜了下來。


  罵完了明宵,劉迷心中也是忐忑,一種小白兔在大老虎面前扭秧歌的感覺油然而生,可她轉頭一看,宋丸子竟然前所未有地沉了臉,那些莫名心思一下子飛了出去。


  雖說欺負個身有殘疾的小孩兒不怎麼厚道,但是為了別夾在蒼丹閣和宋丸子之間,劉迷還是決定拼了。


  卻絕沒想到,她身前的這「小孩兒」把宋丸子沉臉的表情理解為了她在提醒之前的約定。


  隨便變了個臉就能讓別人有那麼多兜兜轉轉的心思,宋丸子雖然不知道他們具體想了什麼,可也能猜到個六七分,轉過身,她笑容滿面地去研究那什麼九鳳砂去了。


  今天她想試著用九鳳砂調出來的油做個烙餅,看看能不能讓這東西不再入口即腐。


  「小白毛兒,你不用看我,我告訴你,以後她不在面前你就得聽我的,不然我就把你的鞋子脫下來塞你自己嘴裡!」


  「白毛野兔崽子,來收拾東西!」


  「慫種,去把這些草扔了!」


  「眼睛白長的?讓你擇菜,你看你笨的跟投胎忘了帶腦子似的。」


  居然每一次都能叫得不重樣,宋丸子守著鍋面無表情地聽著自己二徒弟的《罵架大全》,心裡一陣陣地暗爽。


  手下做油餅的速度也帶著喜意。


  「嘔!」


  可惜了,摻在了油里的九鳳砂依然是九鳳砂,和著面也讓是放了三年的臭面味兒,竟然比前一天更難吃了!

  摳著自己的嗓子眼兒,宋丸子想起來自己做麵餅用的是能提升靈材效力的玉谷粉,腦中突然一道靈光閃過。


  如果說,這九鳳砂遇人便腐不是因為這靈材嬌慣,而是因為它正在起著某種效用的話,那麼這玉谷粉自然能讓它的效力更強。


  像是打開了一扇門,宋丸子猛地挽起袖子,露出了自己褐色的左臂,她深吸一口氣,先運行體修功法在每個毛孔血脈中都蓄積了靈力,然後再調度白鳳涅火到自己左臂經脈處,最後,她把一層九鳳砂的湯水抹了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果然,這九鳳砂朽爛的速度比之前慢了很多。


  也就是說,這九鳳砂之所以遇人便腐,就是因為它要吸掉人身上的什麼東西,若是這個人身上的靈氣是充滿每一絲血肉的,那麼這東西在那人手裡就不會很快腐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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