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求
「宋道友, 聽說你被人劫進了蒼梧, 我在宗門裡甚是心急啊。」
坐在一個樹樁上,明宵歪頭笑著說。
之前落月宗一別, 宋丸子就發現明宵比之前看起來更小了,現在竟然已經是一副十一二歲孩子的樣子,穿著白色的流金碎雲袍,也不知道是用了什麼辦法才讓那些體修把他當成丹師給綁了過來。
宋丸子看了他一眼, 不想評價這句明顯的謊言,宿千行指名道姓說了是落月宗的人找他綁了自己,以明宵的老奸巨猾, 他能一點風聲都不露么?宿千行還說過落月宗一開始提出來是將王海生給他截取靈根修鍊,後來才換成了藺伶,明宇道君對王海生到底還有幾分慈愛, 不至於一開始就說要拿自己小徒弟的性命去做交易, 若是換成了明宵, 宋丸子就毫不奇怪了。
明宵的臉皮比宋丸子的大鐵鍋還厚,見宋丸子不理他, 從樹樁上跳下來,腳步輕快地走到宋丸子的身邊,雲似的衣擺劃過一地的朽爛枝葉。
「宋道友, 這是錦繡水潺,周身無硬骨, 可以用來煉製解火毒的水玉丹。」看見面前的那幾條體形細長的魚, 明宵興緻勃勃地自顧自跟宋丸子講了起來, 「這魚也就每年這時候沿著挪挪河溯流而上產卵,不然我們都要在海里才能抓到它們。我看你氣色不錯,可見在魔君處也沒吃過什麼苦頭,也算是逢凶化吉了。」
「逢凶化吉?」
宋丸子嘿嘿一笑,「還要感謝你們落月宗給了我不少的好東西,尤其是那極好的雲香豆,我做成了特別臭的臭豆腐,全給血煞魔君塞進了嘴裡,又在他的神魂上下了陣法,時不時就被我給折騰得生不如死……如今他跑去了異界修養,不知道等他回來的時候是先尋我的不是,還是找那給他添了天大麻煩的小人報仇。」
小人二字,宋丸子咬得極為清楚。
落月宗給的豆子,落月宗把宿千行引入了局中,宿千行之前疼狠了的時候也不是沒念叨過宋丸子是不是落月宗為了「降妖除魔」給他送來的「大禮」。
聽著宋丸子的話,明宵很認真地誇獎說:「宋道友果然是身懷絕技,又有大福運在身,縱然是宿千行這樣的魔頭,也不能奈道友何。不過,外道邪魔最擅蠱惑人心,宋道友與他們打交道,對他們的所說所學,心中務必要多幾分防範。」
聽聽這話,不知道的怕是還真以為這明宵是個清風朗月似的大好人呢。
宋丸子真有心把他那張白嫩嫩的笑臉捏起來,跟自己丑不拉幾的大黑鍋比比厚度。
「明宵道君,你萬里迢迢來蒼梧之野,就是為了來認我這個姐姐的?」
俗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據說明宵道君可是幾百年沒有離開過疏桐山了,此次她孤身前來,宋丸子斷定了他必有所求。
明宵沒有順著宋丸子的話解開她心中的疑惑,而是繼續盯著那錦繡水潺說:「宋道友,你這魚要怎麼做?」
宋丸子一刀去了魚頭,連著魚體內小小一點內臟都扔掉,聽出來明宵心中還有所躊躇,也不著急,只道:「隨便燒燒。」
「宋道友道法卓絕,不管怎麼做,都不會辜負這錦繡水潺的,不過隨便燒燒,是怎麼個燒法?」
明宵看看魚,又看看宋丸子,見宋丸子也看著他,便眨了眨眼睛,少年的眸光里亮晶晶的。宋丸子心有所感,很想把自己這一手的腥氣糊在他臉上。
無恥之尤!
隨便燒燒就是隨便燒燒么,將洗凈后變成了瑩白色的水潺放在木盤裡,從蛤蜊中取鹽將它稍稍腌漬,宋丸子在鍋里燒了一點油,還不忘了轉身去看看自己的徒弟有沒有好好「練功」。
一直注意著她的明宵看見那塊吞煞蜃在她指尖轉眼就成了一蓬白煙,眼瞳不由得一縮。
被宿千行關了小半年,宋丸子不僅氣勢不減,在食修之道上竟然又有極大的進境。
這一手取其精華的異術,若是有丹師能用,那煉製的丹藥定然純粹圓滿,比極品丹藥更精進。
今天這個「少年」來了之後,宋丸子就早早收了攤兒,劉迷還被封著嘴,只能在那兒默默地搓著麵糰子體悟「調鼎手」。幾十個麵糰子搓來搓去,個個兒滾圓,表皮都半幹了,碰一下就會在木盤子上滾很遠,一不留神,就是一盤的亂撞,跟劉迷的心一樣。
這個食修,怎麼還不把自己趕出去呢?
正煩亂著,宋丸子叫她過去學著怎麼「燒」。
水潺在油鍋里配著蔥姜煎一下,因為肉質極嫩,宋丸子沒有用鍋鏟去翻魚,而是搖動大鍋,借力將魚翻起來,待魚落回鍋里,已經翻了面兒了。
等到水潺兩面帶著金黃之色,宋丸子用醬油、白糖、料酒調製成汁澆在嫩生生的魚肉上,熱油遇水,猶如兩軍對陣,一陣激烈交鋒之後,魚的鮮香氣之中就摻入了別的香味兒,鮮味沒有被掩蓋,反而被其他的氣味兒烘托得更為誘人。
隨手啟動陣法,讓這鍋里水汽不能完全蒸騰而出,宛若被加了個蓋子燜煮,火又調小。
這幾日跟在宋丸子的身後學東學西,劉迷蒸炸煮炒一樣沒會,倒會了收拾出個能吃飯的地方,不遠處的長條石當桌子,築基期的法修使用土系功法,在長條石頭的旁邊升出了兩個土墩。突然,她的眼前一花,那個奇奇怪怪的白髮少年已經坐在了長條石的邊上,屁股下面坐著白石雕琢的椅子,手中拿著青色竹筷,還有一個整塊青玉掏出來的碗。
這也就罷了……那白色的堆紗織錦桌布是怎麼回事?
劉迷何曾見過這樣吃飯的陣仗,手裡她師父那再粗陋不過的木碗和木頭筷子她看了又看,怎麼也不好意思往上面放了,別說碗了,就連她的手,她都覺得是前所未有的粗糙不堪。
那塊蓋在石頭上的布賣了,怕是能買個上好的丹爐吧?
被人坐在屁股下面的凳子,說不定也能換好幾瓶上好的丹藥呢!
沒見識的劉迷決然猜不到,她已經儘力去猜這幾樣東西有多貴重了,卻還是摸不到它們價值的百分之一。
不過,她心裡已經認定了明宵是個不知道從哪裡跑出來的修真世家公子,不僅人看起來傻,還特別有錢。
端著紅燒水潺走過來的宋丸子可沒有她二徒弟的那些糾結,木盤子放在閃著流光的桌布上,她彎腰對正襟危坐等開飯的明宵說:
「以前在你那兒,食材都是你的,住的地方也是你的,我就沒收你飯錢,現在我這頓飯可不便宜。」
探頭看一眼那魚,明宵道君眨眨眼睛看著宋丸子說:
「你收我飯錢是應該的。」
如此厚顏無恥地裝乖,這個千年老妖精就不會覺得心中有愧么?一隻眼睛飽受摧折的宋丸子在心裡暗損著,全然忘了自己面對宿千行的時候又被人說過多少次的「裝乖。」
明宵拿出來的「飯錢」不是靈石也不是靈丹,而是一對刀。
「我宗門中以前也有過一位體法雙修的前輩,這是他築基時用過的短雙刀法器,名為『到曉』,雖說品級不高,卻也是現任海淵閣掌門衣紅眉的師父徐夫人親手所造,能通五行之靈力,又能增體修之巨力,你雖然沒有靈根,可也算體法雙修,這對刀就送你了。」
這「飯錢」可實在是貴重。
可見明宵要讓自己做的事情也絕不簡單。
看著這對在斜陽中靜靜躺於石桌的無色短刀,宋丸子挑了一下眉頭,只說:
「先吃飯吧。」
水潺比豆腐更嫩,又鮮滑無比,其中的骨頭也完全不會傷到人口,劉迷前天才學會了如何吐魚刺,今天這本事就沒了用武之地。
將一點魚肉從魚身上取下來,在醬紅色的魚湯里蘸一下放進嘴裡,再扒一口米飯……明宵一口又一口,吃了足足三碗飯兩條魚才作罷。
吃罷了飯,他輕拍了兩下胸口嘆息道:「這錦繡水潺被道友如此一做,恰能補益水靈根,對我這水火雙靈根的修士也是多有裨益,多謝宋道友了。」
「吃完了飯就走,之前我們可是約定了,我身邊不能有六大宗門弟子相隨。」
「唉,宋道友之前也是愛說愛笑之人,和我也是有幾頓飯的交情,何必張口就是什麼約定呢?」
學著宋丸子在松海聽濤樓中的樣子翹起一條腿癱坐在玉髓做的凳子上,明宵仗著如今的皮相秀氣可愛,笑容像是不要錢一樣地撒個沒完。
宋丸子可不吃他這一套,如果說明宵針對自己還有道統之爭的前提在,那他對藺伶和木九薰兩人的態度則讓她不得不齒冷。
藺伶雖然身負醫修道統,卻也拜了明宵為師,明宵不僅以她身上的餘毒要挾明於期離開藺伶,為了個區區道統之爭又要將她舍給專門奪人靈根的宿千行。
木九薰說是明宵從棲鳳山中撿回來的孩子,八品火靈根又豈是隨隨便便就能撿到的?為了逼她學煉丹之術一直逼到她自毀竅穴經脈,哪怕有一絲的憐愛之心,也不會讓這樣一個渾身是血的徒弟徒步走下九千九百雲階。
兩個小姐姐的遭遇梗在她的心頭,宋丸子也就懶得再與明宵口頭周旋了:
「再過一刻,你不說你為何來找我,這『到曉』可就不夠讓我再聽你說話了。」
手中把玩著雙刀,女修如此說道。
明宵的眸光一沉,看著短刀上的冷光映在宋丸子的獨眼之中,終於開口道:「我來蒼梧,真是為了兩件事,一件是從宿千行的手裡把你就出來,另一件事則是調查九鳳砂。把你救出來,也是為了請你出手,去了九鳳砂上的煞氣。」
九鳳砂?
宋丸子覺得這名字耳熟,掏出了她從落月宗里順出來的玉簡開始查閱起來。
看著那明顯是落月宗所出的玉簡,明宵稚氣的臉上眼角一跳。
九鳳砂,是雷雨交加之時生長於蒼梧深處的一種菌類,顏色熾紅如火,上古時偶爾見到它的人都以為她是鳳凰大神的糞便,才叫它「九鳳砂」。此物碰到人身上就會腐爛成泥,採摘和使用都極為不易,能煉製一些極為偏門的丹藥。
「九鳳砂遇火則化為氣,所以用它來煉丹時不能用火,只能是我等元嬰丹師用真力將之點點煉化。」
隨手想把在不遠處「修鍊」的劉迷點暈,想到她不是落月宗的弟子而是宋丸子的徒弟,明宵下手輕了很多,還招來一陣清風,讓劉迷舒舒服服地緩緩躺在地上。
見自己的徒弟沒事,宋丸子才接話問道:「這種東西出了什麼問題?」
明宵道君苦笑了一下,才說:「實不相瞞,宋道友,九鳳砂本是這無爭界里唯一沒有煞氣的靈材,它是天雷之火錘鍊過的靈氣遇到了靈土和靈雨所生,我落月宗有一丹方名為火雲涅煞丹,能將煞氣轉為靈氣,就是用著九鳳砂所造,可是……自十年之前起,無論是落月宗派出的弟子,還是其他宗門弟子採到的九鳳砂全數都有煞氣,這火雲涅煞丹也是足足有十年不曾煉成了。」
火雲涅煞丹,是落月宗的不傳之秘,無爭界有一傳說,說落月宗的丹房中一絲煞氣也無,所以才能成就那麼多上品、極品的丹藥,這話略有些誇張,可正是憑著這個丹藥將煞氣轉為靈氣,落月宗丹房裡所成之丹比別處確實更好兩分。
十年沒有這丹煉成,憑著那些舊存的丹藥,依著他們落月宗現在的丹房消耗可撐不了多久了。
「你們落月宗的好東西還真不少。」
宋丸子咂咂嘴,幾千年的老門派花樣兒可真多。
「我拿了一點九鳳砂來,若是宋道友能將之祛除煞氣,我明宵以道心擔保,就算道統之爭我落月宗贏了,也必金車玉馬送宋道友去往上界。」
「得了吧,一肚子歪歪心腸的人,道心又值幾塊兒靈石?」
一隻勁瘦的灰褐色手掌伸向了明宵,「你先拿來我看看。」
宋丸子沒有明言拒絕自己,就說明此事有得商量,明宵低喝一聲:
「宋道友,那你可接好了。」
明宵的手往袖中一撈,一片赤紅中帶著碎金的細沙似的東西便突然揮灑而出,宋丸子後退一步,手中包裹著靈氣,像是在揉捏麵糰似的在那紅砂霧中轉動,過了好一會兒,那些紅砂才在被她的靈力所徹底包裹,在她的手心之上聚成了一團。
「這種東西,可怎麼吃啊。」
宋大廚認真研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