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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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草鬣狗都避著走。」


  輕顛了兩下手上乳白色的開著小黃花的長莖草,在細細地看過聞過之後, 她垂睫沉思。


  手上拿針比劃著鬣狗皮,王海生在一旁偷偷打量宋丸子沒有戴眼罩的側臉,竟然從此刻的女人身上看到了些許的溫婉柔和, 下一瞬, 他就覺得自己剛剛大概是瞎了。


  「刺啦」!

  宋丸子徒手把看似堅韌的草葉撕開,一股濃重怪異的氣息頓時彌散在了空氣中。


  「怎麼像是有人吃了蒜又放屁啊……」用狗皮捂著鼻子退到一邊,王海生瓮聲瓮氣地形容道。


  唐越的眼眶都被突來的氣味熏紅了, 乾脆抱膝而坐,把整個頭都埋在了自己的臂彎里,王海生的說法他猶覺不足, 悶聲說:

  「這是一百個人一齊吃了蒜又放屁!」


  若說形容凄慘, 無人比得上從不沾「佛家五葷」的空凈禪師, 他從小精修武學,后又兼修醫學, 吃了無數的苦頭,竟從未有何時如此刻般只覺生死兩難。


  血腥廝殺后唯有白光所在之處這片凈地能讓人得以歇息,現在王海生等人卻寧肯再去跟鬣狗大戰三百回合, 也不想受這種味道的折磨了。


  「這是個好東西啊。」


  站在離那臭源最近之處的宋丸子也掩著自己的口鼻, 甚至不敢睜開眼睛, 說出來的話卻是十足欣喜的。


  兩個時辰之後, 光柱漸漸消失,新的一段密林向眾人開啟,王海生等人終於知道宋丸子喜從何來。


  第五段路上的怪獸是長了一身灰色皮毛的猿猴,不僅身上靈活,還皮糙肉厚。一行四人一路上也沒傷到幾隻灰猿猴,更不曾被猿猴所傷。


  這並非是因為他們早已疲睏不堪無力一戰,也不是猿猴通靈放過了他們,而是……


  眼睜睜看著光柱前最後幾隻猿猴掩鼻而逃,王海生心緒複雜。


  層層試煉關卡越來越難,這些灰色大猿一看就不好對付,能讓它們不戰而逃自然值得欣喜,可著揮之不去的氣味實在是……傷人甚深,倚靠在光柱邊熟練地從樹藤里汲取淡藍色的汁水喝掉,穿著狗皮兜襠褲的年輕漢子身心俱疲。


  唐未遠將樹藤的汁倒在絹帕上使勁擦了擦鼻子、眼睛,長長地出了一口濁氣,才覺得自己終於活了過來。


  「宋、宋……」唐小公子看著擺弄著大黑鍋的女人,張了張嘴,突然發現自己這些天里一直不曾好好稱呼過對方。


  為人處世比他機靈百倍的王海生湊上來接話道:「宋姐姐!宋姐姐今日辛苦!我們跟空凈禪師一樣吃點素齋就好,不用額外張羅了!」


  看看那兩個人四隻眼,宋丸子收起了自己在鐵鍋上描畫的手指,笑說:


  「叫我姐姐,你們可是沾了好大的便宜。」


  她的言下之意,是自己的年紀比這些人要大得多。


  這些天里,看她形容舉止,還有隨口而出的「年輕人」,早知道她不簡單的幾個人心中都隱隱猜測,她絕非面相上這般年輕。


  可王海生心知,越是年紀大的女人就越喜歡被人叫姐姐,開口閉口間仍是「姐姐」,語氣比樹藤的汁水更甜。


  叫宋丸子的女人到底沒有再讓他改口。


  「宋姐姐,下一路,可否先收一收神通?」


  聽見王海生的話,宋丸子挑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後默不作聲連連點頭的唐越,還有在一邊坐禪念經的空凈。


  「雖然,雖然確實弱了一些,可我們、我們是武者,既然是給我們的試煉,我們就該用武者之術走完。」


  明明是四個人實力最弱的、憑藉機緣巧合才得以走到這裡,說出「武者」二字的時候,王海生眸光內斂、神情堅定,隱隱有了一種他之前從未有過的氣勢。


  過去的一些歲月中,宋丸子見過同樣擁有這樣氣勢的人,有愚者稱他們痴傻,有智者笑他們癲狂,可是無論愚者或者智者,都不過是他們眼中不值一提的匆匆過客。他們心中有付出生命也要追逐的東西,世人痴傻癲狂的評價也從不在他們的心上。


  「哦。」


  抬頭看看被層層林木遮蔽到不露分毫的天空,宋丸子應了一聲,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


  「吃飯。」


  猿猴被熏到跑得飛快,這頓飯也就沒了肉,好在猿猴丟下的果子讓宋丸子撿了不少,一種跟人腦袋差不多大的果子帶著一點甜香味兒,咬開來發現裡面都是棉絮似的果肉,用大鍋烙一下,那果肉香甜的絲絲縷縷變得入口即化,堪稱這段時間以來他們吃的味道最好、口感也最佳的果子了。唐越甚至興緻勃勃地給這種果子起名叫金絲果。


  吃飽喝足,兩個年輕人都睡了,空凈禪師站起身,走到了宋丸子的身旁。


  「宋施主,貧僧可否為您診脈一次?」


  見空凈神色認真,宋丸子抬手,揚起了自己的手腕。


  「貧僧,實在無能為力。」片刻之後,空凈輕聲說道,「從脈象上來看,您是被人以外力擊碎了丹田,又數次強行運功損傷了經脈,這樣重的傷早已傷到了身體的根基,按說……但是不知為何,您的經脈中又暗存著勃勃生機,個中因由想必又非我們這些凡人能了悟的了的。」


  片刻靜默之後,和尚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您跟著我們來到這裡,為的就是接續經脈、修補丹田之法吧?」


  丹田是人修鍊的根基,經脈是人行氣的通道,二者缺一不可,換言之,若是一個人丹田碎了,經脈又毀了,那是必然沒有辦法修習武學的。修仙似乎與習武不同,可也一樣有「氣」,一樣要「貯氣」、「行氣」,總歸還是要依靠丹田和經脈的。


  依仗著這樣破敗不堪的身體,宋丸子居然能廢掉高盛金,空凈自認若是換成自己,怕是也受不了這等痛楚。


  是的,痛楚。


  宋丸子的經脈中有幾處重傷是新近才添,想也知道是她強行運氣所至,將氣從碎裂的丹田中引出,再經過本就暗傷重重的經脈,這事常人想也不敢想,自然也是痛到人皆不能忍。


  「高施主今年三十有七,您將他在登仙台上逼退,已經是斷了他的修真入道的機緣,若是那時收手,您的傷不會如此嚴重。」


  「可見你這小禿……和尚是個不知世事的出家人了。」枕著自己的雙臂躺在地上,宋丸子沐浴在白光里,看向頭頂被光暈遮擋住的無盡幽深,「就算不能修真問道,凡人的一輩子的喜樂也是喜樂,一輩子的功成名就也是功成名就。既然是要報仇,我又怎能容他繼續仗著高深武功在世上作威作福?」


  女人的語氣輕快無比,字字句句又擲地有聲。


  在這凡人界與修真界之間的試煉場里,如一陣穿林而過的長風,攜著百折不回的氣勢與冷肅。


  第六段路上,是黑毛白爪的狐狸,不僅速度奇快,身上還帶著一股惡臭,只不過這種臭氣比宋丸子手裡的那種草要溫和許多,空凈等三人很輕易就適應了。非但如此,在一段路的修整之後,他們的身形步法、甚至內里都比之前有所提升,就連王海生都能一刀砍飛兩隻黑狐了。


  趴在鍋里邁著小碎步往前走,宋丸子摘摘草,看看果子,趁機砍一段兒樹藤,真是比別人都要悠閑得多。


  不過,她的悠閑只是表面的悠閑。


  敲敲大鐵鍋的內壁,看著上面浮現出來的紅色紋路,女人在心裡計算了一下,臉上露出了苦笑。


  「要不是進了有靈氣的修真界,我還真供不起你了。」


  王海生他們現在不過是肉體凡胎,也就看不見宋丸子手上常常附著有靈氣,隨著她看似隨意的動作,那些靈氣就滲入到了這鐵鍋上刻畫的陣法之中。


  若是一個真正的修真者,深入陣法之後剩下的靈氣應該被人所吸收,滋養經脈,沉貯丹田,可丹田破碎的宋丸子卻只能看著絲絲久違的靈氣再次消散,歸於這片屬於修真者的天地。


  無聲嘆息。


  用了整整三年,蘇家的仇她終於報了。


  那她自己的仇與怨呢?


  九為極數,還剩三關,她就要回到闊別十三年的滄瀾界了。


  兩個時辰的歇腳時間過去了,一行四人走上了他們在試煉場的第七段路。


  眼前狹窄幽暗的密林陡然開闊了起來,雖然仍是不見天光,但是旁邊那些高大的樹木少了不少,樹藤幾乎不見了。


  行於暗中多日,他們雙眼早就適應了捕捉晦暗中的細微變化,且行,且防備著。


  「聽見了么?」背著大黑鍋走在其他三個人後面的宋丸子輕聲說,「有水聲。」


  應該是有一條河,就在距這條路不遠的地方,得益於這些天在戰鬥中的不斷提高和突破,即使是內力最差的王海生現在屏氣細聽,也能聽見細微的水聲。


  「我們要走過去取水么?」


  這一段路上長著眼睛的樹藤的幾乎沒有了,也意味著他們的水源一下子匱乏了起來。


  唐越回頭看了眼宋丸子,見她不說話,才壓低聲音說:

  「到現在也不知道這一路上究竟是什麼怪物,我們還是小心點,不要亂走了。」


  王海生還想些什麼,走在最前面的空凈一拄禪杖:

  「想喝水的不只有人。」


  還有種種怪獸。


  穿著狗皮兜襠的年輕武者牢牢地閉上了嘴。


  足足走了幾里路,借著一點幽暗的光線,他們既沒有發現要打敗的怪物,也沒有看見能休息的光柱,一步又一步……越走下去,他們的心裡越綳了起來。


  與突然跳出來的怪物相比,未知與茫然更令人驚慌。


  「老虎、熊、老鼠……」


  「你在做什麼?」


  唐越問掰著手指的王海生。


  「我在算咱們還有什麼動物沒打過。」


  想想這些時日里王海生的嘴種種「好的不靈壞的靈」,唐越恨不能把手裡的孔雀金針塞到他的喉嚨里。


  最後面,宋丸子起身,手裡拿著一束青草,這草有一股麥子似的清香氣,草葉間偶爾探出一穗紫色的果實,個個都有人指甲大小,


  隔著衣角將其捏碎,一股清甜的新麥香就鑽進了人的鼻子里。


  「要是能吃,這也是極好的東西。」


  趴在黑鍋里挖了十幾棵這種惹人喜歡的草,將它們往自己腰間不起眼的黑色袋子里一拍,那些根須上還帶著土的草就都消失不見了。


  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彷彿忍過了什麼痛楚,宋丸子抬手撐起鍋,繼續往前走去。


  「前面是不是有座小山?」


  又行了幾里路,王海生抬手指著不遠處讓其他人看。


  遙遙看去,那一座小丘只是影影綽綽的黑影。


  「小山還會動么?」


  「是地動吧?」


  起初只是些微的震感,接著就愈動愈裂,一時間草屑飛揚,碎石亂竄,人站不穩,空凈回頭看向宋丸子,只看見了一口黑色的大鐵鍋紋絲不動地扣在地上。


  等到那「小丘」在這地動山搖中衝到了近前,饒是這些天已經見慣了各等怪異動物的幾個人都不由得心驚。


  哪是什麼小山,根本是一隻小山大小的牛!

  四蹄雪白,一身漆黑,四丈多高,光是一隻眼睛比王海生的腦袋還要大不少,雙眼猩紅,大角既長又銳,向著幾個人直接扎了過來。


  三個人連忙避開,看見一棵樹被那牛角一頂就連根拔起,心下俱是駭然。


  下一瞬,牛角又攻了過來,幾個人紛紛躲開,在這巨力之下,無人敢硬敵。


  牛進,人退。


  無聲無息中,那口大鐵鍋已經退到了十幾丈之外。


  見到宋丸子大概安然,躲避牛角攻擊的幾人不由得都心安起來。


  安心什麼?

  誰知道呢?


  王海生接連躲開了幾次,終於氣力不足,被牛角擦到了腰,若不是唐越往後拽他,他大概就要少一個腎了。


  鮮血淋漓,都流進了他的狗皮兜襠褲里。


  「這牛……呵呵,可該怎麼吃呀。」強忍著疼痛,王海生慘敗的嘴唇上硬是跟尋常一樣生生拉起了一抹笑。


  「鍋夠大,大肉片煎了,還是孜然味兒的!」拖著自己的同伴左右閃躲,唐越又撕下了一角衣袍讓他給自己止血。


  見巨牛連攻王唐二人,空凈禪杖支地凌空一躍。


  「所言一切法者。即非一切法。是故名一切法。」


  站在牛脊背上,禪杖在空中旋出一道金光,直直落下。空凈使出全力,口中經文不斷,狠狠地一砸再砸,終是破開了它厚實的皮。


  巨牛身上劇痛,拋卻了面前的兩人,搖頭甩身,口中發出了驚天的哞叫聲。


  唐越趁機用百鍊鋼索捆住了牛的一支角,蹬地而起,也跳到了牛頭上。


  黑色的牛毛足有尺長,牢牢地抓在手裡保自己不要被甩下去,少年不知道藏了多少東西的大袖一展,最長的一根孔雀金針已經拿在了手裡。


  「刺眼睛!」


  王海生對唐越喊道。


  就在金針要刺下之時,拚命拍打牛背的那根牛尾掃到了空凈的身上,唐越聽到後面的一聲響,轉頭看去,就看見空凈被打飛了出去。


  「空凈!」


  牛尾的打中的力道極大,又是從幾丈高的地方摔下,空凈自知此次非死即傷,面容平靜地閉上了眼睛。


  就在千鈞一髮之時,一口黑色的大鍋凌空而來,穩穩地把空凈接住,轉著圈兒把他送到了地上。


  唐越見宋丸子的大黑鍋飛了過來,精神一振,手中的金針終於穩穩刺下。


  「嗷!!!」


  眼睛受創,牛疼到癲狂,唐越手中的牛毛再抓不住,整個人也將將要從牛頭上被甩下來,他雙手抱著牛鼻子,看不見自己身後的危機。


  牛蹄亂踏,一地飛沙,在匆忙躲避中,王海生看見牛頭將要撞到一棵大樹上,連忙喊著讓唐越鬆手,別再呆在牛頭上。


  從鍋里翻身出來的空凈見到唐越危險,不顧自己身上的傷,手持禪杖又沖了過去,這次,他不再跳上牛背,而是從后側方用禪杖直擊牛腹。


  形勢危急,他內里運轉到最快,身上一道金光乍起,將禪杖刺入到了牛腹中。


  牛血洶湧灑下,濺了他一頭一身,空凈以前所未有的利落身手躲過牛蹄的踩踏,再次騰空而起,在牛腹上又添一條血口。


  接連受創的巨牛調轉方向,又往空凈這裡奔來,那年輕和尚單手離於胸前,打彎了的禪杖還立在地上。


  待到牛衝過來,他拔地直上,從牛鼻子上把唐越帶了下來。


  落地的片刻,唐越聽見了空凈的悶哼。


  牛角襲來,空凈把他往外一推,轉身又迎了上去。


  巨牛追著空凈不放,速度越來越快,任由唐越使出百般兵器,也不能讓它有絲毫分神。


  「血!牛見不得紅!」看著空凈幾次從牛蹄下死裡逃生,王海生突然大叫了一聲,他一把扯開身上的短褂,看了一眼,是在太短,遮不下血人似的空凈。


  「啊啊啊!宋姐姐!求鍋救命啊!」


  站在十丈外剛剛還在研究一種樹葉的宋丸子抬起頭,瞧見了光著膀子的王海生急到要死的樣子。


  「宋姐姐!求你拿鍋把空凈大師扣起來。」


  說完,王海生一手拿刀,一手揮動著手裡的褂子又沖了上去,路過地上未乾的牛血,他把褂子扔進去踩了幾腳又拎出來。


  「嘿!大牛!你看我!你爺爺我紅了!」


  地上的大黑鍋如他所想地動了,卻並不是扣住空凈,然後飛到空中,重重地砸上了牛頭。


  「嗡——」


  一聲巨響震得整個密林為之一靜。


  趁著牛被砸懵,再次跳起,以禪杖重擊另一隻牛眼。


  牛頭上被大黑鍋砸到的地方有一股牛毛燒焦的氣味。


  巨牛仰頭痛叫了一聲,牛角橫衝直撞,四蹄踩得地將崩塌,卻因為兩眼不能視而徒勞無功。


  ……


  等到巨牛終於轟然倒下,王海生才明白為什麼他們之前一直看不見那道白色的光柱,因為那牛的身形巨大,把光柱擋得結結實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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