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賣丹&凡人
盧家丹堂和整座城裡非六大派出身的體修弟子杠上了, 一方號稱不再給體修們供葯, 另一方則不再供應靈材, 看似雙方各有往來, 實際上有腦子的人都知道, 給丹堂供應靈材本就是這些沒根基的體修們賴以為生的基石,如今基石沒有了, 他們又買不到體修修鍊最需要的補氣丹, 怕是很快就要連生活都難以維繫了。
這一遭,丹堂雖狠毒,卻必將全勝。
除非, 還有比盧氏丹堂更強勢的一方出手。
與別處雕欄玉砌的富貴窩不同,臨照城的城主府就在城牆之上,黑色的厚實牆壁冷冰冰地包裹著不大的房間——這裡是臨照城的最東邊,正對著千年前雲淵魔獸來襲的方向。
「城主,丹堂已經給體修們斷丹三天了。」
白色的幔帳里,一道女聲輕飄飄地傳了出來:
「他們把辟穀丹也斷了么?」
「沒有。」
「那就不用管。」女人輕聲打了個哈欠, 「要是沒有補氣丹就活不下去, 那就別修什麼道了。」
「……是。」
幔帳里傳來了一陣呼嚕聲, 似乎那裡面的女人又睡過去了, 就在帳外的人打算退出去的時候, 那女人又帶著睡意說道:
「上次小樊讓我替他照顧什麼人來著,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兒了?」
「長生久的樊道者已經走了八天了。」
「你們去找找那個人, 叫什麼丸子, 應該也是個體修, 給她送點丹藥過去。」
「是,城主。」
女人這才翻身,真正睡了過去。
城主府對丹堂給體修斷丹之事冷眼旁觀,得了這個消息,有些人更是蠢蠢欲動了。
……
體修和丹堂之間的爭執,與宋丸子並沒有什麼關係,她住在凡人的客棧里,每日與再平凡不過的老闆娘打了招呼就去往坐忘齋,看書看到自己血肉里靈氣充盈,就回來打牛肉……
還有兩天,就到了她和樊歸一約定的日子,要是那位苦修士沒有按時回來,宋丸子打算自己一個人出發前往疏桐山。
看守坐忘齋的那位修士今天有些無精打採的,宋丸子看見了,大概也知道為什麼。
光看這修士的如霜白髮,也就知道他一直沒有突破鑄體境,如今壽數已到了極限,身體肌肉看起來依舊精壯,其實內里已經萎敗,再難吸收身邊的靈氣,平時全靠丹藥為他補充,可到了現在,已經整整三天沒有補氣丹為他補充靈氣了。
「砰。」
一個玉瓶重重地落在了那修士的面前。
老者眼睛一跳,內里是遮掩不住的深切渴望。
「李道友,在這坐忘齋看書是要掏靈石的,你怎麼掏出了丹藥,趕緊收起來,省得有些連藥渣都摸不到的人像瘋狗一樣跳起來。」
「錢道友說的是,這補氣丹雖然便宜,在這臨照城也是只有我們法修才能吃得。」
「沒錯,這補氣丹是好東西,之前卻沒覺得多麼金貴,現在可不一樣了,只有我們法修能吃的東西,才是真正的好東西。」
放在台下的一雙鐵拳猛地握緊又鬆開,那位看起來格外老邁的修士站起來,足足比他面前的兩個法修高了一個頭。
他臉上是硬擠出來的和氣笑容:
「兩位道友,若是要查閱坐忘齋的玉簡,兩個時辰要一塊下品靈石。」
見這體修沒有如他們所想的惱怒起來,兩個法修對視了一眼,其中一個笑著說:
「哎呀,我這身上沒帶靈石,要不,我拿一顆補氣丹頂賬怎麼樣?」
一顆尋常補氣丹也就值一顆下品靈石。
可對於現在的白髮修士來說,他無論有多少靈石,都換不來一顆補氣丹,盧家丹堂是臨照城裡唯一的丹堂,他們的人說不再給周圍的非六大派體修供丹,他們這些體修就真的一顆補氣丹藥也拿不到。
盯著那小小的綠色藥丸,他那張蒼老的臉上是真實又直白的渴望。
「李道友,你忘了,這些體修們可不能吃咱們的丹藥,他們的骨頭都硬著呢,敢跟盧家對著干……倒是便宜了咱們,丹堂給全城法修每人發了一瓶補氣丹。」
「哦,對啊,我忘了,這葯你們吃不得。」那手中托著丹藥的修士笑了笑,反手把丹藥扔在了地上。
綠色的藥丸兒在地上跳了兩下,又滾出去一尺遠,被一隻腳踩在上面,頃刻間成了碎末。
老邁的修士猛地從檯子後面躬身出來,看著那顆葯變成了一灘綠粉,目呲欲裂。
「你們!欺人太甚!」
兩個法修就是為了挑事兒而來,見這體修終於動了真火,手中立刻亮起了法器。
就在這時,一旁突然有人喝道:
「居然在臨照城裡動用法器,黑牢里關上三日。」
一條黑色的鎖鏈直直套住了那兩個法修,兩個穿著黑色甲衣的修士憑空出現,其中一人手中正持著那黑鎖鏈。
「在臨照城裡亂扔垃圾。」看著那被踩碎的丹藥,一名黑甲士眉頭輕挑,「多關三日。」
兩個法修掙扎不得,嘴裡哀叫著被另一甲士拖走了。
「鑄體境後期體修原城,坐忘齋不是爭強鬥勝的地方,若再有下次,這書齋,你也不必再留了。」
剛剛還怒髮衝冠的修士此時氣勢全無,耷拉著肩膀半低著頭連連稱是。
那甲士看著原城,彷彿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想要問一下,卻又停住了。
待到這個甲士轉身又消失不見,原城低下頭,彎下腰,慢慢地走到那顆補氣丹被踩碎的地方。
身體對靈氣的渴望正在體內無盡咆哮著,他緩緩跪在地上,頭靠著那點靈藥極近,只差一點兒就能舔上去了,可他終究沒有。
衣袖一翻,那些碎末被吹散無蹤,他緩緩站起身,腿腳有些軟,背卻是直的。
站在他身後幾丈遠的地方,宋丸子手臂上的虛宿黯淡下去,她本是打完了牛肉之後來看玉簡的,可她現在轉身往回走去。
臨照城裡的風很大,吹得人心緒散亂,她本是這座城的一個默默過客,只是現在,有些事情,她想做一下。
坐忘齋到客棧的路上,好幾個低階體修都面色難看地看著法修們拿著丹藥耀武揚威,鑄體期的體修,血肉對靈氣的渴望是不能抑制的,這也是為什麼他們大多窮困——除了修鍊所需之外,遇到了充滿靈氣的東西,就必須要獲得,這是他們身體上每一個毛孔共同的意志。可即使在這樣強烈慾望的趨勢下,他們也沒有一個人,彎下腰,跪下腿,從法修的手裡捧過丹藥。
補氣丹裡面到底含了多少靈氣,宋丸子不知道,樊歸一說過她之前做的牛肉丸是補氣丹,那就以一顆牛肉丸所含的靈氣為基礎好了。
從儲物袋裡拿出一大份被她以調鼎手捶打好的肉泥,宋丸子想了想,又取出了和銀丹草(薄荷)味道一樣的靈音草,帶一點花椒味道的五分草,炸豬肉丸剩下的豬尾巴皮,剩下的所有赤磷蝦,還有在試煉地里她積攢的紫色藏霞黍。
沉沉地目光看著滿滿當當一地的東西,恢復了樣貌的女人抬起頭,舒展了一下手臂。
先把赤磷蝦焯水後去殼,碎成小丁,再把豬皮處理乾淨多餘的肥油,下水以微火細燉,待到豬皮徹底酥爛之後,催動陣法大鐵鍋里的地火之精倒吸熱度,讓湯汁迅速凝結成凍。
藏霞黍用手掌碾成粉末倒在肉泥上,運起調鼎手,借靈音草五分草之味道,再調和牛肉泥,務必使其筋絡全於紅肉之中。
最後,淡粉色的赤磷蝦和奶白色的皮凍和在一起,包在牛肉之中再搓成丸子。
一個個地搓著丸子,宋丸子的目光落在了窗外夕陽的斜暉中。
「有些事情啊,明知道不能做,因為你做了就是頭破血流、粉身碎骨,可是,還是要做的……這世上的人,不是每個只想求能與不能……」
當日,蘇家祖墳被刨開的事情傳遍大街小巷,蘇秦氏居然是他們三個人中最淡定的那一個,她笑著說死了的終究是死了,還是活著最重要,她要看著蘇遠秋娶妻生子,看著蘇家血脈延續,她要活得比所有仇人都長。
可她轉身就把宋丸子騙走了,將上面那段話句話告訴了自己躺在床上不得動彈的孫子。
微雨綿綿,她抱著蘇老相爺的棺木舍了自己的「能與不能」,求了一個「心安理得」。
世人都有丟不下的東西,無論凡人,還是修士,或是真心,或是脊樑。
搓好了一桌的丸子,宋丸子又在鍋中燒起了熱水,把一顆丸子拿在手心,兩手手掌相對一撮,又一股靈氣被她用調鼎手引入了肉丸中。
「要是不夠圓,看起來可就不像是『靈丹』了。」
嘴裡調侃著,宋丸子看著那粉中帶紫的丸子飄飄搖搖在鍋沿兒上磕了一下,然後落入了滾滾熱水中。
一個,又一個……
整間客棧都被一種異常的香味所籠罩著,所有還在客棧里的人都走了出房間,光是聞著這香氣,他們就腹中作響,口中生津,就算剛吃下辟穀丹,此時也覺得整個人的身體空落落的。
熬過了這磨人的難過之後,他們又覺得自己神清氣爽、耳聰目明,於是更與這香氣難捨難分,恨不能就趴到宋丸子的房門上去。
房門打開又是那不起眼的黑瘦小個子修士走了出來,這次他的背上又背了他的那口大鍋。
「勞駕諸位,讓讓吧。」
……
見那小個子如往常一般又來了書齋,壽元將盡的體修原城也如往常一般笑容和藹地說:
「道友你又來了?這次是要看一樓的書,還是樓上的?」
「二樓,兩個時辰。」
「一顆下品靈石。」
「好。」
灰褐色乾瘦的手指在原城面前一放又拿開,留在桌子上的並不是一顆下品靈石,而是一粒紫紅色的丸子。
「這是?」
「我自己煉的補氣丹。」
原城猛地抬起了頭。
「道友,這可開不得玩笑,你分明是個體修……」
黑瘦的修士笑眯眯地說:
「誰說體修不能煉丹了?」
通脈期之前的體修連靈氣入脈都做不到,更不可能以靈氣引動丹火,如何能夠煉丹?這話在原城的嘴邊轉了一圈,卻沒有說出口。
因為他聞到了一股從未聞到過的香氣,他能感覺到,夾在這香氣中的還有他身體正渴望的靈氣。
「道、道友。」
「聽說一顆補氣丹值一顆下品靈石,你要不要先吃了,再告訴我這葯值不值這一塊靈石?」
抬手捏住這還溫熱的「丹藥」,原城的手顫了一下,他的血肉告訴他,這葯中含有他急需的靈氣。
這丹藥遠比一般的補氣丹要大,放進嘴裡之後,原城急切地想要吞咽下去卻不能,便下意識將它咬開了。
油水交融的柔滑湯汁里混著赤磷蝦的鮮美,沿著喉嚨一路向下,一股從未體驗過的暖意直入腹中,與此同時,一分脆、兩分韌、三分柔、四分酣暢淋漓的肉香混著若有似無的清爽氣息……亦隨著咀嚼霸道地佔下了整個口腔。
難以用言語描述的奇妙感覺之後,澎湃的靈氣進入到了原城的身體里,隨著血液湧向全身各處,這靈氣無論是質與量都絕非之前他吃過的補氣丹能夠相比的。
還要,還需要!
他的身體在這樣吶喊著。
那黑瘦道友的指間又出現了三顆「補氣丹」。
「一顆下品靈石換一顆葯,童叟無欺,每人最多換十顆,你若是要買,就是我的第一個客人,我可以多送你一顆。」
若非聽到了「最多換十顆」這幾個字,原城都要掏出自己藏在鞋底的全部身家了。
他要,他當然要,這可是他從沒吃過的上品補氣丹啊!
顧不得考慮丹毒,接連幾顆丹藥下肚,原城臉色漲紅,周身靈氣充盈,大量的靈力在他的身體里積壓、沖刷,他的血肉在狂喜之後努力將這些靈氣凝鍊。
靈氣衝過血管和肌理,衝過體內臟腑,尋找著能夠容納它們的地方。
鑄體,便是將靈氣存於血肉,鍛骨,就是將靈氣納入骨髓,從此之後此副身軀以靈為骨、以靈為髓,增壽到五百歲。
見得這體修周身金光驟亮,肌肉起伏不定,宋丸子默默退開幾步,避過開始匯聚起來的濃郁靈氣,不然過一會兒,等這人進階成功了,自己的經脈怕是得炸上幾輪。
嗯,倒是可以把鍋放過去沾沾光。
大黑鍋溜溜溜地滾到了原城的旁邊。
臨照城裡的人若哪個有進階的可能,必要花靈石去往靈氣充沛的靈修館中,為自己進階成功再添助力,像原城這樣當街進階的少之又少。
附近的幾個修士感應到靈氣匯聚,紛紛趕來,看見原城在進階,而一個黑瘦的小子正揣手站在一邊瞧著熱鬧。
幾個鐵塔似的體修立刻走上去把原城圍了起來,法修們見狀,看了兩眼熱鬧就紛紛離開了。
劉集和原城是多年相交的好友,當初他們突破了鑄體境後期之後結伴出海遊歷,卻遇到了海獸肆虐,原城傷到了根基,他也受了重傷,幾乎都進階無望,見到自己好友如今的狀況,他強自摁下心中的擔心問那小子:
「這位道友,你可知道他是怎麼就突然如此了?」
莫不是被之前法修欺辱太重,他這還存了兩分血性的老友直接吞靈石強行進階?這可如何是好?
「吃了八顆補氣丹,就這樣了。」
被問到的矮子語氣淡淡地說到,手一抬,露出了幾顆紫紅色的丸子。
「你要不要試試?一顆下品靈石換一個,換不了吃虧換不了上當哦。」
……
盧家丹堂里,盧家的十九少爺盧震宇手中搖著扇子,神色甚是愜意。
「十九少爺,能派出去的法修我們都已經派出去了。」
「挺好,讓他們都抖擻精神,只要不鬧出人命,隨便他們折騰,能不能讓那些體修再不得翻身,就看這次了。」
才給這些泥腿子體修們停了幾天的補氣丹,他們就已經如喪考妣,再這樣過十天半個月,這一城的體修氣焰必將徹底打壓下去,那以後他收靈材賣靈丹不就是想壓價就壓價,想提價就提價么?
想他盧家背靠落月閣,在西境誰人不給幾分面子?這區區一座臨照城裡沒根基的修士們又能奈他如何?
「可是,少爺……」丹堂的老管事在臨照城裡呆了三十年,自認對這座略有蕭索的城有更多認識,尤其是裡面這些臭脾氣的體修們。
「沒有可是,這臨照城,我盧家必須說一不二。」
擺擺手,盧震宇讓幾個法修多去找那些在城中頗有名望的體修,以丹藥誘之,以言語激之,讓他們心浮氣躁不得安寧。
那些頗有名望的體修里,就包括了看守坐忘書齋的原城。
劉集掏出了十個靈石,買下了宋丸子給他的丹藥,先吃了一個之後,他剋制不住身體的渴望又接連吃了幾個。
見到又一個體修在自己身邊開始進階,宋丸子連忙退後了好幾步,卻被幾個身壯如牛的體修團團圍住。
「這位道友,你的丹藥怎麼賣?」
「這位道友,我有靈石,你賣給我呀!」
這些體修買了丹藥之後有的去通知別人來買葯,有的迫不及待地當即服下,也有幾個體修買了丹藥之後仍是坐在原城、劉集兩人身邊為他們的進階護持。
賣出了百多顆牛肉丸,哦,應該說是「補氣丹」,宋丸子拎著沉甸甸的一百多顆下品靈石,眼睛喜滋滋地眯成了一條縫,一顆牛肉丸能換一顆下品靈石,五千下品靈石就能讓她坐飛舟去往疏桐山,她之前怎麼沒想到這一單好買賣呢?
能有錢賺實在是讓人開心的事情,宋丸子一手掏丸子一手收靈石,忙得不亦樂乎。
就在這時,一群法修成群結隊地走了過來,他們正是受盧家支使,前來欺辱原城的。
看見原城周身靈氣已經轉成了金色的渦旋,眼見是將要進階成功,領頭的法修手中突然出現一支玉錐,直直往原城的頭上打了過去。
為原城護持的一個體修拔地而起,一腳將那來勢洶洶的玉錐踢飛了出去。
其他忙著買丹藥的體修見狀連忙都互到了進階的連個人身前,體修若是進階之時被打斷,輕則血肉被靈氣呈報,重則根基盡毀,那法修行事如此歹毒,他們當然不能讓對方得逞。
不寬的一條路,被這些體修們塞得滿滿,再看不見他們身後進階的二人。
領頭的法修乃是附庸盧家的小家族子弟,如今已經是練氣後期修為,只等著在盧家十九公子身邊立下點功勞,好被賜下一顆築基丹。他心知若是讓這些體修被盧家斷葯之後還進階成功,十九少所想的打壓全城體修之事怕就不能如願了。
見那些不過鑄體境初期中期的體修們爭相護著那兩人,他的臉上露出了輕蔑的笑容。
這些泥腿子,如何能攔得住他?
甚至不需言語,兩方人直接對上了,體修們以身為刀、為劍、為盾,法修們則運轉五行之力,金木水火土五色俱全。
「這位道友,你趕緊走吧。」
一個鑄體境初期,看起來還不太強壯,甚至可以說一看就還是個少女的年輕女體修扭頭對宋丸子說道。
「你們打你們的,我就看看熱鬧。」收好靈石,宋丸子揣著手站在旁邊,到了無爭界之後她這還是第一次看見此界修士們對打。
「道友,我們肯定打不過他們的,要是讓盧家的人知道你賣給我們丹藥,你就麻煩啦!」
「是么?」
「對啊對啊。」那體修連連點頭,頭頂用粗繩紮起來的小鬏一搖一晃,「道友,你賣給我們丹藥,我們不能看著你倒霉呀。」
宋丸子學著她的樣子點頭,嘴裡說:「是呀是呀。」
十丈之外,已經打得是是靈氣炸裂,五行大亂,這裡她們兩個混在體修堆里的「小個子」說話倒是像兩個娃娃。
「那我走了,你怎麼辦呢?」
「我?我要護著原爺爺和劉爺爺的,不能走。」
「你也打不過他們呀?能護得住么?」
那小體修很認真地搖搖頭:「不能。」
「不能也要護著么?」
「對!臨照城體修,可以曝屍橫死,不能後退一步。」
不知道為什麼,宋丸子想起了她來臨照城第一天,在城門看見的那塊血色石碑。
低階體修在對戰中本就不及同階的法修,更何況那群法修里光是練氣後期的就有三個,很快,就有體修被五行法術擊中,撫著傷處半天不能動彈。
那小體修深吸一口氣,右手的拳頭上凝出一道金光,正在她要衝上去的時候,卻見到那個應該離開的賣丹藥的好人居然沒走,還站在了原爺爺的身邊。
「道、道友你怎麼還沒走!」
「我在等呀。」
「等什麼?」那小體修瞪大了眼睛問。
「等靈氣啊……」話音剛落,一直待在角落裡的黑色大鐵鍋已經飛到了宋丸子的手裡。
「你們買了我的丹藥,我也不能看著你們光挨打呀!」
她扭頭繼續對那小修士這樣說著,手中的大鐵鍋已經掄出去,直接打碎了一個法修召出來的地刺,又將那法修砸出去幾丈遠。
小體修目瞪口呆。
卻見這黑瘦的賣葯修士抬起手,打了個響指,那大鍋身上閃過一道紅色的流光,又砸飛了兩個法修射出的術法。
血肉中的過分充盈的靈氣慢慢擠進經脈之中,宋丸子深吸一口氣,強行點亮了自己左手臂上的虛宿和危宿,她身上遮掩容貌的幻陣晃了一下,終於還是穩住了。
丹田劇痛,她勾起了唇角。
靈氣匯聚於雙手,隱隱帶著花椒和銀丹草的氣味。
被接連砸懵了法修們都注意到了那個向他們走過來的小個子,黑色的大鍋與體修們的攻擊比起來確實不重,卻靈巧得多,還熾熱無比,讓人避之唯恐不及。
「法術,不是這麼玩兒的,靈氣,也不是這麼用的,你們這些人若把仗勢欺人的心放在修鍊一途上,也不至於如此道·法·稀·松。」
口中這樣說著,宋丸子一掌打在了一個法修的身上,那法修只覺滾水加身,哀叫著退開了。
「法術?你是法修?為何要幫著他們這些體修?」帶頭的法修退出去幾步,
「廢話真多。」明明自己也說了一大堆話,宋丸子卻反過來嫌棄別人,就在她說話間,有個法修放出了點點星火輕飄飄地沖向她。
那星火看起來無比輕盈,卻內藏靈氣,沾身即爆,乃這法修的殺手鐧。
宋丸子見此情景,手中一個藍色的光團迅速張開,玄而又玄的光陣猶如渺渺星空般閃爍不停,將那暗藏危機的火光盡數擋下。
又是一掌,帶著危宿所加之力,避無可避地將那火靈根法修打飛了出去。
帶頭的法修見狀,從儲物袋中掏出了一柄長劍,這劍乃是用與他靈根相和的靈材所煉製,差一步便是靈器,威力頗大,他平常輕易不敢使用。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竟讓這個黑瘦小子站在了戰圈中央,體修們見法修那邊祭出了法器,不由焦急了起來,兩個修為略高些的體修站在了宋丸子的身前,猶如兩座小山。
一名體修大聲喝道:「你當街使用法器,必不為臨照城所容!」
「把你們這些礙眼的泥腿子都打得說不出話,又有誰知道我用了法器?」
那法修又揚聲對宋丸子說:「你既然同是法修,我就饒你一名,速速退開,不然,休怪我法器無眼!」
「你沒長眼的可不只是法器。」
嘴裡懶洋洋地說著,宋丸子雙手一振,將她掌中的璀璨星辰奮力往地上壓去。
那法修正催動著法器,卻突然驚覺自己的身體不能動了,不止是他,他身後所帶的人也都動彈不得了。
「九個人,都是練氣期法修,我也只能困住他們片刻,接下來需要怎麼做,不用我教你們吧?」
宋丸子的聲音不大,所有的體修卻都聽得一清二楚。
「做、做什麼?」有人被眼前這一幕驚呆了,無意識地問道。
「打呀!」
那個少女體修居然是所有人里最先回過神來的,一對還稍顯稚嫩的拳頭在身前對撞,金色的光圈已經籠罩其上。
她衝到最前面,一拳打在了一個法修的鼻子上。
此時,太陽已經落到了西境極西之下,萬家燈火次第而起,正是鳥倦人戀家的時候,坐忘齋門前的道上傳來了陣陣骨肉相撞的悶響。
臨照城的體修與這些被丹堂豢養的法修們積怨已久,得此良機,無人覺得自己下手太狠,只恨自己修為不成,不能一掌劈斷這些法修十七八根肋骨。
「你們快點兒。」
血肉中的靈氣消耗殆盡,丹田內又有一陣細碎的疼痛傳來,宋丸子吞下口中的腥甜,催促道。
打落水狗這種事情,不應該是當機立斷一招必死么?為什麼這些體修打來打去更像是泄憤?雖然看在眼中是有些悲壯慘烈,可是連個胳膊腿都沒斷,也算打架么?
一個體修手肘凌厲而下,劈暈了一個法修,嘴裡笑著說:
「道友,你護著原叔、劉叔,又救了我們,以後但有差遣,我們絕不推辭。」
「那就跟你們的親朋好友都說說,我這賣的補氣丹不錯,一顆下品靈石一顆。」
遙遙一團光暈,是有人自遠處而來執燈而來。
宋丸子的眸光不由得一沉,手掌微抬,困人的陣法已經撤了。
那些挨打的法修此時終於能說能動,在地上翻滾哀嚎著,猶如鬼在夜哭。
「吾乃盧家丹堂供奉,你們這些體修如此囂張,是欺我盧家無人么?」
那燈影處的人話音未落,人已經到了眼前。
宋丸子知道自己猜對了——來的是個築基法修。
幾十道冰凌凝結成的箭矢射向那些體修,宋丸子左手在上,引動左肩上的室宿,一道護陣瞬間出現,與那暗中閃過冷光的冰箭直直對撞,各自碎成了細細的晶瑩,無聲消散。
「法修?!」
只一招冰箭已經讓體修們察覺到了此人的厲害,他們退到宋丸子身前,將他團團護住。
「這、這下怎麼辦?道友,你還能將他也困住么?」
「不能。」要困住築基期修士所用的靈氣,宋丸子知道自己的經脈可承受不起。
「道友,你快走,我們頂著。」有位胸肌格外碩大的體修說得很是義薄雲天,倒也用他的身體把宋丸子嚴嚴實實地遮住了。
「你們打得過么?」
「打不過。」這句話的語氣和剛剛那句一樣理直氣壯。
「行吧,你們就是一群打不過還要拼的愣子。」坐在地上的宋丸子看看自己身前這高大的人牆,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你們這兒那種穿黑甲的,管事兒么?」
「您是說黑甲衛?不見人命,他們是不會出來的。」
宋丸子哦了一聲,耳中聽見那築基修士訓斥了幾句躺在地上形容凄慘的盧家修士,顯然自恃身份,不把他們這群「烏合之眾」放在眼裡,她的身體一松,一大口血噴了出來。
不過是人命么。
「救命啊!法修要殺凡人了!黑甲衛大仙!!!救命啦!!!」
「噗!」
又是一大口血。
成功成為了所有人中看起來最像是快死的那一個,宋丸子的聲音更加凄厲了:
「凡人要被法修打死了!打死了呀!」
「死了、死了……」的迴響聲四下回蕩著。
牆邊已經站了兩個穿著黑色甲衣的男人。
「誰要死了?」
「我!我啊,仙君大人,你要給我做主啊!我就是個凡人,他們、他們這些法修就要把我活活打死啊!」
誰?誰是凡人?
那些被打了半天的法修們還沒摸著頭腦,就見一個一身血的黑小子從體修人堆里連滾帶爬地跑出來,緊緊地抱住了黑甲衛的大腿。
「什麼凡人!你分明是法修!」
之前領頭的那個練氣後期修士氣到快要吐血了,用手指著宋丸子,既驚且怒。
「呸!你們這些法修仙君見我要給體修大人們丹藥都要打殺我,若不是這些大人們護著,我已經是死了不知多久了,現在竟然還顛倒黑白,可見心腸是都黑了!」
到底是誰在顛倒黑白?
難不成剛剛讓我們動彈不得的不是你么?用一口大黑鍋砸傷了我們好幾個人的不是你么?!
對了,那口大黑鍋呢?
那法修左右看看尋找對方的「兇器」,卻不知那鍋早趁著夜色滾回了坐忘齋里,默默吸收著原城進階時翻滾外溢的靈氣。
「能這樣氣勢衝天地跟法修對吵,你這『凡人』也不一般呀。」
聽見那黑甲士這樣說,宋丸子「嗷——」地一聲又抱住了對方大腿。
她現在丹田、經脈、周身血肉中都一絲靈氣也無,再加上她原本的修鍊之法本就與尋常法修不同,暫時糊弄金丹期以下的修士應是足以。
「我這不是看見您來了么!黑甲大人啊!您一定要為小民做主啊!」
「他是法修!他真的是法修!」那邊鼻青臉腫的練氣期法修們紛紛叫嚷道,語氣中頗有悲憤蒼涼之意。
後面來的那位築基期法修擺擺手,讓自己人都安靜下來,才對著兩個黑甲衛拱手說道:「在下盧家丹堂供奉,今日之事……」
那黑甲衛隨意擺了擺手,另一隻手已經捏住了宋丸子的手腕兒。
「靈氣全無,他是個凡人。」
法修們頓時鴉雀無聲。
一直在旁邊呆愣愣看宋丸子表演的體修們到了這時仍沒搞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看看宋丸子,看看那些死了爹似的法修,大概還知道「敵人支持的我們就反對」,立刻七嘴八舌地說:
「對啊對啊,他是凡人。」
暗夜中,鎖鏈聲響起。
「按規矩,對凡人動手又打成重傷的修士,要在黑牢幽禁一年。」
又是一片腳步聲嘈雜,來支援的體修出現在了道口,其中有一個身材瘦削,雙目有光,是已進了鍛骨境的體修。
可惜來晚了,只能在一旁看著。
黑甲衛的黑鎖鏈一出,金丹期之下的修士們只能束手就擒。
看著他們被抓起來,宋丸子笑著又吐了一口血。
「你這苦主叫什麼?」
一個黑甲士帶著一串兒十個還翻來覆去喊著「他是法修」的法修們走了,留下另一個黑甲士拿出玉符做記錄。
「小人叫宋丸子。」
黑甲士的手停住了:「你叫宋丸子?」
「是。」
說好的體修呢?難道是城主睡迷糊,記錯了?
那黑甲人想了想,在玉符中記下:盧家丹堂法修十人,將長生久所庇凡人打成重傷,按城律,黑牢幽禁三年。
然後,他看著坐在地上的宋丸子,說:
「樊道者托我們城主照顧你,在這臨照城裡,你若有事,只管喊『黑甲衛』便是。」
……
連著丹堂供奉共十人落在了黑甲衛手裡,有兩個體修在自己斷丹之後居然進階成功,這些事不過讓盧家十九少皺皺眉頭而已。
當他得知這臨照城裡有人在給體修賣丹藥,還號稱比盧家所給的丹藥更好,他徹底坐不住了。
「是哪家丹堂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我盧家行事的時候來插一腳?」
是與他們家互別苗頭的褚家?是這些年勢頭迅猛的藺家?還是自海上而來的海淵閣?
將幾大丹藥勢力想了遍,他仍是沒有任何頭緒。
「少爺,聽說是個凡人。」
一個玉瓶被砸在地上,滾到了丹堂老主事的腳下,那主事連忙把頭低到了極點。
「凡人?那他的丹藥是哪來的?」
丹藥?當然是煮的呀!
昨夜,那些體修們護送著賣掉了所有牛肉丸的宋丸子回了同壽客棧歇息,他們怕宋丸子半夜被法修暗算了,直接在客棧外守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不少人都被客棧外密密麻麻站著的「肉塔」嚇了一跳。
他們有的是守夜的,有的,則是慕名來買「補氣丹」的。
宋丸子歇了一夜,體內多餘的傷早被丹田深處那顆綠色丹藥治好,只剩丹田經脈依舊破損如昔,見外面人頭攢動,她略估了一下人數,眼睛不由得眯了一下。
一個人掏十塊下品靈石,這兩天,自己就能把去疏桐山的路費賺出來了。
同壽客棧外的多是凡人居所,道路又窄小,宋丸子背起自己的大鍋徑直走到了臨照城大門口,身後跟著烏壓壓一群壯漢。
原城進階成功,一頭白髮反成了灰色,臉上的皺紋淡去了許多,原本無比壯碩的身材消瘦下來,宋丸子差點兒沒認出他來。
「道、道友,我能鍛骨成功,多虧了你的丹藥,能在我等窮苦體修困頓時出手相助,實為我等恩人……」
他和同樣進階成功的劉集一起對著宋丸子躬身行禮,直起身子后就讓身後那些買丹的體修排隊買葯,儼然成了這黑瘦小子的保鏢護衛。
「昨天那種丸子,賣完了。」
宋丸子雙手撐在鍋邊對那些眼巴巴的體修們說道。
人群中一陣騷動,無數體修灰心地低下了頭。
「丸子我還能再做,卻缺了幾種材料,諸位若是能幫我弄來,我也依著該有的價格付你們靈石。」
一個法修據說一天也不過能練出三瓶補氣丹,就算是這道友能繼續煉藥,一天又能給幾個體修呢?
原城心裡盤算著,連忙出聲說道:
「大家莫慌莫亂,這道友昨日為了護持我和老劉進階受了重傷,今天還肯幫咱們繼續煉藥,已經我們天大的福氣了!身衰體弱的排在前面,一時還不急的就去幫道友找靈材……」
宋丸子給出的材料都並不難尋,赤磷蝦乃柳月灣所產,藏霞黍有體修專門種植,豬皮更簡單,三五個體修進到城外林子里,不消一個時辰就能弄來一頭。
兩個時辰之後,在幾百個體修的圍觀之下,宋丸子開始搓牛肉丸。
滾水沸沸揚揚,丸子飄飄搖搖。
一個、兩個、三個……一十、二十、三十……
昨天那個年輕的女體修被宋丸子找來幫她撈丸子,看著那一大鍋「仙丹」,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道、道友,這些靈丹撈出來之後再怎麼做呢?」
「十個十個賣掉。」
「啊?可、可這都沒進丹爐。」
那女孩兒的眼睛瞪得都跟牛肉丸兒似的了,宋丸子手下不停,嘴裡又開始跑馬:
「那丹爐煉丹是用火燒掉丹藥里的雜質,成就丹液,繼而成丹,我這丹藥是水煉法,用滾水溶掉雜誌,去蕪存菁……」
雖然聽不懂,但是好像很厲害,那女孩兒在宋丸子的口頭指揮之下,抖著手從鍋里撈出了十顆「補氣丹」。
補、補氣丹,我、我撈出來的!
真、真香啊……
將補氣丹換了靈石回來,小女孩兒雙眼更亮了,盯著鍋里的丸子,再咽了一下口水。
短短一個時辰,宋丸子就賣出了足足兩百顆牛肉丸,遠超所有體修所料,那些買了丹藥的人退到一邊,嘴裡迫不及待地嚼著「補氣丹」,眼睛還牢牢地守著那口大黑鍋。
法修們總以丹藥之事嘲笑體修,煉丹之時更是決不許體修們看的,像這樣公開煉丹之事,很多體修一輩子都沒見過。
趕緊多看幾眼,將來也好跟別人吹牛。
在這城門處肆意瀰漫的香氣,也讓他們無論如何都邁不出離開的腳步。
這一個白天,宋丸子賣掉了足足一千顆牛肉丸,啊,不,是「補氣丹」。
收穫了一千顆下品靈石。
入夜,臨照城城主木九薰被終於被一陣陣揮之不去的怪異香氣給弄醒了。
睜開眼睛之後,她才聽見了自己這城主府下面居然嘈雜如鬧市。
睡得正濃卻生生醒來,嗜睡如命的木城主暴躁地揉了一下自己的頭髮,聲音里不復向來慵懶的語氣:
「是何人弄出這氣味?又是何人在下面吵嚷?」
一個黑甲士出現在房間角落裡,低頭回稟道:
「是樊道者帶來的那個宋丸子,她在城門口給體修們煉補氣丹。」
「煉丹,他不是體修么?」
「稟城主,他……是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