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守門的宮人稟報皇上後,又一禦醫前來診斷,說是當初的瘋癲之症複發了,並更甚以前。


  一時之間,宮內都傳遍了,甚至有人說,廢貴妃這病恐怕不是當初衝撞了神靈所致,多半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


  若所言為真,那大皇子他,豈不也……


  聽到那些傳言後,服侍闕兒的那些宮人,眼神之間多有閃爍。


  獻雎殿裏,賢妃正躺在躺椅上,輕輕的撫著隆起的小腹,神色溫柔,眉間的鬱色卻揮之不去。


  腹中這胎兒,他會像誰?


  像母親,還是父親?


  他的父親是誰呢?

  想到這,賢妃身子忽然顫抖起來。


  老嬤嬤蹲下身子,用粗糙的手拍了拍賢妃的手:“孩子會平安的,小姐隻有安心待產就行。”


  賢妃生產日期將近,獻雎殿眾人無不小心翼翼的守著。


  聞言,賢妃神色越發不愉:“這幾日,我總感覺會出什麽事,心裏愈發難受,嬤嬤,我要熬不住了。”


  說著說著,賢妃疼哭了起來。


  “小姐,快別哭了,哭得老奴心裏難受。”主仆二人皆是淚眼婆娑起來。


  平日裏,流桉總是讓錦美人前去侍寢,然而今晚卻並沒有,他去了趟嫿鷺殿。


  嫿鷺殿離石渠閣有段距離,不過,離冷秋殿倒是挺近的。


  加之流桉又特意放慢了速度,走了真是許久,後頭跟著的太監祿吉低著頭,仿佛在數著步子似的。


  進了嫿鷺殿,淑妃神色依舊是淡淡的,全了禮數過後,就不再做什麽行動。


  流桉要喝酒,她也沒攔著。


  還是流桉打破了寂靜,此時周圍已遣退了奴仆:“


  那處,怎麽樣了?”


  淑妃的笑容夾雜著幾分苦澀:“很不好。”又道:“陛下,您這樣做,不怕以後再沒有挽回的餘地了嗎?”


  “我也是情非得已,不盼她能理解,隻求她平安。”


  “那臣妾若告訴您,此刻她怕是有了求死的心思,您還能安之若素,處之泰然嗎?”


  “不,不會的,她斷不會至此。”


  是的,她一定不會!他知道無論何時何地,她都不會懦弱得用死來逃避。


  “是,她是不會,可您知道的,破鏡難重圓。”淑妃說出這句話時,閉上了雙眼,眼角隱約有淚水劃過。


  遂又恢複了一貫的平靜:“您最好去探探,臣妾恭送陛下。”已是下起了逐客令。


  流桉淡淡一笑,起身離去。


  出了嫿鷺殿後,他直接回了石渠閣。


  為了不驚擾到宮裏人和那些再暗處窺探著的人,他選擇孤身一人去了那處——冷秋殿。


  眼見著,冷秋殿的奴仆全倒在了門檻上,而他心心念念著的那人,她正穿著一身尋常宮女,準備出宮去。


  本想遠遠的看一下就好,現在,他不得已要改變主意了。


  羨晞本是打點好了關係,又讓洛沉幫她一把,能讓她順順利利的離開皇宮,她在這裏真的待不下去了。


  然而,她才走到門口,就被人狠狠的拽了回去。她欲反抗,卻無力掙脫。力道太大,速度太快,她甚至還沒看清楚來人。


  冷秋殿裏,連燈盞都未曾配備,她隻能靠著月色視物。


  她想呼喊,卻忘了,這裏人煙荒蕪,連‘伺候’著奴仆都被她放倒了。


  “你究竟是什麽人?快放開我。”


  眼前的人,沒有回答,吐出的渾濁氣息帶有濃濃的醉意,滿是酒氣。


  “師……師兄?”朝夕相伴十幾年,她不會聽不出他的氣息。


  此時,她也有些痛恨自己,為什麽還是記得那麽清楚呢?


  接著,原本處於自由狀態下的另一隻手也被死死的扣著,他一手緊握她的雙手。


  “你究竟知不知道,你這樣冒冒然的走出去是多麽危險?”


  他難得的用帶著怒意的低啞的嗓音衝她說話,好似還帶有心疼?


  “危不危險是我自己的事,你毋需再管了。”她也怒了。


  是他,讓父親身陷囹圄,是他,一次次的不相信自己,是他,為了大師兄而狠狠的插自己心頭數刀,他竟從沒愛過自己?

  是他,讓她認識到,原來,他從未愛過她,她不過是他們的擋箭牌而已。


  多麽可笑,她的兩情相悅,在他眼裏隻是一廂情願罷了。


  “我不管你,誰管你?是你的沉哥哥嗎?”喝醉了的他,溫潤消失殆盡。


  “是啊,現在也隻有他了。”她語氣淒涼。


  “別忘了,我才是你的……”他說到一半就頓住了,縱使醉了,也還保留著幾分清醒,抓著她的手鬆了幾分。


  “你的什麽,你說啊。”羨晞徹底掙開了他的禁錮,怒氣更甚。


  多麽希望還能聽到她如珠如寶的那兩個字。


  他卻忽然安靜了下來,沒有了說話的想法。


  她蹲在了地上,嚶嚶的哭了起來。她很少哭,此刻絕對是委屈極了。


  良久,他也蹲了下去,撫著她的發髻,然後將她擁入懷中。


  她還欲掙脫,他索性吻了上去。迎著她的滿眼錯愣,他不複往昔的溫柔,忽然霸道起來,她也不甘示弱,兩人相互較量著,許久之後,她終於敗下陣來,癱倒在他的懷裏。


  於是,抱著她朝向那隨風搖曳的帷縵。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天剛蒙蒙亮,羨晞就醒了過來,看著身邊的他,她的心情是無比複雜的,輕撫他的眉眼,描摹著。他究竟為何要騙她?

  還沒等她細想,他呢喃的那句:“然颯,別鬧。”瞬間讓她有從天堂到地獄之感。


  握著她的那隻手仿佛成了燙手山芋。


  原來,他是把她當成了大師兄。


  她痛恨起自己來,為什麽會那麽傻?

  傻乎乎的以為,他跟大師兄的事隻是他別有目的罷了,掩人耳目而已。


  情愛果真會讓人迷失。


  有一息之間,她忽然很想握著手裏的發簪朝他心口刺氣。


  不,他還是一國之君。


  然後,她起身走到院子裏,這裏隻有樹,別無生靈。


  背倚著樹,這回,縱然看著他沒有絲毫留戀的離去,她也沒有流淚。同時,某些東西在心底從萌芽漸漸成長起來。


  是的,她想逃離這裏,曾經有多麽希望能在這陪他一生一世,此刻,就有多麽的想要遠離。


  天色還早,旭日還未東升,院中沒有種任何花卉,卻聞得一陣花香,羨晞此刻正是傷心,隻當是聞錯了,或者是,時光錯亂,畢竟今時往昔,全當,物是人非,哪想時移世易……


  花香漸濃,羨晞終於覺察到了不對勁,頭暈得要命,然後,她趔趄著往後倒,眼前隻剩最後一絲光亮的時候,看到了她熟悉的身影。


  再然後,進入了夢境。


  迷迷糊糊的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你真的想好了,現在就送她出宮?”


  “立刻。”她的眉間在不經意之間原來添了這麽的糾結。


  無法讓她在他眼皮子底下安全,那麽隻能讓她離開。


  然後,紅衣男子火速抱起她往室內去。


  “大師兄,叮囑師父,別讓她發現蛛絲馬跡。就說,我徹底厭棄了她,再不願與她同在一處宮殿,尚念及同門之情,就逐她出宮好了。”語氣平緩悠揚,好像就能真的無關緊要。


  這話,她應該是會信的,從他對他們整個南家的所作所為來看,不是很明了嗎?


  花然颯點了點頭,看向他們二人的目光時,無不惋惜。


  流桉是做好了最後一搏的準備,把晞兒放在宮裏是非常危險的。


  另一方麵是在宮裏不能明著護她,他要讓世人皆以為她失了榮寵,借以麻痹大司馬和……


  待他們離去後,流桉悄悄回了石渠閣。


  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的樣子,他今天是必須要去上朝的。


  裝作一個日漸昏庸的君主!


  早朝的時候,不像前幾日審理羨滬那個案子時的劍拔駑張了。


  多是昨日就得了風聲,宮裏麵的風吹草動都能被知曉,何況出了這麽大的事,太後有心捂的嚴實,卻是無力回天。


  大臣們都很平靜,似乎一切都塵埃落定了,隻差最後的臨門一腳。


  流桉早有所料,靜靜的看著昨日在長信殿裏的劇目再次上演,公然在大殿裏喝起了酒來。


  本來群臣討論之下,想著出使玉國的使臣還未回國,事情有轉寰的餘地,不料,今日恰好等來的消息是,玉國惱羞成怒,將使臣全部殺害。


  證據在前,大司農一家的罪名是難以反轉了,隻得下旨把他們關入大牢。


  待定下了大司農的罪名,丞相大人今日帶病上朝,再也忍不住了。


  “咳咳……陛下,玉國如此欺我北國,兩國交戰尚且不斬來使,玉北兩國在尚有邦交的情況下還這般為所欲為,老臣不能忍,北國更不能忍。”他知道一點大司農一事的曲曲折折,他不想插手,隻是,北國尊嚴的問題,他是不能坐視不管的。


  “依您說,該如何是好?”流桉放下了酒杯,卻暗自打量著大司馬的神色。


  “戰,必須一戰,不然,玉國隻會更加肆無忌憚,年初才剛借糧給他們,現在就忘恩負義了,隻盯著那點蠅頭小利。北國必須給他們一個教訓,咳咳……”丞相說得麵紅耳赤,原本就染病的身體,更是搖搖欲墜。


  然後,清流派係的文臣們紛紛:“臣附議,臣附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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