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日光樹蔭下,大刀橫向,血肉橫飛。
趕過來的守衛與敵方展開了一場生死搏鬥,雙方刀劍相接的聲音清脆如許。
很快就解決了那些蒙麵黑衣人,蒙麵黑衣人死傷大半,活著的那些都被帶回了離宮。
隻是,一到離宮,那些殺手就立刻服毒自盡了。
他們身藏劇毒,不僅刀劍上抹了毒,就連臉龐上都有毒粉,舌頭一勾,輕輕一舔,魂歸故裏。
上林禁苑,跨穀彌阜。東至鼎湖,邪界細柳。掩長楊而聯五柞,繞黃山而款牛首。繚垣綿聯,四百餘裏。
上林苑離宮七十二處,為皇族之人所享用,開銷之大百姓難以想象。
可見,上林苑所轄極廣。
羽林軍能這麽快趕過來也實屬不易。
以往皇上來了,他住的那處離宮一定載歌載舞,管弦嘔啞晝夜不斷,飲酒作樂晝夜不息。
皇親貴族莫不急匆匆的趕來拜見,望能求得聖恩。
唯獨這回,境況不同以往。
流桉所處的離宮——鼎湖宮,所有的樂舞都被取消了,趕來的樂師舞姬呆了不到片刻,便被喝退。
看皇上那樣,失魂落魄的,原本如同上好的白玉的臉龐染上細碎的胡渣,整個人風采盡失,就像傳聞中的綠林好漢。
實在讓那些舞姬有些害怕怎麽著也不敢再去了,怕皇上一個不高興將她們丟進狼窩裏去。
這是流桉繼位六年來第一次來到上林苑,小時候倒跟著父皇母後來過幾回。
那時候被拘束著,從來就沒盡興過。
這次更是敗興,恨不得從未到過此處。
離羨晞受傷已經過去了三天三夜了,靜靜的躺在床上,任各色太醫大夫來給她把脈,給她開藥。
今日太醫在傍晚時分,就離開了,都說娘娘要是能熬過今晚,八成就有救了,若是熬不過,就隻能聽天由命了。
說是聽天由命,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
希望渺茫!
羨晞的阿弟和成安公主是第二日才趕過來的,那日他們走了與流桉他們不同的方向,次日得知了此事,才從那處的離宮匆匆趕了過來。
夏日寢殿的床榻,覆著薄薄的錦被,薄紗隨風舞動。
她躺在榻上一動不動,發絲淩亂,臉色蒼白,嘴唇烏黑,薄汗浸滿全身。
他一從昏迷中醒來後,就趕到了她的寢殿,用他尚能活動的右手也為她擦著臉頰上的汗,眼神是從未有過的憐惜,是從未有過的溫柔。
左臂上了藥,毒素已經清掉了。
他輕輕的為她擦拭,怕一不留神,她就飛遠了。
他若知道,太醫會將北國唯一的一支紫參給他服用,他絕不會答應,寧願現在躺在這裏的人是他,把什麽江山社稷的先拋在一邊。
隻是他也知道,他是皇帝,身係天下。在他昏迷時,不必征求他的同意,太醫用唯一的紫參為他解毒。
是沒有過錯的,他不能一怒之下,將太醫拖出去斬了。
多年諷刺,盡管他與她同中一種毒,他醒來隻用了兩個時辰,而她三天了,卻得來個聽天由命的診斷。
一身紅衣的男子慌忙的趕到了這,他身上係著的流蘇迎風,有些錯亂,左手握著的劍就劍鞘已發出瘮人的寒光。
進入寢殿,他是跳窗而入的,宮女看到了,大驚失色。
從未見過如此絕色的男子,更加驚歎於他能在此處暢通無阻。於是她們呆愣了,繼續假裝幹著自己手中的活,竟忘了要呼喊侍衛進來。
相比之下,流桉的反應是截然不同的,不為所動專心做著手中的動作。
紅衣男子先是看了陣羨晞,眼裏滿滿的擔憂。
再一看流桉的神情,氣不打一處來,立馬走近了他,拽起他的領口,破口大罵:“你傻了不是,她躺在這,你就不知道想想辦法救她嗎,難不成你要看著她這樣死去。”
流桉被他拽著也不反抗,他笑了,笑得淒慘無比,笑得異常蒼涼。
如果有辦法,他怎麽會任她躺在這。
這時一較為秀氣的宮女才反應過來,看來人對皇上不敬,於是用食指點向他:“大膽,你竟敢對皇上不敬,信不信我立馬叫侍衛進來。”
因為緊張,她說得吞吞吐吐,結結巴巴,外加支支吾吾,這麽幾個字,也沒說得連貫。
“你們都退下吧!”流桉冷酷的向宮女們發布了命令。
“不許說出今日的事去,否則我手中的劍,今晚指不定就去找你們了。”紅衣男子提了提左手的劍,用劍尖一一指過這些宮女。
宮女們慌忙跪下,衝著流桉跪下:“陛下放心,奴婢們一定不會說出去的。”
紅衣男子終於放開了流桉的衣領,自顧自的坐了下來,倒著茶狂飲著,問向流桉:“說說吧,這是怎麽一回事,你是不知道,一知道了這事,我就快馬加鞭的趕過來,這會子累得不行。可得說清楚怎麽就鬧成了這樣,前幾日你不是還說形勢大好,於你有利,怎麽今兒個小晞兒就躺在了這,而你自己也受了傷?讓我來給你出出主意。”
逃脫了禁錮,流桉依舊坐在床邊,不停的為羨晞擦著汗漬,眼裏有著深深的悔意。邊回著紅衣男子問出的問題。
“是我太高估了自己,才連累了她,都是我的錯,我不該把她帶到這裏來的,這樣她就不會受傷了,我多想可以重來過。”
他自責,他悔恨,多麽希望能重來。
紅衣男子不一會就把這室內的茶喝了個精光,倒出了最後一滴喝下,他把茶杯茶壺扔到了一邊。
茶具在桌上打著轉,沉沉的聲音,隻有同在一室的人能聽到。
“是出了內奸嗎?你既然能用密探,人家自然也能有內應,這回你安排得這麽詳細,不應該出錯才是啊,為今之計,還是想想怎麽給小晞兒解毒吧?”
“晞兒中的是苗疆的一種奇毒,北國能解此毒的藥物已經沒了,我已經讓人去了苗疆,可是晞兒等不起了。”
流桉神色哀絕,他真的不知道要怎樣才能救她了。
“那師父呢?可派人去尋他了,他的醫術無能能及才是,興許有辦法可以救小晞兒。”說到‘師父’二字時,紅衣男子很激動,他已經快有七年沒見過師父了,走的時候他才剛及弱冠,如今都二十六了。不知道現在師父最近可好,他這個徒兒當真不孝?
流桉還同師父時常有書信往來,而他卻充耳不聞。因為他怕,當初不辭的而別,師父會怪罪他。
沒錯,紅衣男子就是天穹道人的大弟子——花然颯。
“我派人去的時候,師父已經不在天穹山上了,隻留下字條,雲遊四海去了。”
流桉歎了口氣,他也知道師父的醫術,可是茫茫人海,如何能尋得?
“有些江湖郎中也是不錯的,你可以多張貼些榜文去,重金求醫!”花然颯急切的說著,人命關天,他不希望放過任何一種。
“我可以告訴你,你能想到的,都試過了!”聲音淒涼無比,他的痛,誰也不能感同身受,隻要能救她,哪怕有一絲的可能性,他也願意去嚐試,願意拿任何東西去交換。
他可以原諒她的欺騙,他可以再不懷疑她,可以為她棄了江山,隻陪她一人。
這一生,有她一人,足矣。上天還可以給他這個機會嗎?
“是啊,最關心她的人是你,我也是關心則亂,竟忘了,你的思維遠要比我縝密。”花然颯自嘲一笑,看著那些慢慢停了下來,不再轉動的茶具。
輕輕一轉,它們又在轉悠著了。
“不過,你應該知道是誰刺殺的你們,是誰下的毒吧?你就不想問他要解藥,還是你根本就是更在乎你的江山社稷?”
花然颯氣憤的說了出來,江山社稷就真的這麽讓人著迷嗎?
“我是知道,那是我親舅主謀的一場刺殺,可是我現在不足以製住他,又拿什麽來跟他換解藥呢?在他眼裏,我先前的種種,恐怕都是小孩子的把戲罷了,他就這樣看著我像跳梁小醜一樣的玩鬧。”
他本來是何等的驕傲,他自出生之日起就被父皇封為太子,擇大文儒柳君為太傅,又拜入了天穹道人的門下,多少人夢寐以求都得不來的。他輕輕鬆鬆就得到了,天子驕子也不過如此。
可就繼位以來,他才知道,他所學的,他的隱忍,他所懷有的本領,在那一幹謀臣的眼裏根本就不夠看。
官場的黑暗,他才算見識到了,皇帝又如何,一個沒有實權的皇上能做什麽?
他無法踐行自己的治國抱負,無法保護自己心愛的女子。那時他感覺到了自己是多年微茫的存在。
後來,經過了這麽多年,他以為他有能力與他的親舅抗衡了。不料,現實又給了他沉重的一擊。
他想:如果晞兒去了,陪著她一起就好了。
花然颯見他一副已經放棄的模樣,簡直要氣絕,起身對著他就是一拳過去。
“再給我這樣萎靡不振,自暴自棄,看我不揍死你!”
他滿是胡茬的臉,笑得毫不在意,雲淡風輕。
花然颯有些懊惱,怎麽又動起了手來,明明師父一直教的是要以理服人。
遂又平靜了一下怒火,好言好語道。
“相信我,這回出的差錯一定不全是你的問題,一定還有某些地方被忽視了。還有你在成長,而你舅舅日漸老邁,要贏過他,隻是時間問題,不會太久的。”
流桉眼裏閃過一絲亮光,深受打擊的他現在確實需要一點的讚許,需要點鼓勵和支持,助他走出自我厭棄的圈子。
“還是跟大司馬談談吧!我們兵分兩路,你立馬去談,我去大司馬府試著偷偷解藥。興許小晞兒福大命大,此局可解!”花然颯見他有了絲變化,又再接再厲道,拍著他的右肩,麵色凝重,此刻舍棄了一直以來的放蕩不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