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孩子

  「明德!」楊氏雖輕, 但威嚴的一聲, 驚的季明德手一怔, 寶如面貼在他胸膛上, 能覺察到他混身肌肉都硬了不少。


  寶如隨即吃吃笑了起來。


  季明德無奈直腰,走至老娘身邊, 欲要勸她兩句, 叫她不必盯狼一樣盯著自己, 轉念一想她也是為寶如好, 生生壓下到嘴邊的話,轉身走了。


  這日寶如一直悶沉沉睡到下午才起, 中間叫楊氏拉起了吃了頓飯, 沉在胸口, 噁心欲嘔。晚上季明德照舊不回來吃, 寶如也無胃口,恰張氏抱著帳本子來了, 要跟她兌兌黑糖的帳目, 待兌過帳目, 太陽都落山了。


  因怕她不喜油膩,楊氏特意做的清淡,酸酸涼涼的菹菜面, 芫荽切沫腌成的小鹹菜, 並一碟肥瘦夾花的蒜泥白肉, 一碟涼拌木耳, 要多爽口有多爽口。


  寶如不好違逆婆婆, 鼓著勁兒吃了小半碗,待出門,便全吐在了后罩房根下的痰盂里。


  一路帶著苦豆兒上了上東閣,她打算多走一走,消消食。


  山坡上,竹林中的每片竹葉上,都落著厚厚一層灰燼,昨夜一場大火,清風樓夷為平地,只剩一團焦黑,空曠而又顯眼。


  倆人正走著,尹玉卿扶著緋心,自上東閣的後門上出來了。


  她大約是來打理屋子的,見了寶如,不笑亦不問,轉身便要下山,略走了幾步,卻又回頭:「趙寶如,你那隻貓,哪去了?」


  寶如千怕萬怕,就怕顧氏拿小西拉做文章,偏偏這幾日因著她懷孕,院子里的人都不肯叫小西拉進主屋,那小貓整日的亂竄。


  她轉身便攔住了尹玉卿:「我的貓在何處?」


  尹玉卿一身水田衣,髮髻挽的高高,只差一把拂塵便能做道姑,唇噙冷笑:「我是這府中的世子妃,你自打進門,一不曾來問過安,二不曾表示過一丁點的敬意,我為何非要告訴你?


  趙寶如,我早已看破紅塵,不管閑事的,等著給你的貓做葬禮吧。你小時候那隻死了,你不是還認認真真打棺材,給它起墳塚嗎?」


  寶如氣的簡直要吐血:「為何你非要告訴我?因為咱倆都是這府中的兒媳婦,明德和少源在戰場上相互配合,才能節節高進,一舉戰敗土蕃,更何況你我?

  你還在意我不曾問安和表示敬意,可見你並未看破紅塵,叫季明德嚇破了膽而已。現在告訴我,貓在何處?」


  尹玉卿梗著脖子默了半天,低聲道:「就在外書房的後面,你不要跑,走路看著腳下,小心些。」


  恰這時,山下隱隱傳來一聲貓的凄聲尖叫。苦豆兒跑在前面,寶如也緊跟其後。


  下緩坡不多月,苦豆兒忽的哎喲一聲悶叫,接著道:「嫂子小心!」


  寶如向來謹慎,也未跑,站在山坡上,耳中貓叫的一聲比一聲凄厲,便見苦豆兒自山坡上爬了起來,兩手蹭破皮,血往外滲著。


  她自腰間抽了匕首出來,劈空斬了幾斬,血手捧上根比頭髮絲粗不了多少的鋼絲來,道:「瞧見沒,方才我跑的急了些,就是叫這東西絆倒的。若非我有點輕功底子,臉都要摔爛不可,若是嫂子你了?」


  寶如捂上肚子,道:「若是我,鐵定摔爛臉,怕連孩子都有危險。」


  她忍著胸中怒氣,率先一步下了台階,便見永世子帶著個外院小廝,正在間隔前後院的圍牆邊,一株桂花樹下玩小西拉。小小一點白貓,竟叫他打結掛在樹上。


  苦豆兒立刻要往前沖,寶如一把將她攔住。貓此時並沒有太大的危險,但那繩結是活的。永世子正在拿朵繡球逗它。它要抓花,一掙扎,繩結便勒緊一點,再逗下去,貓就得窒息而死。


  見寶如來了,永世子混然不覺,還在逗貓。


  他身邊有個小子,十七八歲,生的油頭滑面,見永世子只拿朵花兒逗,不肯上刀子,竟誘哄道:「爺,您這般沒意思,從腹部開始,開了它的膛,剝了皮的貓才好玩了。」


  永世子到底孩子,摸了摸匕首把子,搖頭道:「用刀戳它,它就死了,不好頑。」


  可見,孩子是塊豆腐,本也無壞心,全在於這小子教唆,今日殺貓,明日不得殺人?

  苦豆兒氣的腦子一悶,挽起袖子就準備要打那小子。


  寶如識得這傢伙,是秦王府的小廝,名叫顧實。當初她叫黛眉抱往清風樓,因當時聽過一回小子的聲音,一直在找那小子,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憑音可斷,就是這廝。


  她低聲道:「那廝就是當天夜裡害咱倆的人,你不要急,跟著他出去,應當能找到黛眉。你去找黛眉,永世子交給我來辦。」


  苦豆兒還在猶豫:「嫂子,永世子再小也是男孩,都六歲了,我怕他要撞你肚子,你一個人行不行?」


  寶如小嘴厥了老高,牙咬的錚錚作響:「莫怕,欺負孩子,我最在行了。」


  她挽起袖子,接過苦豆兒手中的匕首,一把割斷繩子將貓放了,拎起永世子的耳朵就問:「永兒,二嫂這兒也有朵花,把你拿繩子掛起來,二嫂也這樣逗你玩,好不好?」


  被拎著耳朵,怕疼,永世子立刻開始亂撲亂撞:「 你是個妖婦,我爹都是叫你害死的,你賠我爹。」


  寶如早有準備,閃腰躲著,手卻緊緊攥著他的耳朵:「好歹也是皇孫,你爹去了沒人教你,竟敢這麼跟二嫂說話了,信不信我打你屁股?」


  永世子疼的小臉脹紅,手不停夠著寶如的臉,恨恨道:「你敢打,我叫我伯娘殺了你,殺了你。」


  寶如心說孩子並不壞,但顯然顧氏無論和綰桃,還是和徐媽媽商量事情,皆因這孩子小而不避孩子,上回在宮裡已是無法無天,不知道自己一個逆王之後,李代瑁保他已是冒了很大的風險,還敢打人。


  她忽而一個轉身,鬆了他的耳朵,卻也脫了他的褲子,將這孩子往桂花樹上一壓,啪啪兩個耳光便打到了屁股上:「我是你二嫂,父喪,長嫂就是母親,你個小孩子,滿嘴打打殺殺的,我就得管教你。」


  一個小男孩叫外人脫了褲子,本就是件丟臉的事兒,更何況還叫她打了屁股。


  小永兒遭了著實疼的幾巴掌,哭都給嚇沒了,白白的小光屁股露在外面,兩手伸著伸著到處找褲子,偏他打小兒人伺候慣的,連褲頭繩子都找不著,本想逃的,怕一跑褲子要掉,提著褲邊兒,抽抽噎噎,站在樹下哭著。


  傍晚,兩院門上來來往往全是下人們。


  寶如抱起給嚇跑了的貓,解著貓脖子上勒的緊緊的繩子,厲身問道:「若這繩子勒在你脖子上,疼不疼,緊不緊?」


  小永兒搖頭,見寶如和小貓皆是厲眼盯著自己,又點了點頭,低聲道:「疼。」


  寶如道:「這就對了。它雖是動物,可也有靈性,跟西拉說對不起,說往後我再也不敢虐待小貓小狗了。」


  這孩子倒是乖,順著寶如的口舌道:「西拉,往後我再也不敢虐待小貓小狗了,對不起。」


  寶如放了貓,手一展,一根杏黃色的緞帶,恰是永世子的褲帶子。


  她屈膝半蹲,柔聲道:「你是皇家的孩子,天生便高人一等,是天下人的典範。對待這些小貓小狗們,更要比奴才們還仔細,這才叫以身作則,明白嗎?」


  此刻門上往來的,皆是廚房的人,婆子們相視一笑,前些日子給寶如送飯那謝嫂子,才給李代瑁送過飯進來,方才見二少奶奶壓著永世子打屁股,當然也跟大家一樣,先入為主,覺得她以府中少奶奶之尊,親手教訓丈夫的弟弟,未免太落身份了些。


  此時再看她屈膝半跪,柔聲教導孩子,方才竊竊私語,說二少奶奶太潑辣的幾個頓時紅了臉。謝嫂子大聲道:「二少奶奶諄諄良言,永世子有這般好的嫂子,是皇家的福氣了。」


  恰這時候,綰桃直愣愣的跑了來,拉過永世子檢視,見他屁股上幾個紅掌印,怒紅了臉,轉身道:「便永世子再有不對,也有咱們王妃教導,二少奶奶難道不知道叔嫂有別,他再小也是您的小叔,你怎能脫了他的褲子打屁股?」


  好一個男女有別,寶如笑道:「男女七歲不同席,他才不過六歲,還是個孩子,孩子有錯,身為長嫂我便訓得,講什麼男女之別?」


  小孩恰似狗,永世子有了綰桃和清輝堂的丫頭婆子們作盾,膽量頓時大了許多,跳著腳道:「妖婦你等著,你敢打我,我伯娘會殺了你……」


  綰桃臉色大變,還不及捂永世子的嘴,寶如已經聽到了。恰此時顧氏來了。


  她那樣嬌瘦的身子,一把將永世子抱起,手摸上他發紅的耳朵,冷冷道:「不過一隻貓而已,你為此便要揪掉孩子一隻耳朵,老二媳婦,若這隻貓萬一傷了,或者死了,你豈不要孩子的命?」


  她護孩子,完全就是母親般的姿態。


  寶如道:「母親,一個六歲的孩子,若無人教唆,怎會去下手殺貓,借孩子的手使壞,今日殺貓明日殺人,難道要把他教成個殺人犯才行?」


  恰綰桃正在小聲告狀,說寶如方才長嫂為母的那一套。


  顧氏掩不住憤怒:「長嫂為母?我這個婆婆還未死,便有人爭著要做主母了,這府中真真是亂了套了。」


  婆媳當面針鋒相對,下人們都下的噤聲了,皆往後閃了閃,躲到樹蔭里準備看好戲。


  寶如既確信能通過顧實抓到黛眉,就不怕跟顧氏針鋒相對了:「母親,永世子雖也是皇家的孩子,可當初秦王是謀過反的,如今再叫秦王/府的小廝教唆著殺貓,再這樣下去,他不知王府救他的恩,待長大了,只記王爺殺他父親的仇,不是親手養大一個仇人嗎?


  我覺得,咱們還是把永世子送到外面去養,你覺得呢?」


  「你敢!」顧氏厲聲喝道。她最怕的,便是有人跟她搶孩子。


  「母親幹嘛這般激動,永兒又不是您生的,你也未免愛子心切了些。」瞧見李代瑁來了,寶如適時便是一句點。


  「六歲的孩子,不開蒙讀書,不拉弓射箭,卻去欺負嫂子的貓,顧氏,你竟使這般下作的手段教唆孩子?」李代瑁滿目鄙夷望著妻子,語氣也極盡惡劣。


  顧氏當著一府下人的面,立刻開始示弱:「他還是個孩子,不過不懂事,能有什麼錯,王爺,您瞧瞧寶如將他的耳朵掐成了什麼樣子。」


  永兒恰似只小狗,一瞧伯娘最怕的那個人來了,環上顧氏的脖子,埋頭在她脖窩裡不肯出來了。


  李代瑁才從宮裡回來,早上沒時間處理顧氏,在宮中忙完政事,仔細回想,才恍然大悟,妻子這些年四處亂走,只怕沒少替自己戴綠帽子。


  疑心起了便難消,連方勛她都能容,姦夫肯定也不止一個。


  可無論她幹了再見不得人的事,李代瑁打死也不能說出來,當著家下人的面,她一味示弱,只會讓下人覺得王妃性子好,通情達理,反而是王爺一臉寒霜,不通人情。


  寶如柔柔一笑:「上樑不正下樑歪,永兒是個好孩子,可惜教人挑唆壞了,要媳婦說,應該給他找個新人家,讓別人帶著。」


  李代瑁緊盯著妻子:「代聖都沒了,這孩子養在府中也不合適。此刻就送到英親王府,先叫老三養著去。」


  他轉身便去找僚臣高鶴,高鶴帶著幾個隨行官,上前一步,便要從顧氏手裡抱孩子。


  顧氏一看高鶴來搶孩子,整張臉都變了,兩眼猙獰,太陽穴上青筋爆著,厲聲道:「我看你們誰敢!」


  李代瑁厲聲道:「顧真真,把孩子給高鶴,讓他抱走。」


  頓時永兒哇的一聲便哭了起來。顧氏連踢帶打,躲在綰桃身後,叫道:「我看你們誰敢抱走我的孩子,滾開,都給我滾開。」


  寶如忽而回頭,沖著李代瑁一個冷笑,那暗示再明白不過:瞧顧氏如今的樣子,若非自己的孩子,她怎會慌成這樣。


  「李代瑁,你不要逼我說出難聽的來。」顧氏忽而一聲嘶吼,李代瑁立刻便揚手,止了高鶴。


  他當然知道顧氏要說什麼,她將兒媳婦抱到自己床上,此時若揚出來,自己倒無事,他和寶如兩個的聲譽就全毀了。如今府中三個兒子一條心的局面,也將毀之一炬。


  李代瑁猛然揚手,示意高鶴等人退後,行至顧氏面前,盯著妻子看了許久,攔過她的肩道:「走,我陪你回去。」


  在經歷過朱氏之後,李代瑁收斂了所有的野心和慾望,將心思全投注在朝政上。顧氏這個王妃,以他刻薄之眼,縱觀長安,一直覺得她是個賢良,大度,無出其右的女人。


  便漸漸沒了初婚時的悸動和情愛,他一直以來都深深尊敬她,知她喜好些小情小意,他在百忙之中的閑暇,偶爾與屬下臣工們聊天,總要委婉的問幾句,如何才能討得妻子歡心。


  為了能討她歡心,他這些年也沒有少付過心血。


  也許正是因為付出的太多,被欺騙的太多,當她漸漸揭開她輕浮,浪蕩,虛榮而又猙獰的面目時,他不但不覺得憤怒,甚至覺得解脫。


  這個婦人讓他厭惡,噁心,他由心敬重了十年的女人,她連白鳳那個短腿,黑膚的淺薄婦人都不如,她就是個十足的賤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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