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鬼

  此為防盜章  他手在她衽口那銅鎖扣上輕觸了觸, 卻又抬起,輕輕揭過寶如頭上的花冠,連同那合巹杯一俯一仰, 一起放到床底下。


  接著, 他又拿起刷子去清掃床鋪, 邊掃邊說:「早生貴子, 高中狀元,香火不斷!」


  事實上秦州習俗,撒帳這等事情,該是由公婆二人共同來完成的。季明德父親早喪,又只有母親一個人,他一個大男人幹這種事情,說著些莫名其妙的吉祥話兒,叫寶如覺得怪異。


  不知道他在隔壁, 跟胡蘭茵在一起時是個什麼樣子。


  清掃罷床帳, 他又打了洗腳水過來。她坐在床沿上, 等季明德倒洗腳水, 將菜都收出去, 再回來的時候,還在床沿上坐著。


  他另用一隻很舊,但擦的光亮的銅盆洗腳,而她方才洗腳的那隻, 被他放到了屋角的木頭架子上。


  洗完腳坐到床沿上, 季明德解掉自己紅色的外衫, 雙手捏拳,搭在膝蓋上默了半天,說道:「睡吧!」


  寶如這才開始解自己的衣帶,慢騰騰從腋下解著,思索自己該睡在裡面,還是外面。


  季明德似乎猜到她的心思,輕聲說道:「我慣常一個人,也是睡在外面的,你睡到裡面去。」


  寶如應了一聲,脫掉那件正紅色的吉服,連裡面白色的交衽長衫都未脫,快速鑽到了床里側。


  這種架子床,連板壁都沒有,里側只掛了薄薄一層綿布,再往後,就是土坯牆了。六月雨多,牆皮往外噴著陣陣的潮熱之氣。悶的寶如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鑽緊兩拳,蜷縮著身子靠里躺著。聽架子床咯吱一聲輕搖,接著,身邊明顯一熱,季明德也躺到床上了。


  彼此默了很久,忽而季明德又翻坐起來,深吸一口氣吹了桌上的燈盞,室中頓暗。


  寶如穿著兩件衣服,熱的幾乎喘不過氣來。還以為季明德會問些什麼,或者看看她脖子上的傷痕,畢竟她和李少源的事情,如今在秦州只怕盡人皆知。


  誰知他一句話也不曾,只說了句睡吧,便自拆一床被子,睡著了。


  季明德似乎總睡不穩,起來在床上撲摸著,撲摸片刻又躺下,過一會兒再起來。


  寶如白天餓的等不住,吃了許多花生,老鼠一般,將那花生殼兒全藏在季明德的枕頭下,這會子瞧他起了又起,絕對是因為咯的睡不著,果然,他搬起枕頭,從下面撲出去許多花生殼兒,才算睡穩了。


  *

  新婚三天無大小,都是新娘子。


  次日,寶如先聽到嘩啦嘩啦的水聲,睜開眼睛,便見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滾到了床外側,透過架子床,可以看到季明德換了件深藍色的直裰,正在木架上的銅盆中洗臉。


  恰季明德轉過身,兩人目光對到一處,寶如又連忙別開。


  這時候天還未亮,外面月亮都是明的。季明德擦凈臉,走過來一口氣吹熄燈盞,說道:「隔壁早起也需要照應,我過去照應一下,然後就去書院讀書,蘭茵是大嫂,是大哥的妻子,今天你抽空過去拜拜她,叫聲大嫂。


  若不自在,早些回來在自家呆著,我至晚就會回來。」


  他這意思是要到隔壁,跟胡蘭茵一起敬新婦茶。


  季明德走了,寶如又重新回到床上。從昨開始,她一直未看清楚他的臉,方才他吹燈時才看了個仔細。濃眉,眼略深,鼻樑很挺,眉眼竟與李少源有七分相似,笑起來感覺是個好性子。


  李少源清瘦,孤高自許,當然,先皇嫡長孫,榮親王府世子爺,京城第一才子么,也是男子中獨一無二的好相貌。


  季明德與李少源生的頗有幾分神似,但又比李少源生的還好看,而且更溫和,一笑頰側兩個深深的酒窩。


  男子臉上生酒窩,寶如唯一見過的,唯有榮親王李代瑁,不過李代瑁是皇帝的兒子,國之親王,而季明德只是個秦州城的小舉子而已。


  當初季明德去求娶的時候,寶如本已心如灰死,以為肯出五百兩銀子買自己的,會是個糟老頭子,昏昏綽綽又熬不過黃氏的哭鬧,勉強點了頭,誰知揭了蓋頭才發現季明德年紀青青儀錶堂堂,更難得性子也溫和,此時也不知如何時好,看窗外天還是黑的,遂又蒙上被子睡了。


  再睡一覺醒來,天才真正大亮。


  家裡就她和楊氏兩個,楊氏沒做慣婆婆,不會拿婆婆的款,一早便提著銅壺,端了新銅盆進來。


  她完全不像個婆婆,兌好水,打開窗子湊過來,借外頭的亮光兒瞧著寶如,忽而喲了一聲,接著便咧嘴笑了。


  寶如不知楊氏笑什麼,站起來規規矩矩行了個禮,這下,楊氏笑的更歡了。


  楊氏以為丞相府的小姐,只怕比隔壁的胡蘭茵還要高傲冷艷,鼻孔必定插在天上。誰知卸去昨日那一臉的白/粉,這趙寶如美的像幅畫兒一樣。


  她額頭飽滿,皮膚白亮,兩隻圓圓的眼兒,還浮著兩道喜慶又福相的卧蠶,鼻樑挺直,鼻頭翹圓,紅嘟嘟一點小嘴兒笑成一彎月牙,又美又甜,甜的楊氏一顆老寡的心都要化了。


  楊氏一掀紅被,自然要檢視那元帕,有了元帕,這丞相府的千金,才算真正成了自家的兒媳婦兒。


  寶如起床之前早將元帕鋪好在正中間,楊氏拿起來細細的看,看了許久,問道:「我的兒,昨兒你們成事了不曾?」


  寶如擦著臉,搖頭。


  楊氏撲通一聲坐在床沿上,捏著帕子愣了片刻,半似安慰自己,半似安慰寶如:「不怕的,還有今天晚上了。到時候你主動一點,做了人家媳婦不比姑娘,我拿你當親兒,你也給我長臉,今兒晚上,必得要抓住機會,否則過了明天,他可就去隔壁睡了,明白否?」


  寶如咬了咬唇,垂眸道:「媳婦明白!」


  楊氏鋪好帕子,親手替兒媳婦疊好被褥,說道:「畢竟那邊是長房,胡蘭茵又比你大四歲,占著個長字,咱們得過去坐坐。你昨兒帶來的衣服,我都原樣不動放在牆角了,自己翻件好看的出來穿上,你曾是相府小姐,莫叫那胡蘭茵比下去了。」


  當初從京城回秦州,整整二十大柳條箱子,每一隻柳條箱子上都鑲有一塊漆成綠色的木牌,上面用金漆描著大大的趙字。


  箱子摞了幾大車,全是她的衣服,首飾隨車帶著,車夫們都笑說,大小姐的車駕走過去,車轍都比別的車更深些,必是銀子太沉壓的。


  那總價值萬金的東西,沿路半丟半賣,回到秦州之後再一回回去當鋪,到如今她連件稍微體面點的衣服都沒有。


  寶如挑了半天,總算找到件藕合色的半新高領褙子,系了件白色百褶裙,到底三代浸淫的書香門第大家閨秀,稍作打扮,就能看出氣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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