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生
西夜康啟十三年辰時，太宸殿紫氣東來，百鳥來朝，忽殿中嬰兒啼哭，元帝妃常氏，誕龍鳳雙生子，然男嬰出生即夭，常妃亦難產而逝，唯留女嬰啼哭。帝惡極，拂袖而去。拋女嬰與未央宮，不複見麵。
——《西夜史：女帝本紀》
未央宮是座冷宮，荒草叢生，屋宇破漏，但阿難喜歡這裏，對她來說，這兒是她的家。四方高牆之外的天空，是她想也不敢想的地方。
阿難才四歲，卻是個早慧的姑娘。她是這王城中最小的帝姬，卻也是王城中人人厭惡的災難體。沒有人願意靠近她，除了奶娘。可是去年，奶娘也死了。她又孤單一個人了。
她最喜歡的就是爬到那破爛的搖搖欲墜的房頂上，數滿天的星星。奶娘教會她認識每一顆星星，還會告訴她，哪顆是母妃，哪顆是哥哥。奶娘常說，人間多災多難，母妃和哥哥不願在人間受苦，於是把所有的生命給了她，讓她替他們活著。那時她就會哭著問，“為什麽他們不要我，把我拋在這麽可怕的地方？”奶娘說，他們沒有拋棄她，隻是在天上看著她，保護著她。而現在，奶娘也變成了星星，在天上守護著她。
“奶娘，我好想你……”阿難不想哭，她答應過奶娘的，但是眼淚卻止不住一直往下掉。
滿天的星星被眼淚迷蒙了，她找不到他們了。
“殿下，似乎有孩子在哭？”有人聲傳來！阿難急忙捂住嘴，貼在了房頂上。房頂早就破損多年，她這一壓，直接就破損開來，嘩啦啦往下掉瓦片，阿難嚇壞了，想要起身，身下卻破了個洞，她尖叫一聲從房頂摔落，她疼得死去活來，瓦片割傷了她幼嫩的身子，鮮血汩汩地流出。
好痛……好痛……，痛得快要死了。她好想哭，但是卻不敢哭了，奶娘可以允許她想念的哭，但是絕不會允許她因為受傷而哭。
她拚命睜大眼睛，抑製眼眶中的淚。
她感覺自己要死了，但是她不想死……她要替母妃和哥哥還有奶娘活著……
“什麽人在裏麵？”有人在敲門，可是她沒辦法開門，隻能眼睜睜地盯著大門晃動了幾下，然後再沒有了動靜。
“殿下，殿下，別進去，那種地方進去幹什麽呀？”外麵又有人大喊，好像有什麽人跳進來了。
逆光中她看見那人溫和的麵龐，高大而俊秀。
“哥哥……我沒有哭……我隻是想你了……”她伸出手，倒在那人的懷裏。
阿難是疼醒的，入目是一片豪華，柔軟的大床，精美的錦被，裝飾簡單卻又處處透著主人身份的高貴。阿難以為自己到了奶娘說的天堂，又難過又開心，一時不知道怎麽辦了。
“踏踏”的腳步聲近了，阿難驚得像隻小獸，一下子縮進被子裏，蒙上了被子裝睡。
“怎麽這麽睡了，捂著了怎麽辦？”一個粗礪沙啞但卻又十分溫柔的聲音在頭上方響起，說著他掀開了被子，正好與緊張得瑟瑟發抖的阿難來了個大眼瞪小眼。
少年大約十三四歲，他的長相並不溫和，眉目張揚，輪廓冷硬，小小年紀，那種不怒自威的神態就已初露鋒芒。可惜對於阿難這種小姑娘來說，他的長相太具有攻擊性，以至於阿難小小的心中造成了巨大的衝擊，她覺得他就如奶娘說的地獄的惡魔，會吃小孩的那種，當即嚇得動也不敢動。
“怎麽了？”少年以為她摔下來被嚇到了，於是坐了下來，伸手想要抱她過來安慰一下。然而阿難更怕了，不顧身上的痛，一下子跳到了床腳，警惕地看著他。
“別害怕，我是你大哥。”少年看著眼前的奶娃娃一臉驚恐的表情，想到其他妹妹的嬌氣蠻橫，對這個命途多舛的妹妹心中的疼惜又深了幾分。
“我沒有大哥……我隻有哥哥……”阿難搖頭，奶娘說，哥哥和她差不多一樣大，不是他這樣的。
“大哥就是哥哥啊。”少年噗嗤一聲被她逗笑了，麵容都柔和了不少。
“不……”阿難難過起來，連恐懼都忘記了，“哥哥早就死了，奶娘說他害怕母親孤單，不想來到世界上，到天上陪母妃去了。”小臉掛滿了難過，眼裏卻沒有一絲淚水。
“你真是一個堅強的好姑娘。”少年湊了過去，揉了揉阿難柔軟的頭發。
阿難在他湊過來的瞬間僵硬了一下，但少年的話直接讓她忽視了那種不適，她高傲地仰起頭，眼神璨璨，“當然了，我答應過奶娘不能哭的，之前從房頂上掉下來我都沒有哭，”她略微頓了會兒，有些羞赧地道：“不過想奶娘、母妃、哥哥的時候哭了一下。”
“你真是個堅強的小姑娘……”少年歎息著，將她擁入了懷中。這麽個可愛的小女孩，不應該承受那些不應該由她承受的錯誤。
阿難喜歡被人抱著的感覺，很安全，很溫暖。隻是，孩子的心向來敏感，她能感受的抱著她的人心情突然低落下來，於是像奶娘安慰她那樣的，她伸出小手，一下一下輕輕地撫著他的背。
“你為什麽難過？”童稚的聲音問。
“我沒有難過，我是太開心了。”少年揚起頭，對著她綻出一個笑容。
“你叫什麽名字？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少年忍不住捏了捏奶娃娃的的小臉，一種親切的感情油然而生。
“我叫阿難，難過的難，奶娘說取了這個名字之後所有的苦難和難過都會離我而去。”小女孩認真地道，卻沒有發現少年陰沉下去的臉龐，父王竟然連名字也沒有取就把她丟到了那種地方！
“阿難，是個好名字。”少年換了臉，溫柔地道，“不過這隻是小名，你還需要一個正式的名字來證明你的身份。”
“小名是什麽”阿難呆呆地問。
“就是隻有親密的人才能叫的名字，比如你奶娘，母妃，還有哥哥，當然還有我。”少年狡黠地衝她眨了眨眼，表現出與他的身份和外貌完全不符的調皮。
“喔……可是我不想要正式的名字……我喜歡阿難這個名字……”
“那你想不想見到父王？”少年拋出了巨大的誘餌，年幼的孩子最渴望的莫過於父親的關懷了。
“父王……不要我了……”小臉耷拉著，一臉難過，悲淒的淚水已經盈滿眼眶。
“怎麽會……他隻是……沒有發現有你這麽可愛的女兒而已……”少年溫柔地替她擦去淚水，冷酷的心也破了一個洞。
後人常言，沒有明焱大皇子，就沒有明焰女帝。於明焰來講，明焱是她一生的分界線，前生的悲苦，中間的歡愉，乃至後半生的權勢鬥爭，他都扮演了極其重要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