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不捨

  唐僧頓了頓,看著陸沉臉上難過的表情, 情不自禁地幫他攏了攏亂了的衣襟:「小沉, 你對悟空……他, 你們.……」


  陸沉接下去:「我很喜歡大聖爺的,也很崇拜他的,糖糖,你在他身邊一定要告訴他萬事別衝動, 一定要哦。」


  唐僧:「悟空他有分寸的。」


  很不想離開大聖爺啊。


  陸沉扁著嘴,手指戳著被子喃聲自語:「能有什麼分寸,大聖爺嫉惡如仇,動不動就是金箍棒敲過去, 這樣太招搖了不好的。」


  唐僧笑了笑沒說話, 在小沉的眼裡,即使悟空練有驚天地泣鬼神的法術,還是需要他一個什麼都不會的小妖精在身邊督促著的。


  即便如此,還是要……離開嗎?

  陸沉忽然又說:「這一路上艱難險阻, 磋磨重重,但你們一定要小心, 就算遇見妖精了也不要絕對打死了。」


  唐僧好笑:「你之前不是說壞妖怪一定要懲罰的嗎?」


  那時因為他們沒有後台啊,你們接下來遇見的不是這個菩薩的坐騎, 就是那個菩薩偷跑下凡的寵物,千萬不能打死了啊。


  陸沉不能說出原委, 只能胡亂找了借口, 說:「說不定他們有些是一時歸迷了心竅, 那還不能給他們個整改的機會了?」


  唐僧捏捏他因為睡覺耽擱進食而日漸消瘦的臉頰:「你倒是有佛緣。」


  陸沉垮了臉,在心裡拜了拜,有沒有佛緣他不知道,但他一定心誠啊,他還想回家呢。


  轉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唐僧捨不得他,但更擔心他,問道:「你什麼時候啟程?」


  陸沉眼眸一沉,手攥了攥被子,半晌后忽然放鬆了身體坐直,下定決心:「立刻就走。」再磨蹭下去更捨不得了。


  唐僧面色一變:「現在?」


  陸沉立刻從床/上下來:「嗯,我沒什麼要收拾的東西,現在走的話能早點回去,省的半路上又睡著了。」


  唐僧緊緊跟在他身後:「可這黑天半夜的你趕路,我實在不放心,要不讓悟空送一送你吧。」


  陸沉轉身,看著他的眼睛堅定地搖頭:「糖糖,你要相信我,我也是妖怪,還是跟大聖爺修鍊了幾天的妖怪,再說這裡距離我家已經不遠了,我自己能走到的。」


  唐僧又問:「這麼久了還沒問過你家在哪兒呢?」


  「啊?這個啊,就是在那座山頭上咯,哎呀,就是隨便一個睡覺的山洞唄。」陸沉頓了頓,錯開他的視線,胡亂指了一個方向,也不管唐僧是否看清就立刻放下了胳膊。


  哪敢說自己是白骨上的,再接下來他們路過的時候豈不是要穿幫。


  唐僧向西看了一眼:「正好在我們取經的路上,就和我們一起走吧。」


  「.……」自己可能真的不適合撒謊,隨手一指就是大實話,陸沉連連擺手:「不行不行。」


  唐僧狐疑地看他。


  陸沉趕忙解釋:「不是在西邊,我弄錯了,是在東面、東面,剛好是反的,不順路,不順路,我自己就行了。」


  看他嚴詞拒絕的樣子,唐僧懷疑,但也沒有強行問,不免又挽留了幾句,他是真的捨不得,也是真的擔心。


  陸沉無奈地推著他的肩膀,按住他坐在桌邊上:「你別擔心呀,我又不像你是凡人,我是要飛過去的,飛過去的啊,一會會就到了。」


  這幾百年來他的飛行修鍊的也差不多了,起碼可以走直線加粗略定位了,很是值得拿出來炫耀一番。


  唐僧不太懂,但看他躍躍欲試的模樣,也知道攔不住,只好眼睜睜看著人就這樣在自己面前消失了。


  房門哐地一聲打開,門口站著斜斜抱胸倚著的孫悟空和一心想追上去,甚至已經做了起飛的架勢但明顯被身邊人壓制住不得動彈的豬八戒。


  豬八戒掙脫不開,狠狠瞪了孫悟空一眼,著急地問向唐僧:「師父,你怎麼能這麼輕易地就叫他走了,那小妖精法術那麼弱,可能還沒飛回去就被其他妖怪吃了。」


  唐僧視線輕飄飄地在孫悟空身上轉了一圈:「無礙,小沉說過,他當年還是一步一步從自己家走去五指山的呢。」


  頓了頓他又慢悠悠地說:「據說為了找到五指山,法術又不精練,飛不起來,走了不少冤枉路,現在好歹能飛了不是嗎。」


  豬八戒翻著白眼,小心翼翼偷瞄著孫悟空,撇嘴抱怨:「那能一樣嗎,五百年前齊天大聖孫悟空大鬧天宮被鎮壓在五指山下,各處妖精紛紛避難,各個縮頭烏龜一樣地不敢出來,生怕被抓/住以儆效尤,現在猴子大王都被放出來了,妖精們也開始橫行霸道,世道亂的很,你這樣……」豬八戒恨不得一個雲朵飛過去跟上,卻因為害怕身邊的人完全不敢亂動,咬著后槽牙說的恨恨。


  唐僧漫不經心轉身:「是嗎。」


  他看一眼窗外,小聲打了個哈欠:「天都這麼晚了啊,你們怎麼還在這兒,還是早點歇息吧,明天不是還要趕路嗎。」


  豬八戒張口,欲言又止,腳上不自覺向前進了兩步。


  瞥一眼唐僧漠然的臉色,再看一眼身邊的冷麵閻王,不敢隨便說話了,轉身回房,只是嘴裡一個勁地嘟嘟囔囔:「可惜了,長那麼好看,要真被吃了還不如嫁予我做媳婦呢。」


  半晌后,孫悟空低沉的聲音自夜空中飄蕩開,虛無縹緲:「師父。」


  唐僧沒轉身,面對著床的方向,但話卻是對孫悟空說的:「悟空,你可知你現在在想什麼。」


  孫悟空頓了頓,聲音倒顯得堅定異常:「我知道的,師父。」


  唐僧幽幽嘆了一口氣:「那你可知他在想什麼。」


  良久的沉默之後,孫悟空說:「我不知,他……什麼都不懂。」


  唐僧頓了頓,聲音卻帶了笑意:「靈智已開,只是無人教導罷了,你可願教導?」


  孫悟空一頓,脫口而出:「師父。」


  唐僧笑笑:「你可知道為何要你協助為師取經?」


  想到那個小傻/瓜眉頭緊鎖認真寬慰自己的話,孫悟空蹙了蹙眉心,回答:「牽制?」


  「還算有點覺悟,只是你可知道最好的牽制不是權力,不是責任,什麼都不是,對你而言,最好的牽絆是親情。」唐僧難得說得如此直接,也不過是因為兩個都是他在乎的人罷了。


  石猴孕育於天地之間,無情無愛,無所畏懼,才有了五百年前大鬧天宮一案,但如果他有了挂念的人呢,他有了不想傷害,反而想一生一世守護的人呢?


  那個小笨蛋,什麼都不懂的小笨蛋,是需要有人疼的。


  而悟空——他也該到成長的時機了。


  唐僧抿了抿唇:「去吧。」


  孫悟空忽然想到那次他在菩薩面前詢問關於小妖精的事情。


  菩薩都說有緣,是這個緣嗎。


  小妖精,到底是誰,來找自己是何目的。


  只是——


  現下一時半會他想不清楚,小妖精也不說,那他就只好先完成取經大業,順便等小妖精交代實情。


  刷的一聲,對他倆的談話聽得莫名其妙的豬八戒忽然一回頭:「師父,潑猴不見了!」


  唐僧剛還嚴肅的一張臉迅速垮下來兩三分:「八戒,他是你師兄。」


  豬八戒翻了個白眼,坐在桌邊上把/玩著杯子:「就是潑猴,搶我媳婦。」


  唐僧:「.……」


  陸沉技術不好,不敢飛得太快,戰戰兢兢踩著雲朵時不時地還要自虐地往下看看。


  天色早已昏暗,什麼都看不清楚,恐高的情緒也能減少兩三分。但腳不著地的感覺還是讓他一陣腿軟。


  陸沉站的搖搖晃晃,生怕一不小心失足跌落下去。他慢慢蹲下來,微閉著眼睛手哆哆嗦嗦地摸索在雲朵上面,觸摸/到實物的感覺終於讓他有了一點踏實感。


  最後兩股戰戰實在蹲不住了,他索性直接蹲坐在雲朵上,連動一下他都不敢,眯著眼睛辨別方向只是向西飛。


  孫悟空在後面掐著決控制他被氣流衝撞地幾乎要翻滾的雲朵,原本是不想把幫他,嚇唬他給他點教訓的。


  只是——


  想到那張巴掌大的小/臉可能會在瞬間嚇得褪去血色,孫悟空皺了皺眉,還是直接幫他穩住了雲彩。


  陸沉只覺得氣流颳得自己臉疼,卻也不敢分心,甚至連伸手的動作都不敢做,只能流著眼淚在心裡抱怨。


  飛了有大半夜吧,他混混沌沌也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陸沉腦袋一歪,眼睛慢慢閉上又倏地迅速睜開。


  天哪,這在半空中還敢睡覺?陸沉猛不丁清醒過來,趕忙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這要是睡著了自己可就真的直接回老家了。


  只可惜——


  孫悟空眼看著前面那朵雲在自己的幫助下方向都控制不住,直接橫衝直撞起來,低低嘟囔了一聲,剛抬臉就看著那個小妖精晃了兩下頭朝地直接栽了下去。


  孫悟空:「.……」一揮手筋斗雲迅速將人攔住,懷裡多了一個熟悉溫熱的身體。


  看一眼雖然搖搖欲墜但確實被下了地點命令的雲朵,加固了法術之後由著雲朵把自己和懷裡的人慢悠悠地帶向了目的地。


  筋斗云:「.……」我已經不是大聖爺的專屬雲彩了嗎?我這是……失、失寵了?


  白骨山,不是傳說中是由白骨壘出來的那麼恐怖的一座山。


  而只是因為白骨精在此修鍊,下面的小妖精胡亂叫出來的名號而已。


  孫悟空也不知道他的洞府具體是哪個,索性時間還早,直接抱著人一個一個地翻找過去。


  終於在找了無數個山洞之後,發現一個還算乾淨整潔,顯然是一直有人打掃的山洞,沉吟半晌后還是抬起腳踏了進去。


  將人放在床榻上蓋上被子,視線環繞了一圈,冷著臉:「出來吧。」


  角落裡一個哆嗦著的小妖精手腳並用地爬出來:「大仙饒命大仙饒命啊。」


  孫悟空看都沒看他一眼:「你是誰?」


  小妖精看一眼床/上的人,擔憂壓制了害怕,驚呼道:「你把我們洞主怎麼了?」


  孫悟空斜眼看他:「他是你們洞主?」


  小妖精那承受的住他這麼一眼,立刻癱軟在地,聲音顫顫巍巍:「饒命啊饒命啊,我們雖然是妖精,但沒害過人,我們法術也不高,你吃了我們沒用的,求求大仙,放過我們吧。」


  「我們?」孫悟空指尖劃過床榻上睡著人的臉頰,停在他尖削的下巴上,冷哼,「你們洞主對你們很好?」


  孫悟空收斂了氣勢之後,小妖精的呼吸不受阻,但皮膚卻像是被冷硬的冰針密密麻麻地刺過去一般,疼的全身發麻。


  他軟踏踏的靠在山洞壁上,幾乎要控制不住現出原形。


  吞了吞口水,小妖精小心翼翼瞄了孫悟空一眼,不敢胡說,只好將事情的始末一五一十說出來。


  「大仙,我們洞主雖然是妖精,但絕對是個好妖精,而且我們洞主一年四季都在睡覺,絕對沒有害過人的。大仙,求求你饒了我們吧。」這小妖精原來只是山下一棵被靈氣灌溉之後賦予了靈智的小竹筍,但因為不能化形差點被上山採藥的村民帶回去熬了湯,誤打誤撞被陸沉救了之後就一直留在這裡幫他打掃衛生。


  孫悟空冷冰冰問:「這裡還有誰?」


  小妖精連連搖頭:「沒誰了沒誰了,就我一個收拾洞府的。」


  還沒等孫悟空說話,小妖精也看出來他不會真正傷害自己,鼓了鼓勇氣問:「大仙,敢問洞主他怎麼了?」


  孫悟空沒回答他,小妖精戰戰兢兢地又說:「我們洞主五百多年前說要去花果山找齊天大聖,難道說路途遙遠,出了什麼變故,洞主他不會有事吧……」說著小妖精悲悲戚戚,眼淚都快要掉下來。


  洞主要是沒了,他都不知道自己以後該怎麼辦了,連個盼頭都沒了。


  孫悟空眼眉一挑:「他有沒有說去花果山做什麼?」


  小妖精邊抹著眼淚邊說:「我也不知道啊,就三百多年前吧,洞主那次睡了好長好長時間,醒來之後就跟我說他要去見他最崇拜的人,然後吩咐我好好看家,我就說外面坎坷,不讓他去,他非不聽,這下好了,出事了……」


  孫悟空受不了他的哭哭啼啼,不耐煩道:「我看你法術低微,是不是連一天的化形都維持不住。」


  小竹筍哭的打了個嗝,不太好意思地抿嘴:「我……」


  孫悟空揚手一個瓷瓶落在小竹筍的面前:「你們洞主沒事,只不過睡著了而已,我會先將這裡封起來,暫時用不到你,你下山修鍊去吧。」


  小竹筍看了一眼孫悟空,不願意走:「洞主他……」


  孫悟空斜眼瞪過來,看得他渾身一緊,一頭栽倒在地抬不起來。


  孫悟空:「快走。」


  話音剛落,小竹筍就覺得自己好像被什麼拖住了,再踉踉蹌蹌爬起來的時候又回到了自己最初生長的那個竹林里,手裡還捏著剛剛那個小瓷瓶。


  小竹筍慌亂朝著山上的方向跑去,卻發現自己怎麼都出不了這個竹林,腦子裡飄過一句縹緲的話語。


  「修鍊好了自然就可以出來了。」


  小竹筍擦掉臉上的淚水,看一眼手中的小瓷瓶,再看看將自己帶來的白光閃爍的方向,本能覺得那個眉目英俊,眼神一直定在他們家洞主身上的男人不是壞人,但好像也不怎麼是好人的樣子。


  他緊緊攥/住小瓷瓶,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學習法術,這樣就可以報恩保護洞主了。


  孫悟空撫摸著手下柔順的頭髮,喃聲自語:「庸人自擾,何為自擾?何人能擾?」


  他再不看床榻上人一眼,站起來一揮手直接下了禁制。


  「若取經歸來,心意不改,還求自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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