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從檐下撐起傘,導演頓足, 回頭對何風晚說:「你隨便帶身衣服就好了, 明天要是天晴了立即開工。」
這話是在安慰旁人, 她何風晚不過隨便尋個住處,不是去吃喝享樂的。
模特中有聽出這層意思的, 俏聲起鬨:「導演, 我也想隨便帶身衣服, 木屋都待悶了。」
導演嘴角一翹, 拿餘光撈她一眼,笑:「人家可在帳篷捱了一整夜, 她抽中了頭獎你又沒抽中,你說是吧?」
有理有據, 無人反駁。
頂著眾人的目光,何風晚麻利地收拾出一隻雙肩包, 披上雨衣撐傘跟在導演身後, 走出營地。
導演在前方拿手電筒照路,何風晚納悶:「記得我們來的時候,徒步走了好久,現在該不會……」
「還有別的路。」導演遲疑著, 自嘲地笑道,「當然不能真把你們放在純粹原始的森林裡, 萬一有個三長兩短, 我就罪孽深重了。」
何風晚恍然:「所以……」
所以當他們踩過經雨水沖刷的林間小道, 導演撥開一叢茂密的植物, 赫然現出另一條路。
原來這還有岔口。
走了約莫十分鐘,視野被幾盞淡白燈光撐亮,雨中的光是洇開的。高高低低的樹木圍攏的空地上,停放一輛巨如重卡的黑色房車,被光線勾出外形輪廓,像停駐在暗色的油畫里。
導演這時放慢了腳步,悄聲說:「何風晚,記得幫我們跟江總美言幾句。」
雨聲不絕,何風晚疑心聽錯,「江總?」
「就是陳指導啊。」導演略有尷尬地笑起來,摸了摸鼻子,「本來房車是給本期挑戰冠軍的獎勵,但這不是事發突然嗎?江總同情你沒住處,建議你過來。」
何風晚眯了眯眼:「同情我哦……」
「是啊,江總是這次節目的主要贊助商,他真是宅心仁厚。」說到這,導演停下,神神秘秘地湊過來,「挑戰冠軍的獎勵這事,別說是我透露的啊,我猜江總要給你個驚喜。」
何風晚好奇:「那他人呢?」
「應該還在車上吧,他在那休息,助理也在。」
走到近處才發現,空地一側還有條路,路口停了輛汽車。
導演未來還有許多別的工作計劃,而計劃常有,金.主不常有,他對何風晚一通噓寒問暖,以期間接給江鶴繁留個好印象。同她告別後,他匆匆跑上汽車。
房車三面都黑著,只有車頭的駕駛座亮著燈。何風晚繞去一瞧,駕駛座上空空如也,後頭一道隔斷擋住了視線。於是她走到車門前,還在躊躇敲門該使多大力,一道窗帘拉開,現出樓煥的臉。
樓煥看見何風晚,急忙開門迎接:「不好意思,何小姐。」
「你老闆呢?」何風晚一身披水淋漓,跳上車收傘,騰空問。
樓煥低眉順眼地接過傘,拿手指了方向,「先生在車上。」
何風晚探頭看去,裡面的沙發椅前一雙長腿交疊。
車內十分寬敞,隨處可見的紅木傢具,飾以典雅捲曲的花紋。江鶴繁穿簡潔的灰色短T和淺色亞麻長褲,坐在真皮座椅上查看電子郵件。
何風晚咳一聲,環起手臂倚牆而站,抬起下巴睨他。
江鶴繁展笑,放下手裡的pad,起身走向她,「晚晚。」
「聽說江先生同情我?」何風晚退後一步,讓他的懷抱落了空,「怎麼不一早把我接來?難為你同情心還挑時間。」
江鶴繁抿起淺色的唇線,看去的眼中泛起微醺笑意:「何小姐總愛找我算賬。」
「我……」
「這樣好不好?」江鶴繁打斷她的話,「那換你來同情我。我一個人睡覺很孤單,很害怕,求何小姐同情。」
何風晚:「……」
「這車上的獨立浴室有按摩浴缸,本來想接你好好泡個澡,再讓樓煥把我送回遊客中心的酒店,和節目組其他人一起住。」江鶴繁走到她身前,長臂撐在她頭側,欺上前去以懷抱的姿勢逼迫她彎下腰。
「誰知道何小姐這麼大的意見。」他貼上何風晚耳朵廝磨,輕笑聲在耳中震顫,讓她骨頭有些發酥,「那你可憐可憐我,收留我一晚上,行嗎?」
何風晚圍困在他身前,感受到他變熱的呼吸,小扇子似的睫毛顫動著,眼中覆上輕愁:「我還能說不行么……」
江鶴繁心滿意足地鬆開她,轉去交代樓煥,讓他先走。
何風晚撇下嘴角。
她真是沒想到,江鶴繁臉皮一旦變厚,戰鬥力簡直千百倍地提升。任何一點小心思都能讓他洞察利用,恐怕將來再不是他的對手了。
及至何風晚泡好了澡,拿毛巾擦著頭髮走出來,眼前陡然轉了色調。
暗下去的視野里,牆上的雕花壁燈灑下昏黃的光,盞盞相連勾勒幽秘的情調。
江鶴繁正在倒紅酒,有些委屈地說:「上次我倒的酒,做的牛排,你竟然一點都沒碰。」
上次?
何風晚想起來,是受邀去他酒店訂的套房那一回,便笑:「知道是你設的鴻門宴,我幹嘛要碰。誒,你不是不喝酒嗎?」
江鶴繁說:「以前讀書的時候也喝過,後來才不喝的。我現在,全面解禁了。」
葡萄酒湧入酒杯的聲音悅耳,須臾在杯中晃出盈盈閃光。
「我先拍張照,發個微博。」何風晚想通了,她本就不需和這人成為對手,他明明是她的俘虜。
然而把那隻卡其色的牛皮背包里裡外外搜幾遍,也找不到手機的影子。
何風晚一拍腦門,完了,手機忘在隊友床頭柜上。
*
確認江鶴繁藏在營地外一株高聳的雲杉后,何風晚這才放心地走向木屋。
從房車到營地不過十幾分鐘腳程,想必江鶴繁昨晚便是抄這條近道。
木屋開著門,傳出嘈雜的女聲。
燈光傾灑出門外,經門框切割出齊整的線條,劃分明暗的邊界。
撐傘走到門外,沒等何風晚開口,她聽到姜洲齡的聲音:「運氣這種事情真的說不好啊,有的人就是閉著眼睛都能踩到狗屎。像我,再怎麼努力,也不及她一二。」
何風晚猜這說的多半是自己,便停下來,悄悄站在門外。
這一番感嘆無人附和,姜洲齡多少有些尷尬,仍不放棄地繼續說:「其實做成一件事呢,除了你自己努力,也要看同伴夠不夠盡心。運氣不止你沾上,他也要沾一點才行。我就很背啦,第一次,我想幫對方拿到獨家新聞,給他透露採訪者曾經跳過芭蕾舞的往事,算作鉤子,這樣也沒咬住,錯過了。」
何風晚的神經瞬間繃緊。
這說的不是在瑞士,她與成珠珠赴日內瓦湖東岸的小鎮接受記者採訪,那記者非要她透露往事,被她拒絕了的那次嗎?
果然是姜洲齡聯繫的。
「第二次,我又找他,給了他更猛的料。都是些事過境遷的陳年往事,很難翻出來,難為我還記得。全都是實實在在的證據,可你們猜結果怎麼樣?結果他搞到手指都沒了!蠢成這樣,算我瞎眼找錯人!活該做不成!」
終於有人問:「你這是要做成什麼事?整人嗎?」
姜洲齡憋了許久,眼下趁機發泄一通,不願透露更多詳細的情況,敷衍道:「不是不是,怎麼會是整人,反正我意難平啊!」
門外的何風晚僵住,全身血液凝固了一瞬。
內心翻湧的情緒剋制不住,她轉身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