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愛你們么么噠!
《愛財如命》/春溪笛曉
第五章
周五兩個班一起上體育課。
學校只有一個體育老師,兩個班的課程都是湊在一起的, 也沒什麼特別的活動, 就是先熱熱身再跑個三五圈。
是三圈還是五圈得視體育老師心情而定。
方晨雨和裴文靜都跑得很輕鬆。有了平時一起晨跑的革命友誼,方晨雨和裴文靜之間的稱呼已經從方同學、裴同學升級為晨晨和裴裴。
「晨晨。」裴文靜邊慢慢往前走, 放鬆長跑過後有些酸澀的肌肉, 口裡問,「今晚到我家看電影嗎?我媽媽昨天給我帶了影碟。」小鎮太小, 破破落落的, 連電影院都沒有, 裴文靜媽媽每周都要過來看他們父女倆, 裴文靜托她帶新出的電影影碟過來。
「好啊!」方晨雨很高興。她雖然經常擠時間去火車站那邊賣貨, 但也不至於連交朋友的時間都沒有。
兩個人正說著話,男生也開始跑了, 葉胖子由於體型太龐大, 跑起來有些滑稽。周圍一些人站在跑道旁竊竊私語, 偶爾還發出陣陣笑聲。裴文靜的目光落到方晨雨身上。
方晨雨和裴文靜道別,跑過去給葉胖子陪跑。葉胖子跑到氣喘吁吁, 又隱隱聽到有人在議論自己, 有點難過。乍然看到方晨雨出現在自己身邊, 葉胖子愣了一下, 心裡酸溜溜的。方晨雨給葉胖子鼓勁:「葉小胖你加油啊!裴裴在看著你!」
葉胖子汗下如雨, 梗著脖子說:「你剛跑完, 去歇著吧, 我要拿出我真正的實力來了!」
「好啊!」方晨雨笑嘻嘻, 「那你跑,我不陪著你了。」
「跑就跑!」葉胖子一咬牙,加快了速度。也不知是不是這幾天的鍛煉起了作用,他覺得自己那雙灌過鉛似的腿也沒那麼沉的,身體比以前輕快了不少。葉胖子精神大振,穩穩地往前跑去。
方晨雨笑彎起眼,站在原地目送葉胖子跑遠。
周五晚上不用上課。方晨雨下午放學后蹬蹬蹬地跑回家,楊鐵頭已經做好晚飯,菜只有一盤,青菜炒肉。說是青菜炒肉,其實是分開炒的,青菜翠油油,瞧著油亮好吃,肉另外炒好蓋在青菜上面,噴香的肉汁緩緩淌下,給青菜也添了幾分肉味。
兩個人吃飯沒那麼多講究,方晨雨下午上了體育課,餓得慌,一口氣吃了兩碗白飯。她收拾好碗筷去刷了碗,對楊鐵頭說:「外公,我今晚去裴裴家看電影!」
楊鐵頭眉頭動了動,點頭說:「好,去吧。」方晨雨回到家經常說起學校的事,楊鐵頭也知道她交了個新朋友,每天晨跑時還見過。裴文靜是那種哪個家長看了都很放心、巴不得自家孩子和對方一起玩的孩子,楊鐵頭很認同方晨雨和裴文靜交朋友。
方晨雨開開心心地出了門。楊鐵頭看了看漸漸黑下來的天色,走到門口的信箱前開了鎖。一個牛皮信封映入楊鐵頭眼前。他頓了頓,拿起那個牛皮信封,嘆了口氣,轉身回了屋。
方晨雨父親當初是不願意把方晨雨留給他的,後來他佯怒打了方晨雨父親,罵他禍害了自己女兒,不允許他再來見方晨雨。後面方晨雨父親再來他也都把人打了回去,直至有一次他氣得血壓飆高住了院,方晨雨父親才妥協,再也沒有來過——不過每個月還是會把一半工資寄過來。一開始工資不高,只有幾十塊,後來才慢慢多了點。
楊鐵頭掂了掂牛皮信封的重量,知道工資又漲了,方晨雨父親指不定陞官了。他把牛皮信封原封不動地鎖好,沒開燈,坐在房間里嘆了口氣。
他也不知道自己不讓方晨雨認這個父親到底對不對。
一開始他確實是有些怨方晨雨父親,怨方晨雨父親來招他女兒。本來他女兒身體不好,他想著自己養女兒一輩子,讓她快快活活地多活幾年,結果女兒卻愛上了方晨雨父親,哪怕身體再差也想生下方晨雨。後來他見識了方家人的嘴臉,更不想讓方晨雨父親把方晨雨帶回去,這還沒回去就不待見方晨雨、把方晨雨當拖油瓶了,帶回去了還不被欺負死?
方晨雨父親工作忙,三天兩頭不在家的,楊鐵頭不放心,怎麼都不放心,所以寧願不和有錢有勢的方家攀上關係也要把方晨雨搶過來。他妻子沒了,女兒沒了,留個外孫女在身邊不成嗎?
楊鐵頭心中那一絲動搖消散無蹤。方晨雨父親給的錢他不會動,等方晨雨成年了再給她開個戶頭存進去,哪怕有一天他不在了方晨雨也能有點依仗。
……
方晨雨跑到了裴文靜家門口。
裴文靜爸爸下來當鎮長,住在單位分的宿舍里。房子不算特別大,可光線好,瞧著寬敞得很。裴文靜聽到敲門聲,出來給方晨雨開門。
裴文靜穿得和上學時不太一樣,那帶著蕾絲邊的粉色長睡衣像是公主裙。方晨雨誇道:「裴裴你的睡衣好看!」
「我媽媽喜歡這樣的。」裴文靜說,「她自己是個女強人,倒是希望我淑女一點。」
方晨雨抿唇笑。這確實不像裴文靜喜歡的風格,裴文靜瞧著比同齡人冷靜成熟許多。她在玄關換了鞋,跟著裴文靜往裡走。裴文靜家布置得很溫馨,哪怕很多人都說裴爸爸只是來走個過場的,這房子還是充滿了家的氣息。
方晨雨一看就喜歡上了。她和裴文靜一起窩進沙發,看著裴文靜母親從港城帶回來的影碟。電影是講鋼琴師的,主演是港城當紅影帝費明榮。費明榮五官出眾,眼神幽邃,戲路也寬,可以演嬉笑怒罵的小人物,也可以演威嚴十足的官員。他出道以來演過小二、小販、保鏢、間諜、警-察、皇帝、將軍……只要電影里有的,沒有他沒演過的。
這部片講的是一個盲人鋼琴師的成長之路,不管是小鋼琴師的演員還是大鋼琴師費明榮都演得很好。
中間好幾個地方方晨雨和裴文靜都看得紅了眼睛。電影放完了,時間也不早了。方晨雨好奇地問:「裴裴你爸爸沒回來嗎?」
「我爸爸今天下鄉,晚上可能不回來。」裴文靜顯然習慣了這樣的事,說起來也不覺得有什麼。
「裴裴你真勇敢!」方晨雨說。她從小在楊鐵頭身邊長大,幾乎沒和楊鐵頭分開過,白天她會撒丫子亂跑,晚上倒不會一個人呆著。
「也不算勇敢,這不是讓你來陪我看電影嗎?」裴文靜說,「一個人在家有時也會害怕。」
「那我回家和外公說一聲,等會兒過來陪你睡好了!」方晨雨很珍惜這個新交的朋友,馬上穿上鞋子要跑回家和楊鐵頭商量。
「不用,我已經困了,等會兒可懶得給你開門。」裴文靜起身送方晨雨出門,「你回去的時候小心些。」
「才十分鐘路,沒問題的,鎮上我可熟了!」方晨雨彎身穿好鞋子,和裴文靜道別後出了門往家裡跑。
到家之後方晨雨發現家裡沒人,有些驚訝,里裡外外地找了一遍,喊道:「外公?外公?」
「瞎嚷嚷什麼?」楊鐵頭從門外走進來,「還不快去睡覺!」
「這麼晚了外公你去哪裡?」方晨雨好奇地問。
「沒去哪。」楊鐵頭自然是不放心方晨雨大晚上到處跑,特意去裴文靜家附近等方晨雨出來,直至方晨雨安全到家才跟著進屋。這種話楊鐵頭自然不會說出口,他虎著臉訓話,「睡覺!」
方晨雨沒再吭聲,回房間悄悄翻出自己的日記本,用筆在上面畫出個老頭兒頭像,刷刷刷地寫了段簡單的日記:「外公今天還是這麼兇巴巴!」她寫完躺在床上,眨巴一下眼,有點睡不著。
平房隔音不好,隔壁又傳來一陣吵鬧聲,男人在罵、女人在哭,小孩子在哇哇乾嚎。
方晨雨聽了一耳朵,把腦袋抵在牆上,輕輕地用腦門撞了撞貼著舊報紙的牆壁。牆體涼冰冰的,撞了幾下之後方晨雨更睡不著了。她一骨碌地坐了起來,拿起布料裁剪起來,把一個個布頭剪成適合做髮飾的大小。
隔壁的小嬸子手巧,針線活厲害,長得也好,就是脾氣太軟,任人揉圓搓扁都不敢吱聲。
隔壁的男人是個人渣,嗜酒又好賭,小嬸子接活兒干也不過是給他添了點酒資和賭資。嫁了這樣的人,一輩子都沒了盼頭。
小嬸子不給錢,那人渣就打人。方晨雨第一次曾去報過警,警察來了卻不管,說是家務事。小嬸子也怨她把事情鬧到警察那裡去,害他們家沒臉——家醜不可外揚!
嫁了這樣的人,為什麼不離婚呢?
方晨雨想到自己在學校接觸的這個詞。書上說民國時期,大家都開始追求自由戀愛,勇於反抗包辦婚姻,離婚夫妻多得是。可是現在小鎮上誰要是離婚了是要被戳脊梁骨的,走出門就會被指指點點。再加上有了孩子。有了孩子大家都會勸「為了孩子忍忍」。
方晨雨放下剪刀。她又翻出日記本,在上面記下一段話:以後我喜歡的人,不能嗜煙嗜酒,不能好賭,要有擔當。如果他對我不好,我就和他離婚,絕對不怕別人笑我。
方晨雨寫完日記,鄰居那邊意外地安靜了。
居然比平時早了很多!
方晨雨收起剛才拿出來的材料躺到床上。沒了吵鬧聲,方晨雨很快進入夢鄉。晚上睡得早,方晨雨起來得也早。周末是賺錢的好日子,怎麼能睡懶覺!方晨雨跟著楊鐵頭去跑了一圈,回來看天色有些陰沉,怕接下來又是雨天,立刻翻出藥油幫楊鐵頭擦。
楊鐵頭想說「哪用活得這麼講究」,瞧見方晨雨認真的神色又閉了嘴。他這外孫女別的都不像他,就這股倔勁像。她認定的事沒人能說服她改變主意,典型的打著不走攆著倒退!
方晨雨給楊鐵頭擦完葯,準備出門去火車守車。火車上的乘務員大多都認得她了,不到開車不會趕她下車,每個月她都借著周末能把貨賣掉大半,哪怕外公不樂意去給李奶奶看房子,她攢的錢在城裡租個房子也完全夠用。讓門現在住的房子太潮濕了,對外公的腿腳不好!
方晨雨剛走出門,就看見鄰居家的小孩躲在門后靜靜地看著她。方晨雨楞了一下,想起昨天夜裡的打鬧聲。她從書包里摸出裴文靜昨天給她的糖果,隔著鐵門遞給那小孩:「給你,好吃的。」
小孩怯生生地接過糖果。
方晨雨問:「媽媽出去了嗎?」
小孩獃獃愣愣地站在那兒,搖了搖頭,又點點頭。
方晨雨沒明白小孩的意思。正要再問,一隻粗大的手掌已經蠻橫地把小孩扯了進屋,粗聲粗氣地罵:「和誰說話呢你?回屋裡好好獃著!」
鐵門后的木門砰地關上,把方晨雨的視線隔絕在屋外。
三個中年男人正是方晨雨早上見過的。那豆眼男人渾身都是髒兮兮的泥土,臉上帶著惶恐之色,他哆哆嗦嗦地把他們碰上的事說了出來。
原來他們三個聽說這邊有個太溪谷,太溪谷的山洞裡面藏著寶藏,所以動了邪念,想過來撈一筆。他們也知道太溪谷過去是停屍放棺用的,說難聽點,他們就是想賺一筆死人財。
沒想到他們摸了幾個山洞,只摸到幾具乾屍,晦氣極了。到第五個山洞的時候他們看到具女屍,女屍還沒腐爛,看著和活著沒什麼兩樣,他們推開棺材蓋子后徹底被嚇壞了,跪在地上求爺爺告奶奶讓那女屍別怪罪。
等了半天沒等著動靜,豆眼男人壯著膽子再去看了幾眼,立刻發現不對。這哪是什麼女屍顯形,分明是剛死不久的人。要說豆眼男人他們是好人,那肯定不能算是,小偷小摸的事他們幹得可溜;可要說他們是窮凶極惡的亡命之徒,那肯定不能算是,殺人放火的事他們絕不敢幹。等確定那確實是剛死不久的屍體之後,三個人都慌了神,他們在現場留下了那麼多痕迹,以前又有過偷竊案底,要是被人查了出來這鍋恐怕得他們背了!
於是三個人一合計,決定回鎮上報警。以前他們進過好幾次局子,都是因為偷蒙拐騙被逮進去的,這回自己往裡面走心裡還真有點發怵。
老吳聽完事情始末,叫人先看著豆眼男人三人。他扭頭對方晨雨和楊鐵頭說:「這是人命案,我得先去看看。」老吳神色有些凝重,「這麼小的鎮子哪來那麼多破事,我懷疑這和你們說的是同一件事。」
方晨雨愣住。
方晨雨想到小路那雙烏溜溜的眼睛。如果老吳的推測是真的,那鄰居小嬸子是不是不在了?方晨雨跟鄰居小嬸子討教針線活的時候,也曾經慫恿小嬸子和自己一起去車站賣頭飾和手串,小嬸子卻沒答應,只私底下做點花樣給她讓她學著做。方晨雨每次賺了錢都把小嬸子那份分出來,讓小嬸子藏著給小路當上學后的學費。
每次提到小路的時候,小嬸子才會稍稍振作起來。如果小嬸子真的出事了,小路怎麼辦?
方晨雨有些揪心。她想跟著老吳他們去看看,卻被楊鐵頭掃了一眼,拎回家呆著。傍晚的時候方晨雨聽到了隔壁的動靜,先是老吳他們進門的腳步聲,接著是男人振振有詞的辯解聲:「她藏私房錢怕是想跑,與其讓她跑掉還不如把她打死好了,這樣她就跑不了了!」
小路的哭聲斷斷續續地傳來。
方晨雨沖了出去,楊鐵頭攔都攔不住。
男人被帶上警車。有個女警留在原處,幫忙看著小路。
小路見到方晨雨,忍不住跑到方晨雨身邊緊緊抱住她。小路平時就沉默寡言,不愛說話,這會兒更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抱著方晨雨無聲地哭。
方晨雨把哭到筋疲力竭的小路哄睡,輕手輕腳地走出客廳問女警:「小路以後該怎麼辦呢?」媽媽不在了,殺死她的是他的爸爸,小路以後由誰養著?
女警嘆了口氣,壓低聲音說:「他爺爺不在了,外公外婆也早就去世,我們聯繫過他的奶奶,他奶奶說早就和他爸爸斷絕父子關係,不會管這些事。」
方晨雨也知道這些情況。要不是娘家沒人可依仗,領居家的小嬸子也不會忍氣吞聲這麼多年。方晨雨看向半合著的房門,心裡為小路的未來擔心起來。
「放心吧,我們會解決的。」女警見方晨雨一臉擔憂,開口說,「我們已經聯繫過省城的福利院,他們說明天會派人過來核實情況,要是情況屬實的話他們會把小路接走。」
方晨雨這才鬆了口氣。省城的福利院條件挺不錯,聽說那邊出過個明星,後來明星出名了,不少圈內好友知道他兒時的艱辛都紛紛慷慨解囊,建立福利基金。就連港城那邊的費明榮也參了一腳,出了很大一筆錢,福利院里還有棟樓叫「費明榮樓」,不少年輕粉絲為了這個名字都非常樂意去省城福利院當志願者。
要是小路能去省城福利院,那也算是個不錯的去處。方晨雨又去看過熟睡的小路才回家。
楊鐵頭坐在客廳打盹。
方晨雨跑過去說:「外公你怎麼還不睡覺?」
楊鐵頭硬梆梆地說:「不困。」
方晨雨也不戳穿楊鐵頭,徑自給楊鐵頭說起女警提到的事,接著追問起來:「外公您想好了沒有?您要不要去幫李奶奶看房子?要是您去幫李奶奶看房子的話,我們平時就可以多去看看小路了!」
楊鐵頭不是瞎子,自然知道方晨雨時不時會跑省城。方晨雨從小就有分寸,他暗中一個個拜託火車站那邊的人多看照一下方晨雨,倒也沒攔著。小孩子鍛煉鍛煉挺好,他像方晨雨這麼大點的時候已經上山扛木頭去省城賣了。
楊鐵頭對上方晨雨滿含期盼的眼睛,開口說:「那我們趁著明兒送小路去省城,順便去你說的李奶奶家看看,要是雙方談得攏就沒問題。」這段時間楊鐵頭考慮過了,照方晨雨的成績肯定能考上省城的高中。到時要是他在鎮上,方晨雨在省城,他也不放心。
方晨雨口中這李奶奶人不錯,說是讓他看房子,實際上大概是曉得他們家的情況,特意把房子給他們住,方便方晨雨上學。楊鐵頭準備去見見這李老太太,私底下給些房租,絕不能白住別人的房子。
楊鐵頭主意定了,爺孫倆早早睡下。第二天一早晨練完,方晨雨帶著熱粥去找小路,也分了一份粥給守著小路的女警。
小路乖乖喝粥。
方晨雨等小路喝完粥,拉著他的手和他說起省城福利院的情況,並且保證以後會經常去看他。小路眼睛里有淚水在打轉,但還是乖乖點頭,安靜得叫人心疼。
約莫早上九點半的時候,省城的人過來了。為首的是個戴著無邊眼鏡的男人,看上去大約二十五六歲,他的助手是個年輕女孩,是剛出來工作的年紀。他們還帶著一個十四五歲的男孩子,眼睛溜溜轉,瞧著就很精明。
男孩子瞧見方晨雨,立馬來勁了,跑過去和方晨雨一起鬨小路。等哄得小路對他信任有加,男孩子拍著胸脯對方晨雨說:「你放心,福利院那邊的人都很好的,他們都很期待小路這個新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