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終須去
林修堯與玉姝公主的婚期定在了十月初七,據說那天宜嫁娶、安床、納采、交友,是個黃道吉日。
可是讓兩個不相愛的人在一起牽絆一生,再好的日子也沒有了意義。
林月央這兩天搬到了正陽宮居住,她雖然不願意,但這是宮中的規矩,她也沒有辦法不照辦。
隻是如此不情不願的進入正陽宮,她的心裏肯定不痛快,她這一不痛快,對夜少琛的態度自然也打了個對折。
正陽宮中,兩人正在用早膳,長長的桌子將林月央與夜少琛隔得很遠,夜少琛本來吃的好好的,但見對麵的林月央離自己那麽遙遠,忽然就有些意興闌珊。
該死的,怎麽會有這麽長的桌子,夜少琛扔下銀著,在心裏低低的咒罵了一句。
林月央倒是不覺得這桌子太長,她將麵前的一盤蜜汁燒鴨拖了過來,開始興奮的準備享受美味的饗宴。
雖然跟夜少琛“同居”讓她很不爽,但也不能跟自己的肚子過不去,吃飽了,才比較有力氣生氣。
而且她不得不承認一點,夜少琛這裏的膳食特別的豐盛美味,就連最尋常的蜜汁燒鴨都比她宮裏的要美味得多。
難怪有那麽多皇子阿哥拚卻性命都要爭那把龍椅……
林月央吃東西的動作一頓,她微微搖頭,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好像皇子阿哥們爭奪皇位不是為了吃,因為這畢竟也太膚淺了。
可不是為了吃,難不成是為了嫖,畢竟皇宮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妓院……
“想什麽呢?”夜少琛見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壓根就沒往他這邊看,不由悶悶地道。
林月央想都沒想,脫口而出道:“妓院。”
在一旁為夜少琛夾菜的小太監沒想到會聽到這種話,他神色一愣,手一抖,一塊肉就不小心掉到了桌子上。
低頭一看,他立馬嚇得魂不附體,跪倒在夜少琛的腳邊拚命磕頭,連句饒命的話都說的斷斷續續。
夜少琛眼神明亮,笑容滿麵的讓小太監退了下去。
轉眼間,殿中就剩下夜少琛和林月央兩個人,他們大眼瞪小眼,氣氛頓時尷尬的要命。
林月央強壓下心中的懊惱,淡淡道:“你看著我幹嘛,快吃飯啊,再不吃菜就涼了。”
夜少琛置若罔聞,抓住剛才的那句話不放,他笑了笑,“你剛才的話是什麽意思?你想去妓院嗎?”
什麽鬼?
林月央被夜少琛的話雷到,有這麽曲解別人的話的嗎?
可一想到自己剛才嘴抽的話,好像也難怪他會誤會自己的意思。
該怎麽解釋呢,算了,她沒義務向他解釋。
眼神平靜如初,林月央一臉雲淡風輕地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別多想。”
“那你是什麽意思?”夜少琛滿臉不解。
八卦!
林月央在心裏狠狠的罵出這兩個字。
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八卦的男人。
可他是皇帝,這個也不好得罪,想了想,她無奈的站了起來,滿臉生無可戀的表情。
“你要幹什麽?”夜少琛疑惑。
林月央盈盈一笑,夾了一塊醉蝦放到了夜少琛的碗裏,“多吃點,你最近瘦了。”
言罷,林月央立刻轉身去了暖閣,留下夜少琛一個人麵對一大桌珍饈美味。
夜少琛愣愣地看著那抹纖瘦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麵前,他想到她剛才的話,不由自主地去摸自己的臉。
他真的瘦了嗎?好像沒有啊。
……
煊陽侯府已經建成,位於京都城的西大街,占地很大,門外有兩座大石獅子,林月央與林修堯一同下了朱輪馬車,站在門外看著牌匾出神。
牌匾上書“煊陽侯府”四個燙金大字,筆走龍蛇,氣勢恢宏。
林月央收回目光,黯然傷神地低著頭,這裏再好,終歸也不是過去的那個家了,二哥住在裏麵,想來也會感到孤獨吧。
林修堯望著牌匾,默了一忽兒,道:“走吧。”
林月央默默地跟著他進了府,可剛走了兩步,林月央便感覺自己身後有人,她疑惑地回頭,便看到了一個素冠青衣的少年郎。
“風閣主,你怎麽在這?”林月央驚聲道。
時間仿佛瞬間凝滯,周遭靜的出奇,林修堯腳步一頓,耳邊隻能聽到風的聲音,以及那一聲“風閣主,你怎麽在這?”
轉身,回頭,林修堯一步一步地向風不雲走去。
他的表情很複雜,臉上浮現出悲傷、激動、痛楚、恍然的神色。
在風不雲的麵前站定,望著他那張熟悉卻陌生的臉,林修堯心中一痛,他聲音幹澀地道:“不雲,你怎麽來了?”
風不雲黯然而立,一襲白袍如千古荒涼的月光,淒清入骨,他聞言逼近了林修堯一步,神容冰冷而脆弱。
靜靜的與林修堯對視了一忽兒,風不雲忽然充滿自嘲地說了一句,“我來幹什麽?是啊,我究竟是來幹什麽呢,你都要成親了,我還來這裏幹什麽呢。”
林修堯聞言心裏某個地方更是猶如被刀割裂,他眼神中痛色難掩,剛想說話,卻被風不雲阻止。
風不雲那冰涼的指尖柔柔的覆在他的唇上,林修堯一愣,千言萬語皆無語凝咽。
風不雲的眼睛裏含著瑩瑩水光,他的唇色蒼白的有些嚇人,林修堯能感覺到他覆在自己唇上的指尖在無聲的顫抖。
“你什麽都不用說,我知道我原是不該來的。”風不雲淒淒道。
抬頭望了望天,將眼淚逼回眼眶,風不雲心中酸澀,卻向林修堯綻放了一個美麗的笑顏。
“可我不死心啊,我還是想來看看你,來之前我還傻傻的想,隻要我來這告訴你我喜歡你,你就一定會不顧一切地帶我遠走天涯,然後在我耳邊柔柔地說,不雲,我隻要你就夠了,其他的我什麽都不要,我要帶你去西湖看雪,在那裏煮酒吟風,茶盞浮香,你看我想得多美。”
頓了頓,風不雲強壓下錐心的痛楚,接著道:“可就在剛才,我忽然明白,我根本不必跟你說我喜歡你,因為愛一個人的眼神是根本藏不住的,你早就知道對不對?”
林修堯早已眼睛通紅,他含淚點頭。
風不雲忽然苦笑了一下,似是釋然,又像是無聲的自嘲。
“我就知道。”風不雲失神了一忽兒,突然低聲呢喃了一句。
“本來很想問一句你喜不喜歡我,可忽然覺得也沒必要了,因為我心裏已經有答案了。”風不雲雲淡風輕的一笑,然後放下了覆在林修堯唇上的手指。
林修堯見他放開了手,忙情真意切地道:“是,不雲,我是喜歡你的。”
風不雲神色平靜,林修堯不由著急的抓住他的肩膀,道:“不雲,是真的,我喜歡你很久了,在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我便沒有想過要跟你做兄弟,我隻想跟你做夫妻……”
忽然發現夫妻那個詞用的很不合適,林修堯啞然,唇邊蔓延著絕望而痛楚的苦澀。
風不雲也無奈地苦笑,“你喜歡我又如何,不喜歡我又如何,你又不會跟我一起共度餘生,在往後的歲月裏,陪伴你的將是另一個人,難不成我要為了一段沒有歸途、沒有來日的愛,從此在求而不得的宿命中苦苦等候嗎?不,我不願意,林修堯,哪怕是為了你,我也不願意。”
風不雲的眼睛裏雖然含著淚光,但卻也十分的清明,他清醒的知道,他跟林修堯是沒有來日歲月的。
林修堯渾身一震,望著風不雲久久不語,他這就打算放棄了嗎?
用袖子拭幹眼邊的淚痕,風不雲眼神裏的痛色漸淡,他拍了拍林修堯的肩膀,強笑道:“就當我是來向你告別的吧,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們早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的,不是嗎?”
林月央走到了風不雲的麵前,有些唏噓,“你要離開京都?你準備去哪裏?”
從那句話裏回過神來,林修堯同樣神色焦灼地望著風不雲。
風不雲看了看林月央,又看了看林修堯,眉眼平靜,與平時乖張不馴的他很不一樣,“去也終須去,去哪裏並不重要。”
林月央默認,他說的也有道理,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這不就是人生嘛,總有別離時。
可林修堯並不這樣想,他隻覺得風不雲是在躲他,眉梢蹙成了一個“川”字。
喉嚨一澀,他神色痛苦地道:“你在躲我?”
風不雲的一頭青絲在微風中輕輕舞動,翩然若蝶,他的容顏色若春曉,依然是那樣的美,可他的眼眸深處,卻無可避免的染上滄桑。
“沒有,我隻是累了,疲倦了,在這片江湖裏浮浮沉沉多年,是到了該隱退的時候了,離開這裏,我會在江南尋一處僻靜的地方,然後在那裏的院中栽一片如粉如霞的桃花,閑時我就在桃樹下讀讀詩經,亦或出門出,在幽靜的湖邊彈彈琴,這樣多好,那時我會忘了你,哪怕偶然想起,你也遙遠的像是故鄉裏的一片河流,河流是急是緩對我來說已經不再重要,因為我的心裏一定另有一片山河存在。”
風不雲的唇邊溢出了笑,他的眼神是那樣的悠然神往,他的聲音伴著清風的輕吟在空中低回。
林月央聽著聽著也不覺含了一絲無聲無息的笑,這樣也好,紛紜世事,他們曾經相遇,激蕩起最美的愛火,而後轉身,從此相忘於江湖,這場相逢,是劫是緣並不重要,因為緣本來就是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