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燕雲台
林月央一行人回宮之後的當晚,夜少琛便在燕雲台設宴,特地為林修堯這個國舅爺接風洗塵。
林修堯入宮後,內務監將他的居處安排在了太液池正中的清夙殿,那裏雖偏僻,卻是個極好的去處。
林修堯在清夙殿門前接到聖旨之後,連忙去換上了一身體麵的衣服,頭上戴著紫玉冠,冠中亦橫插上一隻古拙的白玉簪。
他對著銅鏡仔細一看,見自己這一身行頭都無不妥,便趕忙隨著前來的宦官、宮女前往燕雲台赴宴。
燕雲台乃是大祁皇宮之中最高的地方,為立朝之初所建,本來隻是一個方便欽天監觀測星像的高台,後來因為曆代皇帝都曾在這裏接見過重要的人物,所以這燕雲台又擴建修繕了幾次,如今燕雲台已經今非昔比,氣勢恢宏,令人望之豪情滿溢。
台前翠柏夾道,有階石可登台上,進入燕雲台的一個圓拱門,林修堯目光所及,皆是畫棟雕梁,重簷獸角,所謂天家富貴,可見一斑。
燕雲台上,夜少琛與林月央比肩而坐,林修堯依足了規矩拜見帝後,等到皇帝賜坐,方才在一襲彩衣雲袖的宮女的帶引下,在一塊暄軟坐墊上緩緩坐下。
夜少琛見林修堯行動有些拘謹,便微微笑道:“此乃家宴,就內兄與我夫妻二人,所以還請內兄不要見外,隻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才好。”
林修堯愣了愣,不料皇帝如此親切,他看了一眼高座上的林月央,方道:“修堯知道了,謝陛下隆恩。”
林月央偷偷地流轉目光,打量了一會身邊的夜少琛,心想他未免太客氣了,一點天子的架勢都不要了,好親民的感覺。
夜少琛目光也不經意的偏轉,正巧與林月央的視線相撞,他眉梢一揚,黑瞳深處蘊著隱隱的笑意,仿佛在說你看什麽呢。
林月央心口一顫,忙將臉轉向林修堯的方向,然而她麵色雖平靜,心裏卻已經亂成一團,天啊,她在緊張什麽,她又沒有做什麽虧心事。
夜少琛見到林月央將腦袋撇到一邊,黑瞳深處的笑意更重了,林修堯見狀心知皇帝對自己妹妹愛重,唇邊也不免露出一絲笑來。
接下來皇帝又對林修堯說了好一會的話,林月央偶爾也搭上那麽一句兩句,正言笑晏晏,夜少琛忽然放下青銅雙耳酒樽,朝許敬忠使了個眼色。
許敬忠會意,從袖中掏出一卷明黃色的布帛,林月央見狀一愣,林修堯率先反應過來,忙不迭將手中的玉箸放下。
許敬忠將聖旨一展,說了一大堆文縐縐的話,林修堯早已跪地接旨,麵色凝重,大聲道:“臣林修堯接旨,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林月央等林修堯接了聖旨回座,方才明白剛剛發生了什麽事,二哥被封候了,而且還是正六品的煊陽候。
這恩寵也來得太突然了吧,林月央怔怔的看著一臉平靜的夜少琛,這時許敬忠前來錦上添花道:“恭喜皇後娘娘,恭喜煊陽候,如今煊陽候可是我大祁最年輕的侯爺呢,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當真一點錯都沒有的。”
林月央微微一笑,“公公過獎了,是多虧了陛下肯照拂而已。”
夜少琛給了林月央一個賤賤的眼神,林月央看到他一臉欠揍的表情,瞬間說不出話來。
夜少琛見林月央不再搭理自己,忽然有些興味索然,他正了正神色,一本正經地看著林修堯,“不知內兄可有定親?”
林修堯一愣,恭敬回道:“回陛下的話,臣尚未有婚約在身。”
夜少琛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道:“既然如此,內兄的婚事就包在朕的身上了,你若是看上了哪家的千金貴女,便告知朕一聲,朕替你賜婚,若是沒有心儀的女子,朕也可以幫你留意著,朝中大臣家中多的是適齡的女子,其中也不乏才貌雙全的淑女。”
林月央傻眼了,夜少琛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愛管閑事了,居然上趕著要幫她二哥牽紅線。
林修堯也是微微一怔,他的眼神忽然黯淡了幾分,一雙黑瞳也如濃墨一般幽深,“謝陛下體恤微臣,但微臣現下並無成家的打算,陛下日理萬機,朝政繁忙,就不要去理會微臣這陳芝麻爛穀子
的事了。”
夜少琛展顏道:“內兄見外了,這怎麽能算是陳芝麻爛穀子的小事呢,這可是一等一的大事。”
林月央見自己二哥是真的沒有娶妻的打算,便道:“勞陛下費心了,這種事容來日再說,今日大家是來這宴飲的,可別光顧著說話了。”
林修堯聞言亦附和。
林月央拍了拍手,便有數十個麵若桃花,身著彩色上襖,及一身月華裙的宮娥翩然而入,宛若飛舞花間的蝶一般,為這夜宴平添了幾分亮色。
待宮娥上完佳肴,斟滿美酒之後,三人便推杯飲酒,共度良辰。
林月央將一個青銅雙耳的酒樽捧起,含笑對著夜少琛敬酒道:“陛下,臣妾多謝您對家兄的恩遇,請陛下滿飲此杯。”
夜少琛沉沉的目光盯著對麵的美人,亦是一派春風細雨的溫和狀,“愛後的酒,朕自然喝的一滴不剩。”
林月央的溫婉笑顏瞬間僵硬,默了一忽兒,她勉強擠出一絲絲笑意,起身將手中的酒呈給夜少琛。
夜少琛目色如靄,在看到她那明顯勉強的笑容後,眼神黯了一黯。
接過林月央手中的酒樽,夜少琛仰首神容一窒,舉杯飲了個幹幹淨淨,因為喝的有點急,甚至有清涼的酒水自他唇邊溢出。
林月央目光凝在夜少琛的唇邊,但見他喝的那樣急切,心裏忽然顫了一顫,好像有什麽東西漫上了心扉。
就在她還沒有將這種感覺想的通透時,忽然想起了他剛才的那一句“愛後”,眼角陡然一抽,什麽鬼,這這這……林月央抬頭望向那高高的廊柱,隻覺得無語至極,他還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啊……
…………
月上中天,冷月清輝中,林月央孤身離開了燕雲台,因著赴宴並未帶上青畫與綠嬌這兩丫頭,夜少琛說要親自送她,她又推脫說不用,所以此刻她一個人步著皎皎月色,徐徐往鳳儀宮而去。
今日月光極好,清亮如水,在這滿滿的月光裏,四下裏的一切都顯得靜謐而安適。
林月央抬頭望著月亮沉與天際,心裏忽地又將夜少琛那句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話想了一遭。
這一遭之後,林月央心頭又是一顫,她扶額一歎,心道這麽還在想那句見鬼的話,她這是怎麽了,何必對他的話那麽在意呢。
舉步往前方大步走去,林月央的樣子看上去有些急迫,仿佛在逃避什麽令她害怕的東西似的。
禦花園中有一株梨樹,這株梨樹倒也好生奇怪,到如今那梨花還未完全凋零,依稀綴著的那些梨花瓣,一朵一朵的顫抖在枝頭上,清風徐來,片片催零落。
林月央在路過那株將謝未謝的梨樹時,腳步忽地一頓,仿佛再也邁不開腿似的,默了一忽兒,她緩緩向那株梨樹走去。
虯枝籠月華,梨花擬霜雪,林月央站在梨花樹底下,仰首看著忽然掉落的一片梨花出神。
梨花的清香幽幽縈繞,林月央心神恍惚,忽然憶起那夜的涼亭中,那個懷抱裏淡淡的梨花香。
收回落在梨花之上的目光,就在這時,她感覺身後有輕輕的腳步聲漸近,回過頭,隻見一個身穿珊瑚紅色上衫,下著百褶裙的宮女從梨花樹旁經過。
見林月央的眼睛瞧了過來,那宮女忙不迭地在鋪著青石的宮道上跪了下來,麵上卻不見一絲慌亂,目光平靜,口齒清晰地道:“皇後娘娘萬安。”
林月央深深地打量這跪在近前的紅衣宮女,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不知怎麽的,她就是覺得眼前這宮女平靜的有點詭異。
默了一忽兒,林月央方淡淡道:“平身吧,你是哪個宮的?”
那宮女用一種清堅如玉的聲音回道:“奴婢在紺香苑當差。”
林月央神色一怔,“哦,紺香苑啊,那你回吧,本宮在這裏再賞一會兒花。”
林月央言罷便轉過身子,可目光卻沒有落在梨花樹上。
她根本不知道紺香苑是個什麽地方,位於後宮何處,想起了還真是好笑,她大概是這世上最糊塗的皇後了吧。
正自想著,忽然感覺身後有人迫近,急轉回頭時,隻見一把寒光森然的匕首直往麵門刺來,林月央大吃一驚,好在反應夠快,她迅速側身躲過那致命的一擊。
堪堪避過那把匕首,林月央方才看清那把匕首的主人是誰,竟然就是方才還跪在她麵前的那個紅衣宮女。
那宮女見一擊不中,忙迅速發起第二次攻擊,林月央見她匕首一橫,再次朝自己刺來,忙不迭邊後退了一步,再大聲說出兩個字,“刺客。”
那宮女神色一凜,出手迅疾如風,一副想要速戰速決的樣子,轉眼間,那匕首的刃口離林月央的脖頸處就隻有半個指頭的距離。
注解:內兄:妻子的哥哥。
出處:“時瞻憲臣重,禮為內兄全。” ——韋應物 《送鄭端公弟移院常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