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情誰訴
原來他是來替皇帝和她畫像的,那麽,他是宮中的畫師嗎?
可如果僅僅隻是個畫師,皇帝應該也不會待他如此親厚。
杭淇風親自為他們挑起珠簾,夜少琛率先進入,林月央緊跟其後。
林月央甫一進入,就看見了所謂的龍床,不過讓她感到意外的是,皇帝的龍床亦不過是個精致的木坑。
不是應該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嗎?
她將龍床打量了一圈,龍床的外麵圍著紫檀木鏤空雕花的通頂木床罩,床身為長方形,有三麵屏式床圍。
值得一提的是,皇帝的龍床很大,就像一個小房間一樣。
夜少琛見林月央盯著床發呆,看都不看他一眼,不由有那麽一點尷尬。
他用手抵住自己的口鼻,輕輕咳了一下。
林月央回過神來,這才驚覺自己的失態。
有尚儀女官肅立在龍床一側,她身著青鳥紋樣的錦服,領著兩個宮女笑容得體地唱諾,“帝後坐賬。”
唱諾完畢,又接著唱起了《偕老歌》,其意在於祝福帝後二人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夜少琛和林月央在這悠悠動人的歌聲中執手相望,含笑著坐到了喜帳中。
紗帳緋豔中,一對璧人並肩而坐,相互執手,男子頭戴通天冠,冠上垂珠落於胸前,女子五官清妍,身姿纖秀,隻那眉眼卻是不露風情。
杭淇風見著帝後二人已端坐好了,便也拿起了羊毫,沾了墨,細細地描摹著二人的臉形輪廓。
皇帝五官輪廓棱角分明,所以他采用了工筆法一絲不苟地畫,而林月央臉形比較柔和,他便用了旁的法子去畫。
杭淇風此刻正畫得認真細致,林月央卻是感到無比的煎熬。
她此時最想做的事便是合上眼,隻要合上眼,她就不用麵對眼前這個人了。
可是,她不能,所以她就隻能任由這個叫皓澤的人,在她的眼裏愈來愈清晰。
他的一頭墨發披散著,一如往日裏的烏黑潤澤。
夜少琛握著林月央的手忽然緊了緊,他剛剛在想,這幅畫畫出來會是什麽樣子。
就這麽想一想,他的手心就有些出汗了,其實他也不知道為什麽,他會有那麽一點兒緊張。
奇怪,他又不是沒有成過婚,可他第一次成婚的時候並沒有這個樣子啊!
就在夜少琛疑惑不解的這會功夫,一柱香的時辰已經過去了,窗外的日光愈發勢弱,漸漸收斂了鋒芒。
杭淇風停了筆,朝皇帝溫和一笑,“回陛下,娘娘,可以了。”
夜少琛率先下了地,他跑到杭淇風身邊拿了畫細賞,瞧了瞧後,他轉過頭,“你怎麽不過來看看?”
林月央見皇帝都這樣說了,也不好不去,於是,她正了正衣襟,湊到皇帝身邊去看畫。
畫中的她好看是好看,但眉宇間總像是籠了一縷愁煙,倒是皇帝神采更好些。
“你覺得如何?”皇帝忽然問了一句,林月央得體的說:“畫的極好。”
“那是自然的,皓澤的畫工向來精湛,朕畫的畫也都是他教的。”
林月央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下去,夜少琛接著笑道:“給你介紹一下,皓澤是他的字,他姓杭名淇風,是教朕下棋的棋博士,也是朕的謀臣。”
見林月央沒什麽反應,夜少琛又補上一句,“你不用拘謹,朕把他當兄弟一樣,也算是一家人了。”
林月央勉強地笑了笑,而杭淇風神色淡淡的,從容地不得了。
——
一輪皎潔的月亮,靜靜地浮上了蒼穹,月華如水,遍瀉天下,又如黃色的細沙,細膩的淌過重重疊疊的宮殿,為那些隱隱約約的宮簷,染上了些許雪白的光影。
天色已經完全斷黑了,太液池中時有白鷺飛過,池水碧陰陰的,喪失了白日裏的波光粼粼。
張瑤站在太液池邊,心也如同這池水一般蒼涼,她的目光幽幽地轉向正陽宮的方向,看著那裏熱鬧非凡,繁華如夢境,一種難以名狀的孤寂纏上了她的心頭。
熱鬧是屬於他們的,繁華也是屬於他們的,從頭至尾,她不過是孤身一人。
從初入東宮做太子側妃時她就告訴自己,絕對不可以愛上他。
他是太子,將來是帝王,身邊永遠有著三千佳麗供他依紅偎翠,愛上他,就是愛上一隻斷了線的紙鳶,餘生都會陷在癡癡的盼望裏。
可是,愛這個東西啊!無影無形,偏又是那樣的無孔不入,哪裏是她想避就避得開的。
縱然……他碰都沒碰她一下,可她還是不顧一切地愛上了他。
最初的時候,是滿心地期待著見到他,日子久了,失望的多了,心酸的麻木了,也就不那麽期待了。
可是,她清楚的知道,她還是有一點不死心,那一點點的不死心,成了她無可救藥的痛。
正陽宮裏宮燈如海,紅綢遍布,一片繁華聲裏,依稀如夢中仙宇。
相較起來,夕顏閣就冷清多了,蓊蓊鬱鬱的樹影一例都是淡墨般的顏色。
李妹英在樹影底下舞著劍,夜風吹地她的紅衣獵獵飛揚,遠遠彌望著她,倒像是夜色中綻放的一朵火蓮,熾烈而微弱,仿佛隨時都要被夜風吹滅了去。
李雲煥在她近處的亭中飲酒,他一邊喝一邊想,自己今夜為何會如此惆悵,是因為她……
腦海裏忽然浮現了一雙淡靜無波的眼睛,那眼睛內蘊光華,藏著珍貴的悲憫與善良。
嗬嗬!他似在冷笑又像是在苦笑,將酒壺隨手一扔,就這樣任由它咕嚕咕嚕地滾下了涼亭。
李妹英自然也聽到了涼亭裏的動靜,不過她並沒有停下舞劍的動作,因為,她怕自己一停下來又會胡思亂想。
他成不成婚跟她有什麽關係,她為什麽要胡思亂想啊!更何況胡思亂想又能如何呢!他能感覺得到嗎?
她為他輾轉反側,她為她柔腸百結,她為他思念成災,而他呢!此時隻怕是癡癡地看著雲鬢花顏,與旁人春宵苦短呢!
不公平!這不公平,這對她不公平?
心中的悲憤愈積愈深,眼睛也愈來愈酸,李妹英幾乎都快管不住自己的淚水了。
終於,兩行清淚緩緩滑下臉頰,伴著鹹濕的感覺,徹底地暴露了她此時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