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慕少艾
這幾日心裏頗不寧靜,大抵是因為帝後大婚的時日已近了,林月央本坐在一叢青翠的竹下,但見了院中月色極好,便想著出去走走。
她支開了青畫,說是要一個人坐坐,待青畫遠了,便悄悄地走向一個隱蔽的小門,帶上門後,微微地笑著走了。
林月央走進了一條鋪著青石的小路,路兩旁都密密種著些樹,是些綠柳,以及些道不出名的樹。
今晚月色卻好,不然這密密實實的樹蔭遮著路,難免就有些怕人。
林月央步著皎潔的月色,倒是覺得十分的愜意,涼風過處,衣袂翩然若舉,她合上眼,深深地呼吸了一下,頓時就覺得通體舒暢了。
“啪嗒”,有瓷器破碎的聲響,在靜謐的夜裏,不免有些怕人。
她睜開眼睛,朝不遠處的涼亭望去。
亭中,玉白色石桌下,有一小堆破裂的瓷片,桌邊,一白衣廣袖的男子靜靜地坐著,頭靠在石桌上,似是睡得深了。
林月央猶疑了一會兒,還是步入了亭中,離得近了,她才發覺這男子有一頭極黑的發。
他的一頭墨發順著背宛若流泉般淌下,絲絲奪目,就連發梢都烏黑潤澤的令人豔羨。
這是一個男人的頭發?
林月央壓下了心頭的震撼,再看了一遍他的頭發。
確實是真的,她又將目光落在自己胸前的頭發上,仔細地比了比,發覺還是人家的頭發好些。
這時,男子忽然臉側轉了過來,林月央嚇了一跳,而那男子的臉就這樣突兀地展露在了她的眼前。
在見了他的臉的瞬間,林月央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湖麵上的雪,非得是那樣純白的雪,才可以勉強比擬此人的膚色。
遺憾的是,他是合著眼睛的,不然,容光似雪,且五官美絕的他,該是怎樣的美啊!
是的,這樣精致的男人,已經不能用是帥來形容了,非得用美才行。
噫,林月央走近,忽然發現他的右眼底下,有一滴淡淡的淚痣。
一個男人若是有淚痣,想來命途會多舛。
林月央低聲地嘀咕,她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一句話,竟然會在將來的某一天一語成讖。
這個人怎麽這麽眼熟?林月央仔細地看了看他,忽然有了這樣的感覺。
他是上次在梨園見到的那個人嗎?雖然那個人的長相她沒有看清,但沒有來由的,她就覺得他是。
一股酒氣湧到了鼻端,林月央這才發覺他是喝醉了。
好奇怪,他喝醉了臉怎麽還這麽白,不會是酒精中毒了吧?
林月央不由動了惻隱之心,她下意識地去摸了摸他的額頭,好燙,有點兒發燒。
出於醫生的本能,林月央覺得自己有必要送他去看太醫,可轉眼又想到,這樣做不妥當,再怎麽說她也是妃子,送一個陌生男子去太醫院難免會惹人非議,到時候可就說不清了。
無奈地抬頭望天,林月央努力壓抑著心中的鬱悶,但這種做什麽都束手束腳的感覺還是讓她很不好受。
歎了口氣,林月央低眉看了他一眼,“喂,你醒醒!”
石桌邊的男子睜開迷離的眼,他忽然呢喃了一句,像是醒了。
“什麽?”林月央湊近他,想聽清他在說什麽。
男子目光朦朦的,蘊著濃濃的情意,語氣溫柔中又揉進了癡迷,“雪海,我又喝醉了,你來管管我吧!你一管我,我就不會喝醉了。”
聲音輕的聽不真切,林月央有點兒懵了,她搖了搖他的肩,正欲說話。
忽然感到手上一涼,那男子竟抓住了她的手,林月央慌了神,心忽然跳得曆害,然後麵上一熱,似乎連耳朵都在發燙。
她的手溫熱,他的手冰涼。
她的麵色酡紅,他的容光似雪。
雖然兩人一坐一站,手緊緊相連,卻又仿佛是兩個世界,有著最遙遠的距離。
林月央恍惚了一下,隨即抽出自己的手,可誰知用力過大,竟將他甩在了地上。
林月央有些手足無措,隻能站在原地幹著急。
想了想,她還是決定將他扶起來,這涼亭臨著碧陰陰的湖,斷黑之後濕氣最重,他要是在地上躺一晚,說不準就冷死了。
林月央吃力地將他拖到亭中的椅子上,還沒撒手呢,他便抱住了她的腰,害得她腳跟不穩,就這樣跌進了他的懷中。
他的懷中有淡淡的梨花香氣,林月央微微一怔,忽然感覺耳朵被什麽溫軟的東西輕輕一碰。
她渾身一怔,連忙掙脫了開去,腳步有些亂,心裏也有些亂,但她還是跑出了涼亭。
等跑得遠了,林月央回頭,隻看得見高高低低的樹影,涼亭早已不知何處。
迎麵走來一批侍衛,他們見了她,忙跪下道:“叩見娘娘,娘娘萬安。”
林月央摸了摸自己滾燙的麵頰,幹笑道:“平身。”侍衛們起了身,林月央忽然吩咐,“後麵涼亭裏有人在發酒瘋,夜裏聽到怪嚇人的,你們把人送到太醫院去醒醒酒。”
侍衛們聽了趕緊去了,林月央看著他們遠了才回宮。
悄悄地入了未央宮,本想著不驚動宮裏人,卻在一回身就瞧見了青畫,不,還有柳姑姑以及一大群宮女,太監。
以前未央宮是沒有這麽多宮人的,可自從立後的旨意下來,內務監就撥了一大批的人過來,所幸未央宮屋宇眾多,不然她還真怕會住不下。
入了寢殿,林月央就坐在床邊托著臉頰發呆,就連青畫問她何時浴身都沒有聽清楚。
青畫看她怪怪的,與平日裏完全不同,頓時感到了異樣,莫非娘娘在外麵遇到了什麽事?但娘娘她又不說話,那麽她也就不好問了。
林月央完全不知道青畫此時在想什麽,她現在隻感到心裏一片茫茫然的,似乎千頭萬緒糾葛著,又似乎什麽都沒有在想。
她這是怎麽了?怎麽有種神魂顛倒暈乎乎的感覺呢,太奇怪了。
想到這裏,她趕緊用手拍了拍自己還有點燙的臉,拍了兩下之後,她又想起了那個帶著淡淡梨花香氣的懷抱,以及耳朵上那溫熱的觸感。
她用手撫了撫自己的耳垂,內心竟不可思議地柔軟了下來,就好像是花瓣跌落在了一池春水裏,漸漸的,舒展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