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沉浮累
瑤光殿的內室裏,掛著一幅畫,畫上畫著幾杆翠竹,細看,竹身上凝著幾痕清露,遠觀,翠竹拔地而起,勁節淩雲,煞是清雅出塵。
林月央觀賞著壁上的翠竹圖,目光中流露出幾許讚賞。
想不到這個皇帝還挺有才華,她雖然不懂畫,但是看著就覺得這畫好,頗對她的眼緣。
正感想著,柳姑姑走到了身側,“娘娘,熱水已放好,娘娘可以沐浴了。”
林月央轉身,目光投向珠簾內的那熱氣氤氳的浴桶,“那好,你退下吧!”
柳姑姑聞言,平靜地退下了,她知道自己娘娘的習慣,這兩年來,娘娘從來都是自行沐浴更衣的,雖然她覺得這樣不妥,可身為奴婢,她也不好有什麽異議。
青畫也一樣,她隨著柳姑姑一道出了內殿,反正她留下來也沒事兒幹,自家娘娘是個頂執拗的性子,她是不會讓自己伺候的。
林月央輕解羅裳後,泡在熱水裏閉目養神,周身霧氣繚繞,她的神色在白霧中若隱若現,竟帶著淡淡的悲哀與懷戀。
此時的她,情緒得到了完全的釋放,她在這個獨自一人的空間裏,想起了自己的父母,自己的過去。
在最初,在那個回不去的時代,她的身份是軍醫,而不是從一品夫人。
她其實還挺懷念自己當軍醫的那兩年,雖然苦了點、累了點,還時不時地需要冒著槍林彈雨去搶救傷兵。
但是,真的,比起做這個帝王的妃子自在多了,至少不用逢人就行禮下跪,說句話都要警惕萬分,做件事都要瞻前顧後。
她是真的累了,好想就這樣睡到天昏地暗,再一睜眼,就回到了現代。
在那裏,身為老師的媽媽依然會在她麵前嘮叨。
“小央啊!你要多看書,以後考上大學了就能找份好點兒的工作,有份好工作,再嫁個好男人,和和美美地過日子,媽這顆心啊!也就能少操些。”
那時候的她還很不懂事,很不耐煩,“你就不能不操心嗎?”
“天下的父母,心都長在兒女身上,哪裏是能不操心的。”
身為軍人的爸爸依然會對她發火,“林月央,就因為你他媽的慫了,我的一個同誌就活生生的被你給耽誤了,你說,你這個軍醫是怎麽當的?槍傷的處理你全忘了嗎?”
“我沒忘,我隻是……第一次見到那麽恐怖的傷口,我手抖。”
“沒忘?騙鬼呢!沒忘就趕緊背給我聽。”爸爸麵紅耳赤地怒吼。
“先用大塊襯墊或粘貼膏包住子彈穿出的傷口以止血或預防感染。如果傷在胸部,應該用一塊不透氣的東西,比如像塑料布蓋住傷口,最後將傷口包紮固定。”
林月央不舍得睜開眼,她還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裏,以前的她很討厭爸爸的嚴苛,可沒想到如今倒是懷念起來了。
那樣痛心疾首的斥責,似乎還回蕩在她耳邊,那麽動聽,好想再聽一回,再多聽一回……
簾外有人影漸近,青畫站定後焦急道:“娘娘,許公公來了,說是傳陛下旨意,召您去重明殿見客。”
重明殿!
那不是接見使臣的地方嗎?柳姑姑曾經說過,周邊各國入朝麵聖時,都是在那裏設宴接風的。
思及此,林月央的麵色凝重了幾分,她匆匆穿好衣服走了出來。
坐在菱花鏡前,青畫穩而快地替她梳妝,枊姑姑也在內室替她選衣服,她趁著還有時間,向青畫問道,“許敬忠可還有說旁的什麽嗎?比如陛下接見的是誰?”
青畫一邊熟練地替她盤發,一邊道:“說是南兆國送質子入京麵聖,南兆國的妹英公主也來了,現下都在重明殿呢!”
林月央哦了一聲,還是有些不解,她真的不明白這事兒跟她有什麽關係,皇帝這又是搞哪一出啊!
想到好不容易能靜下來想些心事,如今又被皇帝給攪和了,林月央就對皇帝有了怨念。
收拾妥當後,林月央坐上轎輦隨許敬忠前往重明殿,因皇帝沒說隻準一人前往,故林月央也帶上了柳姑姑和青畫。
如今已三月十五了,臨近初夏,縷縷春風吹拂著雲鬢,那風褪去了往日裏的溫潤,帶著夏日將至的涼爽氣息。
重明殿已至,林月央扶著青畫的手落轎,她隨著許敬忠的帶領,徐徐地拾階而上。
麵前是兩扇朱漆鎏金大門,門上銅釘燁燁,赫然入目,隻覺大氣磅礴,天家氣派顯露無疑。
漸至重明殿的正殿,夜少琛遠遠地看見了林月央,他將手一揚,樂師停止奏樂,舞姬斂裙退下,一時間,歌舞升平的畫麵徐徐落幕,大殿中一派寂靜。
林月央行禮如儀:“臣妾參見陛下,陛下聖安。”
身後的柳姑姑與青畫亦行禮叩見,“奴婢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夜少琛此刻高坐在龍椅中,一身明黃色的龍袍克盡至尊,龍袍正麵繡著明珠遊龍的圖樣,圖案密密織以金線,鑲以東珠,衣飾的華貴,無處不彰顯著他尊貴無匹的身份。
夜少琛道了一聲平身後,朝林月央一笑,他指了指席中一個英姿颯爽的少女道:“這位是南兆國的妹英公主。”
林月央早就注意到席中有個女孩,見皇帝如此說,連忙轉身朝妹英公主溫和地笑,“公主遠道而來,本宮不勝歡喜。”
妹英公主一向爽快率性,她見林月央口中說著歡喜,眼神卻淡淡的,不由心生不喜,她生平最討厭這種惺惺作態之人。
因此她也就隻是扯唇一笑,應付了過去。
林月央見她如此態度,也沒有動氣,倒是皇帝看見妹英公主如此輕視林月央,心中浮現起一絲絲的不悅。
沉默了片刻,夜少琛長眉微挑,笑道:“公主旁邊那位便是入京為質的三皇子李雲煥了。”
夜少琛特意在“為質”二字那裏加重了語氣,顯然是心裏不舒坦,借此發泄剛才的不悅。
妹英公主麵色一僵,秀眉輕蹙,但礙於天威,到底是不敢發作,隻能忍氣吐聲了。
一旁的李雲煥在聽到那句話時,烏眸愈發幽深,裏麵蒼茫一片,仿佛氤氳著濃鬱的悲哀,那樣悲涼的神情,此刻浮現在他那宛如白壁的臉龐上,隱隱有金銷玉碎的淒美。
林月央被李雲煥的表情驚了一下,她沉默地打量了他一眼,用非常真誠的聲音道:“三皇子,此行身離故國千裏,又不知歸期何夕,萬望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