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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在病歷上記了幾筆,叮囑道:「一定不要讓病人情緒太過起伏了。」
「嗯,謝謝醫生。」
送走了醫生,許志剛深呼吸,他胸口沉沉起伏,然後才再次推開了病房門,走到了他太太的身邊,坐了下來,眸光專註,一瞬不瞬。
他的心臟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地擰著,只有無盡的疼。
幸好她沒事。
他顫抖著,伸出了手,輕輕地撫摸過她的眉目,帶著眷戀,他對她是一見鍾情,因為她的美貌,也因為她的笑,誰也沒想到,年少的愛會持續這麼多年,且越來越深。
許志剛一瞬間,想起了好多過去的事情,他們戀愛,他們結婚,他們生子,他們有了夏夏后的歡喜,一直到……夏夏失蹤了,他的太太承受不了這樣沉重的傷痛,他找了個替代的嬰兒,來換取他太太的笑容。
許志剛現在還是認為,這樣是值得的,他太太開心了這麼多年,這才是最重要的。
但他心裡,有一個角落,一直裝著濃重的愧疚。
是對親生女兒的愧疚。
現在那個親生女兒,已經確認了下來,就是言喻。
他從來沒想過,他離他的女兒,會這樣近,原來他們早就有接觸了,原來她就在他的身邊。
當他知道真相的時候,只覺得身體里的血液轟一聲,全都衝上了腦袋,他面紅耳赤,是震驚,是激動,也是羞愧。
他委託言喻的時候,早把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告訴了她,現在又有何臉面去裝出慈父的樣子。
半夜的時候,許母醒了,她睜開沉重的眼皮,全身乏力,眸光轉了轉,看到了趴在床畔的許志剛,許志剛身上還穿著西裝,他的手緊緊地握著她的,一動不動,他的臉上也早爬上了皺紋,大約是因為疲憊,透出了蒼老。
許母心裡嘆氣,他們都老了啊,都沒有精力了,他們老了沒關係,可是孩子還小,她的夏夏,她的冬冬都還小呢,這兩個孩子都不讓人省心。
許母眉心一跳,好一會,又突然想起,她是不是又暈倒了,她暈倒之前,夏夏是不是跟她說,言喻才是她的親生女兒……她反應了好久。
原來不是夢,是真實發生過的。
許母在許穎夏的面前,還強裝出鎮定,但她本來就是一個脆弱的小女人,現在看到了許志剛,她一下就柔弱了起來,她躺著,默不作聲地落淚,眼淚肆意流淌,順著眼角,慢慢地滑落,滲透進她的頭髮里。
她還是沒克制住,小小聲地啜泣了下。
怎麼會呢,是志剛當年抱錯了孩子嗎?她閉上眼,胸口太疼了,她想起了夏夏小小的樣子,卻發現她的記憶有些模糊了,她忘記了夏夏很小很小時候的模樣,如同隔著一層霧氣,能看到的就只有她笑起來彎彎的眼睛,小月牙兒似的。夏夏丟的時候,她崩潰了好久,她那段時間混混沌沌的,幸好還有志剛。
她心如刀割,原來那時候帶回的不是真的夏夏,那真的夏夏、她的親生女兒,這麼多年,都在遭受痛苦和流離對么?
許母小小的啜泣聲,還是被許志剛聽到了。
許志剛睜開了眼,皺眉:「怎麼了?」
「沒事。」許母睜開眼,還是在哭。
許志剛心裡嘆氣,心臟柔軟,他眉眼浮現了笑意,起了身,坐在她的床畔,半抱起了她。
許母輕輕地掙扎了下,看許志剛強硬,也就沒再說什麼了。
許志剛笑她:「怎麼還使小性子了。」
「你說我為什麼!」
許志剛對上許母的眼睛,抿了抿唇,背脊有些僵:「你知道了?有人告訴你了?是言喻?」
「什麼言喻?」許母說,「我根本就沒看到言喻……所以,言喻真的是我們的親生女兒,而夏夏不是?」
「嗯。」
即便許母已經有了心裡準備,還是狠狠一震,她覺得自己身體里的血液都逆著往腦袋上流竄,血壓又要上漲。
許志剛早有準備:「都已經成了既定事實了,你身體不好,別多想了,這麼多年過去了,是好是壞,孩子們都已經長大了。」
「我怎麼能不多想?那是我的孩子,我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許母的聲音大了起來,她呼吸都有些艱難,「你當年是不知道的情況下抱錯了孩子么?」
還沒等許志剛回答,許母就自己否定了這個問題:「不可能的,當年鑒定過DNA,如果抱錯了,你肯定知道的。」她側頭,看著許志剛,「志剛,你是知道的吧,你故意抱錯了孩子。」
許志剛沒否認:「嗯,是啊,你別激動,聽我說,當年我找了夏夏許久,不知道夏夏去了哪裡,不知道她是生是死,你又身體不好,精神狀態也不好,我已經失去了一個女兒,我不能再失去你了,所以,我才想到,再抱一個孩子,只要能讓你開心起來,能陪著你,就好了。」
「這麼多年,我也沒忘記繼續找夏夏,也想找到她,更想彌補她,但大約是沒緣分,真的,一直都沒找到,誰也沒想到,最後她居然就在我們的眼皮底下。」
許母也怪不了許志剛,因為他是為了她,才這樣做的。
兩人都沉默了下來,空氣凝滯。
許母良久才輕聲地說:「那現在該怎麼辦?」她越想讓自己平靜,越是平靜不下來,腦中的神經錯亂,血管脹著,但她必須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她不能再病了。
許志剛也在思考這個問題:「看言喻的態度吧。」
言喻。
許母猶豫了下,還是跟許志剛說:「你知道么?夏夏身上的傷口是言喻打的,言喻她……下手也太狠了點,把夏夏的臉都打成那樣。」
她幾乎可以想象出,言喻面無表情地扇著夏夏臉的模樣,她情不自禁地抖了下。
她有些擔憂:「志剛,我覺得,我們沒有養言喻,她在孤兒院長大,性格上似乎有點缺陷,下手太狠了,我們家都沒有這樣狠心的姑娘,她心這樣狠,估計對我們也沒有多少情感,該怎麼辦呢?」
許志剛倒沒覺得有什麼,他安撫許母:「你別想太多了,言喻心腸不壞的,她就是事業心強,脾氣也倔強了點。」
「我就是擔心……我想起她曾經做過的那些事情,我就有點難受……真的……她嫁給阿衍的手段就不太光明,她在事業上也……她給人一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感覺,她回到我們家,會不會也這樣不擇手段。」
許母低低地說道。
她心裡一直有種不安,但她不願意把這種不安徹底地放大看清,她有無數的愧疚,卻又讓她害怕的愧疚。
「不會的,你現在就是好好養病,身體最重要。」許志剛繼續說,「更何況,不管言喻現在變成了什麼模樣,是好是壞,都是因為我們,才成為了這樣,我們作為她的父母,沒有撫養她,沒有陪伴她,已經是一種過錯了,我們不能再躲避下去了。」
許母:「嗯,是啊。」
許志剛低頭,吻了吻她的眉心,緊了緊抱著她的手。
*
言喻一晚上也沒怎麼睡,她昏昏沉沉地睜開眼,天色已經大亮了,小星星還沒醒,但是陸疏木已經醒了,他已經乖乖地穿好了衣服。
小星星蜷縮著,微微趴著,圓圓的小屁股翹著,看著格外可愛。
言喻笑了下,給小星星蓋上被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她自己都把被子踢光。
言喻下床,抱起了陸疏木:「等會媽媽送你去上幼兒園,我們先去洗漱吧。」
她拍了拍陸疏木的小屁股,陸疏木有些羞澀地點了點頭,在言喻的臉上親了一下:「早上好,媽媽。」
「早上好。」
洗漱完,陸疏木擰開房門,出去了,言喻聽到他在和保姆對話的聲音,也沒多在意,她半趴在了床上,輕輕地撓了撓小星星肉嘟嘟的臉頰:「起床啦。」
小星星睫毛顫了顫,似是被打擾到,又換了個方向,繼續睡。
言喻笑著又撓她臉。
她可愛地嘟起了嘴巴,肉嘟嘟的雙手捂住了臉,輕聲嘟囔撒嬌:「媽媽壞蛋!」
「OK,那壞蛋的女兒快點起床。」
小星星又趴了一會,才起來。
言喻哄著她,抱了她起來,擠出牙膏,讓她刷牙,她刷牙的時候,言喻給她梳頭。
小星星犯困,言喻給她穿衣服又耗了好長的時間,然後才抱著她出去,小星星一眼就看到飯桌上的陸衍,開心地喊:「爸爸!你回來了!」
陸衍也笑:「嗯。」
言喻下意識地看了眼陸衍,對上他的眼睛,淡淡地就移開了,沒什麼表情,但就那短短的幾秒,她注意到了陸衍眼睛裡布滿的血絲,似是一夜都沒有睡。
吃飯的時候,除了兩個孩子,誰也沒有說話。
小星星吃飯慢,言喻快速地吃完,就只能幫她餵了起來:「乖,快點吃。」
「嗯。」小星星用力點頭,快速地嚼著。
言喻送小孩子們去學校,陸衍一路開著車慢慢地跟在了她的車後面,言喻站在校門口,看著兩個孩子進去,她回頭的時候,下意識地瞥了眼陸衍方才車停的地方,已經空了,那裡沒有了車。
她說不出是失望還是什麼情緒,她淡淡地扯了下嘴唇,拉開自己的車門,結果,車內忽然伸出一隻手,將言喻拽了進來。
言喻眼睛微微睜大,被人甩進了車裡,陸衍身上甘冽的氣息充斥著言喻的鼻息,他身上的溫度有些滾燙,灼燒著她的肌膚。
他壓著她,盯著她看,那雙眼眸,深邃又灼人,漆黑不見底:「言言,別生氣了,好不好?你要是生氣,也不要不理我。」
言喻回看著他,落在了陸衍的薄唇上,薄情的唇,冷硬的下頷線,怎麼看都不是深情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