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蕭去之前就有了心理準備,曾神醫也跟他說過,皇帝時日無多了。事實上他不只活這麼點時間的,但因為心裡太憋屈,隨時又有人去刺激他,嚴格來說是他自己找刺激,所以居然一個月不到,就面露敗相了。
他恭恭敬敬走到皇帝床前,「父皇。」
「你來啦!」良久,皇帝嘆了口氣,沖他擺了擺手。
「父皇近日身子可好?」林蕭起身,看了看他的臉色。
「就是你看到的樣子,好或不好,朕也無能為力了。」也許人在臨死前都是有感應的,似乎一下子能想明白許多,那些爭鬥仇恨耍不盡的小手段如過眼雲煙般遠去,但皇帝還是不待見他的,哪怕他現在已經出不了什麼招了。
朝上的老大人們見皇帝卧床不起,也不再提再讓他上朝的事,大家似乎都接受了太子即將登基的事實,哪怕還有人有意見,那點小意見又能如何?
守皇陵的軍隊在林蕭的眼皮子底下調動,他雖無調派軍隊的能力,但攔截還是可以的,讓那些兵進不了皇城也是可以的。要做大臣們的思想工作,五緒先生帶人忙活了好些天,總算走到了這一步。皇帝叫他來,大抵也是認輸了。
「之前曾神醫跟兒臣說過,父皇只要能靜養,心境平和,還會……」林蕭頓了頓,不知道該怎麼說。
「朕站在這個位置上,遇到這樣的事,你說要如何靜養?」皇帝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身為一個皇帝,你眼裡不能只有個人,整個皇宮,整個朝廷,整個皇城,整個國家,你將要化身為萬千山脈,條條河流,守衛這個國土上的每一個人。」
林蕭完全愣住了,他沒想到皇帝居然有這樣的覺悟,在他眼裡的皇帝根本沒有這樣大的格局,他是得過且過的,並不英明神武,偶爾甚至老眼昏花。沒想到他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父皇……」
「這是當年,朕的父皇對朕說的……」皇帝長長嘆了口氣,「如今想來,朕做得的確不夠,只盼著你能……」皇帝頓了頓,眼睛慢慢開始混沌,「罷了,唯有你能守好這個國,還有我們這個家。你的弟弟們都不是十惡不赦之徒,當年廢后給你下毒,小三其實並不知曉,後來知曉了也嚇一大跳。大概從那時候開始,他才體會到皇位爭鬥的殘酷。他開始私下培養自己的勢力,找了一批又一批的殺手,他已經習慣那樣的生活了。但治國,並不是那樣的。」
「三皇弟也學過治國,咱們家的孩子哪一個沒學過呢?」林蕭接了一句,心裡默默低語,就他沒學過。然而真正的太子已經不在了,再說這些又有何意義?他不過是一個陰差陽錯被推上高位的人,之前才猶豫過這是不是自己想要的。
「你們小時候啊,小三還一心想跟你玩兒來著,先皇特別喜愛你,幾個弟弟都愛跟著你……」皇帝長出了口氣,嘴裡喃喃,「那時候你母后還在,每隔幾天便會一起吃個團圓飯,你們小孩子一桌,她每一個都照顧得很好。現在想來……」那才是幸福時光吧。
「父皇,您別想了,多休息,身子總會好的。」林蕭莫名覺得這時候的皇帝很可憐。
「朕啊,也曾真的喜歡過廢后,所以在你母后故去后,才沒有讓人仔細查。老王爺許是也早知道什麼,給朕上了好幾道摺子,都被朕壓下來了。現在想來,確實對不起你母后。」
「所以父皇早知道廢後有在暗中動手腳?」
「或許吧!」皇帝接著嘆氣,「不知當時朕是不是也中了蠱,大約從那時起,就變得不像自己了。」
還真會為自己找借口,林蕭心裡嗤笑,「那後來,兒臣的病……」
「起初也只是懷疑,你的病朕派人查過,你畢竟是太子,哪怕朕那時再不喜歡,也得給全天下一個交待。廢后做事縝密,朕查了大半年才查到她,也是她露了馬腳……嚴格來說,是小三子不小心露了馬腳。以前那幾兄弟喜歡你,小三子也是,所以廢后在你身上動手腳被他知曉后,他很長時間都心不在焉。有段時間吵著鬧著要去看你,還跪在朕殿外一天一夜,只是不停的哭,說是要陪你。後來……不知怎麼的,再也沒提起過你了,開始與你作對,似乎一夜間你們便反目成仇了。」
林蕭若有所思地點頭,想著三皇子這種表現才真像是中了蠱,哪怕後來解了蠱,心性也已經有了變化。大約對皇位的渴望勝過了他心裡的兄弟情,便任由太子被踩在腳下了。
林蕭無法評說他們的對錯,畢竟身在皇家就得面對這些。但他更不可能代替先太子原諒這些人,畢竟先太子已經死了,死得凄涼,每年只有東宮的幕僚悄悄祭奠。他本該登上高位的,德才兼備,該是一代明君才是。卻被這些人毀了,誰又能替他叫屈呢?
「你是他們的大哥,朕不求你留他們在皇城,哪怕不善待。也請看在同血緣的分上,放他們一條生路。」
「父皇當知,若他們不惹我,自然有生路。可若給了機會不珍惜……」
皇帝臉色慘白,「小七,是無辜的,權當朕糊塗,強拉他出來給了他希望……」他說著劇烈咳嗽起來,「瑾翊,你能給他個機會嗎?」他一把拉住林蕭的手。
林蕭看著他漲紅的臉,無聲嘆了口氣,這是在交待後事了。他看了旁邊的太醫一眼,「快給父皇看看。」
太醫戰戰兢兢過去把脈,隨後哭喪著臉跪倒在地,「臣無能,殿下恕罪!」
林蕭無奈沖他揮了揮手,「罷了,速請幾位老臣進來。」他知道這些人早等在殿外了,還有幾位皇子公主,他讓人一併請了進來。
「瑾翊!」皇帝仍然不死心,很多事臨死前才想明白,比如皇家難得一見的父子情。
七皇子確實是皇帝刻意推出來的,但他若沒有那個心,皇帝怎麼推都沒有用。他到底還是想登上高位的,心裡有濃烈的野心,不若他從前裝作什麼都不懂膽小如鼠的模樣。
「父皇放心,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