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江湖
梁州,大夏王朝最南端的州郡,此城靠近南荒之地,城中常年駐紮著大隊兵馬,近來南境不靖,常有南荒異族侵擾邊地,屠殺邊民,搶奪糧食財物,甚是猖獗。
當一隊隊騎兵步卒走過滿是馬糞狗屎的惡臭熏天的長街,狗娃又開始在街頭挨餓了。望著對麵包子鋪抹著汗巾腆著圓溜溜大肚子的胖子,將一籠籠香噴噴熱騰騰的包子抽出蒸爐,喊著包子咧,包子咧的有如秦腔唱調般好聽的叫賣聲,狗娃的肚子再一次雷響了饑餓進行曲。這個堅強的少年一路翻山越嶺,風塵仆仆來到梁州城,已經是第三天了。由於沒見過世麵,缺少曆練,第一天他給一位鐵匠賣勞力,鐵匠欺他一副人生地不熟的呆頭鵝模樣,幹了一天累活,隻給他吃一頓稀飯,分文未付。少年隻以為自己幹得不夠好,招人嫌棄,隻訕訕而笑,不敢多說一句。第二天他給一戶米鋪從馬車上卸貨,壯如牛的少年一人扛兩包米袋,比之打鐵更加賣力,完工之後那長著兩撇老鼠須的刻薄掌櫃,也隻付了三分錢給少年。三文錢隻夠買三隻包子,這對於壯小夥的食量來說,是很難飽腹的。少年開始反思自己的行為,為何與自己一起幹活的人能得到十文錢,而自己僅僅是人家的三分之一呢?很顯然不是因為自己不賣力,而是掌櫃的對他有偏見,為什麽會出現偏見呢?很明顯,自己是外地人,所以老板欺生。少年吸取了教訓,也不去跟老板理論。第三天他準備給一戶木匠搬運木頭,少年多了個心眼,先跟木匠談好了工錢才上工。但下工之後木匠依舊欺生,隻付他一半的工錢,並找借口說他幹活不賣力,以此抵扣另一半工錢。少年很納悶,自問自己已經很賣力了,為何這位看似說話和氣的掌櫃,依舊沒能避免歧視外地人的偏見。
人生地不熟的少年還是沒有找掌櫃的理論,因為他知道理論也沒有用,從這三天的情況來看,此地的雇傭關係就是這樣,外地人活該被坑,你吃虧了也沒地兒申訴。
太陽已經升起老高了,狗娃還沒有找到活幹,他不想賣短苦力了,隻想找一份長期的活兒,然而酒肆的人要他一口氣,字正腔圓的背出十八道菜的菜名,不會啊,那請另謀高就吧。所謂的字正腔圓指的是會說梁州本地的方言。十八個菜名都讓少年暈菜了,還字正腔圓說他鄉的方言,逗我玩呢。而茶坊的人同樣要他在短時間內唱出二十八個茶名,而且腔調優美,不卑不亢,務必讓客人聽了心情愉悅,認同茶博士的專業水準,又能在接下來的推介之中,把每種茶葉的優點詳盡而親切的告知客人,不得有半點疏漏。
當個茶博士的要求真高啊,但我是來應聘店小二的,他們不是要招店小二嗎?少年再次暈菜,直到暈乎乎出了店門,也不知道茶博士就是茶坊裏的店小二。
如是者多次,每一份長工都要求他有過硬的業務能力,然而狗娃這個剛剛從大山裏走出來的懵懂少年,如
何能在短時間內掌握陌生領域裏過硬的業務能力?由於梁州乃戰火頻發之地,城內經濟蕭條,生意不好做,失業遊民就像蝗蟲一樣到處亂竄。所以掌櫃的招人,都要趕上青樓裏選花魁的標準了。好在狗娃長相俊秀,一表人才,否則掌櫃的根本不讓他踏入店門半步,凡歪瓜裂棗者,一律掃地出門。
長工沒有著落,連短工也找不到了,一天下來一無所獲,狗娃靠在城門邊的牆根上,望著對麵包子鋪的包子,直咽口水充饑。沒有餓死在山洞裏,難道會餓死在城裏?一念及此,狗娃頓覺生活充滿了諷刺,人生也很無聊。
一輛翠幄青綢車從東邊的街頭緩緩過來,馬蹄噠噠,自城門口而過。兩匹純黑毛的駿馬拉車,毛色亮油油的,一看就跟軍中矮壯的戰馬大為不同,這馬是富貴人家出行所用,講的就是一個豪華拉風,富貴逼人。而車廂亦是高檔紅木所製,帷幔偏於暗色,卻是極為名貴的錦緞。連甩鞭車夫的衣著都是次一檔的棉質布衣,而非一般人家的褐布粗衣。
這戶人家到底什麽人,真夠土豪的。周圍不少摳腳大漢發出一陣驚歎。
狗娃也被這輛土豪的馬車吸引了目光,眼睛追隨車尾而去,突然一件物事從車廂後麵掉了出來,圓溜溜的,一個球狀的東西在地上蹦了幾下,一直跳到狗娃的腳下。那是一個上麵綴著幾束黃色穗子的紅色小繡球,約莫女子拳頭大小,紅黃兩色互相映襯,煞是好看。一愣之下,狗娃將繡球撿起來,一股淡淡的清香撲入鼻中,那是一種品流極高的香水味兒,似荷又似蘭,讓十六歲的山野少年也為之一醉。
“喂!小兄弟,趕緊把東西給人家送去,賞錢少不了你,今兒發財了,哈哈哈!”
“是啊,趕緊的,這玩意兒必定是姑娘家的,趕緊送過去。”
“哎呀呀,這是拋繡球呢,兄弟你豔福匪淺啊,人家姑娘可是看上你了,趕緊追啊,愣著幹啥,你不追,給我吧。管他是不是頭豬呢,娶回來就是金山銀山啊!”
“哈哈哈哈哈”
一眾摳腳大漢大肆調侃這個有點不知所措的少年。本來他就想把東西還給人家,給這幫閑得蛋疼的家夥一說,反而有點不知該怎麽辦了。
馬蹄噠噠,馬車繼續前行,車中人似乎還不知道掉了東西。
心理調節能力極強的少年很快對摳腳大漢們的話拂去如風,微微一笑,便追著馬車去了。
“大叔,大叔,停一下,停一下。”
狗娃跑到車夫旁邊,露出囧萌的笑容。
車夫一愣,籲的一聲,拉了拉馬韁,黑鬃馬停了下來,肅然道:“有事嗎?”
“五叔,怎麽回事?”車中一個俏生生的女聲問道,聲音如黃鸝鳴於柳,齁甜齁甜的,卻又絲毫不膩。
狗娃的心中為之一跳,這姑娘聲音真好聽。不知長得怎麽樣?循
聲向車簾兒望去,便在這時,一隻嫩如蔥白的玉手掀起車簾兒,在方寸的縫隙間,一張明珠生暈的俏臉,一雙湛湛如水的秋眸,一襲素淨如蓮的袍子,一頭秀發盤以素色的方巾,明是女兒身,卻作男兒妝,便是那驚鴻一瞥,也如銀瓶乍裂,雲破月來般驚豔了鄉野少年。
車簾兒很快放下了,也許車中麗人不想因為些許小事,與陌生人有過多接觸。哪怕是目光的接觸,也不願意。
“少爺,你的小球兒掉了,這位後生給撿回來了。”五叔見狗娃手中拿著小繡球,頓時明白怎麽回事了。
“賞他點銀子吧。”
“是,少爺!”
車中人的聲音一如既往的齁甜,一如既往的平靜如水。
車夫把小繡球拿過來,順手從懷裏摸出一小錠銀子,遞給狗娃。
因了摳腳大漢們的起哄和調侃,狗娃怎麽好意思拿銀子,再說他原本也沒想過為這點事要人家的報酬,連連擺手:“不用了,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車夫麵無表情的將銀子往少年懷裏一擲,手腕的力道恰到好處,那銀子飛入對方的衣襟,卻又不會傷了對方。他顯然是個會家子的好手,而且深知主人的脾性,既然說打賞,斷無收回賞銀之理。
車輪轔轔,馬蹄噠噠,麗人遠去了,夕陽中的少年卻為那驚鴻一瞥的絕美瞬間怔忪不已。
一錠二兩銀子,等於兩千文錢,對於辛苦賣一天勞力才賺三文錢的狗娃來說,無異於天文數字般的財富了。
這頭還沒怎麽適應外麵世界的犢子也不懂得花幾十文錢去住一晚客棧,過慣了艱苦日子的他依舊回到城西的土地廟裏,跟一幫叫花子廝混在一起過夜。
銀子,是寶貝,也是禍事。狗娃去錢莊把二兩銀子兌成了一張一兩的銀票和一千文的現錢,他舍不得花錢,隻買了幾個肉包子果腹,並沒有去大魚大肉,胡吃海喝一番。當他興匆匆揣著錢回到土地廟的時候,這頭單純的犢子還不知道自己成為了某些豺狗掠奪的目標。
夜晚的土地廟四處漏風,這種乍暖還寒的春日,晚上還是挺冷的。狗娃蜷縮在落滿灰塵蛛網的泥胎神像旁邊,身上蓋著不太幹燥的稻草,冷得瑟瑟發抖。一個破麻袋突然將他從頭到腳裝了起來,還在睡夢之中的少年被迷迷糊糊的拖著往外走,經過門檻的時候,腦袋被磕了一下,把人磕醒了。
“你們是什麽人?放開我,放開我!”如果是麵對麵的幹架,就算對方都是亡命漢子,狗娃也不慫,這犢子麵對老虎豹子都沒怕過,何況是人。但這種暗夜的突襲卻能讓最勇敢的人產生莫名的恐懼,尤其是在睡夢之中被一袋裝走,就像拖死狗一樣。
豺狗們都不說話,抬起腳就往少年身上招呼,噗噗噗的一陣猛踹,腳腳致命。片刻之間,少年就被踹暈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