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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報官

  聞墨得了她的吩咐,落筆飛快,取了兩張紙來,先謄抄上正字不滿一個的管事姓名,然後再把那些個正字多的按照數量排序,一個個名字就這麼落在了紙上。


  陳若弱好似沒有看到前一張紙,只取了後頭那張,掃了一眼,發覺裡頭大部分人的名字她都認識,於是對聞墨點點頭,示意她退到一邊,瞥一眼底下人,念道:「張仁富,宋桂,李大福,張李氏……」


  她每念出一個名字,底下就有一個人噗通跪下,卻也不敢張口呼嚎,只朝著坐在邊上閑閑品茶的顧嶼投去視線,顧嶼卻不曾看他們一眼,抿了一口茶,並沒有摻和進去的意思。


  鎮國公府上下僕役幾百人,總共不過二十來個管事,職位有大有小,只是查了最近一年的賬,底下竟就跪了大半,雖然有些驢頭不對馬嘴,但陳若弱還是不自覺想起了一句老話:官官相護。


  顧嶼看了一眼那張紙,微微嘆了一口氣,茶盞拂過,悠悠的熱氣氤氳了他的眸子,可看上去卻是分外明澈,好像看透了一切似的。


  若起初只有一個人貪了府里的銀子,怕被人發覺,他自然要想盡辦法賄賂自己上頭的人,好教瞞天過海,上頭的人又怕自己收了賄賂銀子被查出,仍舊要忍痛割出利益來,去收買更上頭的人,時日一長,就結成了一道密不可分的大網。


  若網越織越大,就能把所有的人都籠絡進去,到時利益全都收攏進這張大網的最頂端,而最頂端的這個人也就把持了底下人所有的把柄,他會變得比主子更讓底下人畏懼,仆大欺主,便是由此而來。


  陳若弱讓人把被念到名字的管事都捆了起來,準備報官,好去查抄這些人的住處,顧嶼搖了搖頭,放下了手裡的茶盞,說道:「夫人,讓外院的家丁去查抄即可,這些人的身契都在,即便聰明一些,把貪來的東西寄在他人名下,鎮國公府也有權索回,府里的事,不必鬧到外頭去。」


  他的語氣里並沒有責備的意思,是單純的好意提醒,陳若弱臉紅了一下,她從小也沒在勛貴府邸里過上幾天小姐日子,潛意識裡把自己當成普通人家的姑娘更多,對於世家勛貴這些規矩慣例也不太清楚,聞言連忙點了點頭,讓人去辦。


  顧嶼笑了笑,似乎想起了什麼,又吩咐道:「府庫那邊應該有歷年賞賜給這些人的記錄,比照賞賜的單子,多餘的部分列出清單來,相差懸殊的仍舊報上來,若是相差不過千餘銀兩之間,那就算了。」


  「不能算!」陳若弱起初還點點頭,因為將軍府沒有賞賜一說,她也就想當然地忘了這茬,顧嶼說的是自己疏漏的地方,她也就很虛心地聽著,可聽到千餘兩銀子就算了的這話,她頓時眼睛都瞪圓了。


  窮苦人家賣兒賣女不過十來兩銀子,那窮書生兩幅畫辛辛苦苦熬了一個月,也才掙去一兩銀,離京城略遠些的地方,五十兩銀子就能買一處不錯的宅邸,即便一千兩銀子對於鎮國公府這樣的人家算不得什麼,可難道就因為家大業大,就該讓人竊了錢財去填補自己的好日子?


  顧嶼聞言怔了怔,見陳若弱一副堅持的樣子,還是軟了語氣,解釋道:「他們都是府里養了幾代的家生子,即便世代為奴,總也會有些自己的打算,拿府里的賞賜做了生意掙的銀兩,雖則按理還該是府里的,可人情不能如此算,千兩銀子買斷一家世代,已經夠了。」


  他說這話時神色溫和,周身帶著一股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君子氣度,似清風明月,似朗朗晴空,陳若弱一時之間怔愣了一下,很快就又反應了過來,咕噥道:「等查過了再說吧,我就不信這些人月月從你家府庫里掏銀子,家底還能少到哪裡去。」


  顧嶼忍住笑,目光瞥向底下那些沒被念到名字的管事,神色卻不是那麼溫和,眸子微微地眯了起來,想起上一世鎮國公府的條條罪狀,低笑了一聲。


  他並沒有那麼好心,說這話也只是為了堵住有些人的嘴,而且,他提出的數字是很微妙的,貪過一次就會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會有第三第四次,千兩銀子在外人看來極多,但幾代養出來的貪心可遠遠不會只有這些。


  當年若弱並未提出徹查府中之事,後來雖然也辦了一些人,終究因為父親心軟,留下了大部分,自此她管事就有諸多困難,他雖然心疼,但總覺得后宅之事不必太過掛心,等到若弱懷了身孕之後,他又被調往異地為官,府里敗落之後,又被尚婉君看準空子,害死若弱,讓他於鎮國公府大廈傾覆之際,又添喪妻失子之痛。


  他前世不曾把尚婉君放在眼裡,如今仍然不曾,若要做個比喻,瑞王一黨便是將人咬得奄奄一息吃盡骨肉的虎狼,尚婉君就是虎狼走後,盯準時機咬下最後一塊肉的野狗,人若復生,第一件事是打死虎狼,而非追狗。


  他不信什麼千里之堤潰於蟻穴,只知有人做賊千日機關算盡,即便把鎮國公府打理得固若金湯,旁人有心算計,也逃不過謀害,不過重生一場,一元復始,他偏要做得盡善盡美,天衣無縫。


  派去查抄的人回來的有點遲,如同陳若弱料想的那樣,被查出來的那些人沒有一個不是身家豐厚,這些人平時在府里一副奴才做派,出去就成了爺,有兩個在外頭放利子錢,逼人賣兒賣女,和京城不少人伢都有聯繫,還有幾家做著紅火的生意,連貨源都不用花錢,每個月從鎮國公府各地莊子上運來的東西,基本上都要過了他們的手。


  顧嶼先前說的千餘兩銀,似乎成了個笑話似的,他也不覺得生氣,看上去反倒十分真心誠意,嘆了一口氣,說道:「是我想差了,還是夫人通透,這些……報官吧。」


  他這麼一說,不好意思的卻是陳若弱了,她面上冷靜,腦袋已經不自覺朝他的方向偏了過去,壓低聲音說道:「別了吧,你剛才不是說不好去報官,會傷了咱家的臉面嗎?」


  「我也沒想到他們的膽子這麼大,這些生意是必要上交給朝廷的,雖則不少底子虧空的人家都會放利子錢,朝廷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這種事鎮國公府不能做,自然也不能白給這些刁奴擔了惡名。」


  他站起了身,淺色的衣袍映襯著如玉的容貌,越發相得益彰,他微微地笑了笑,就好像漫天的星辰落進了冬日的冰湖裡,星星點點,好看得緊。


  陳若弱頓時就說不出反對的話了,她心下也有些奇怪的心思,總覺得自家夫君的反應有些過於平淡了,好像早就知道似的。


  她眨了眨眼睛,又搖了搖頭,就算是他早就知道了,借著自己的手把這些人辦了,也沒有什麼可計較的,她才進門三天,在這之前,她和文卿就是兩個素不相識的人,即便是夫妻,也總要有個熟悉的過程,他本就沒有把什麼事情都向她解釋清楚的必要,而且這還是給她立威了呢。


  顧嶼不知道她的心思,其實他也是有些驚訝的,本以為那些罪名小部分是真,大部分都是瑞王編造出來的,卻原來大部分是真,小部分渲染誇張了一些,是他低估了人心的貪婪,小看了底下人的野心。


  去報官的人倒是回來得很快,今日是大朝會,大理寺只有兩名小官當值,聽了原委,卻也不敢擅自處理,只記錄了案情,按律收押了鎮國公府的管事們,留待大理寺卿回來再辦。


  事情也算塵埃落定,顧嶼知道,如今天子還沒下定決心處置勛貴,世家和寒門之間的鬥爭也都是暗地裡激烈,面上還維持著岌岌可危的平衡,鎮國公府主動報案,手頭上又確實有證據,即便有那個心思,也沒有理由處置。


  陳若弱一回到聽霜院,整個人就癱倒在了床上,忙活了一個早上,搞出了那麼大的一個案子,表面上還要裝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這實在不是她擅長的事情,在床上來回打了兩個滾,她陡然反應過來了什麼,脖子僵硬地朝後轉去。


  一張溫潤俊美的笑顏在不遠處看著她,似乎對她滾來滾去的動作有些好奇,顧嶼還挑了一下眉頭,看上去……好、看、得、要、命!


  她有些欲哭無淚地從被褥里抬起頭來,弱弱地商量道:「你以後能不能不要用這樣的表情對著我?」


  顧嶼這下不是挑眉了,他的唇角又勾了起來,撩人得緊,「好。」


  陳若弱心如死灰,用枕頭蓋住了自己的臉,總覺得再這樣下去,她會是頭一個活活被自家夫君看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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