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纏綿病榻
陳子堅聽了笑著不語。看著若蘭,他感慨萬千,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間,若蘭已大學畢業參加工作了。他的三個女兒,總算都培養成才了。
大女兒陳若梅早已參加了工作,並且結婚了,現在定居南京。二女兒陳若蘭又考上了省委組織部的選調生,前途也是一片光明。
現在就隻剩下小女兒陳若希了,不知她以後會怎麽樣,不過看她那刁鑽古怪的樣子,以後無論在哪裏發展,都不會吃虧。
想起他和顧愛雪的婚姻,純粹是一場偶遇。
那一年冬天,被下放到二墩村的知青陳子堅因為母親生病回到了上海。但是一年後他卻因為放心不下他的妻子,又瞞著父母偷偷地跑回去尋找妻子。
因為那時候二墩村不通汽車也不通火車,陳子堅要回到二墩村,必須先坐火車到藍湖市,然後再從藍湖市轉車到高橋鎮,再從高橋鎮步行十幾裏到二墩村。
陳子堅一路顛簸,回到二墩村後,迎接他的除了那個破敗的院落和三間坍塌的茅屋外,別的什麽也沒有了。他的妻子改嫁了,他的嶽父也去世了。
這是他跟村裏人打聽到的,他走後不到三個月,他的嶽父就一病不起死了,他的妻子也改嫁了。陳子堅幾經打聽,又打聽到他的妻子改嫁到臨蒼縣一戶姓宋的人家。
打聽到這些,他就步行到十多裏外的高橋鎮,再從高橋鎮坐火車到臨蒼縣城。他在臨蒼縣城逗留了幾天,沒有打聽到村人所說的姓宋的人家,也沒有找到妻子,可是他卻病倒了。
他長途奔波,吃不好睡不好,終於支持不住病了,住進了顧愛雪的父親開的診所。
給他打吊針的正是顧愛雪。顧愛雪對他一見鍾情,對他細心照顧,一來二去,兩個人就有了那方麵的意思。
陳子堅想起這些往事,好象就在昨天。可是誰能想到,就是因為這次見麵,他和愛雪竟成就了一段美滿的婚姻。
78年恢複高考,那時候他們已經有了大女兒陳若梅,但是他還是去參加了高考,上了兩年大學,回來之後,他被分到了臨蒼縣第一中學當老師,後來,又調到了蘭山口鎮。
再後來,他們又生了若蘭和若希,三個女兒個個都非常出色,他覺得他很幸福,想到這裏,他對陳若蘭說:“鄉下人就是這樣,你要學會適應,對了,下午還上班嗎?”
“下午不用去上班,胡鎮長說了,我剛來,要休息幾天,休息好了再去上班。”若蘭說。
陳子堅聽了,道:“那你就回房間休息吧。”
陳若蘭答應一聲,就進屋了。
下午睡過午覺,她來到校園裏散步。
又是一個暑假。
當陳若蘭回到蘭山中學寧靜的校園裏,以一種追憶的姿態回首淚光笑影中的藍湖的時候,不禁感慨萬千:人生就是這樣,成長的過程盡管緩慢,但是成熟,卻往往是一瞬間的事。
校園的上空飄蕩著泥土的濕熱氣息和月季的清香,幾排紅瓦白牆的教室都安靜的沉默著。
陽光灑在教室和高大的美人蕉上麵有些躁動不安,她走過高一班的教室,仿佛又看到了高原,看到了蘇玉,看到了當年的自已。
高一開學的第一天,高原就逃課了,這是從來也沒有的事,就連若蘭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答案很快就揭曉了。
第二天上午蘇玉沒有來上課,聽老師說她的腳破了,她請假了。中午,高原鬼鬼崇崇地帶著碘酒紗布等從學校的後後出去了,他是去哪兒了呢?
見“桃子”等人跟蹤他出去了,她也跟著出去了。
在學校後麵的打麥場上,他截住了蘇玉給她包腳,他竟然不嫌髒。
她坐在自已的座位上側耳傾聽“鉛球”審問高原,“開學的第一天就逃課,老實交待,到哪兒去了?”
我?幫一位跛足老太太鋤草去了。高原說。
“這到底怎麽回事?怎麽弄成一個跛足老太太了呢?”貌似責備的林小青,實 際上是很關心她。他和高原不約而同的說出了跛足老太太,大家都是一愣,然後 就一同轉臉看蘇玉。
蘇玉沒有回答,她隻把眼睛向小青擠了兩下。但是,即使是這樣,大家也都明白了,不是全明白至少也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昨天,他們兩個人在一起!
從那以後,她就老是撲閃著一對“鯉魚眼”,高原也老是樂的屁顛屁顛的跟在她身後。對了,說到“鯉魚眼”,還有一段典故。
那是後來,她和“鉛球”到學校門口小賣部買東西的時候,碰到蘇玉也在,她買完東西走了。
賣東西的老大媽就對他們誇道,這閨女真俊,長著一對“鯉魚眼”。她記得當時“鉛球”還問了一個很白癡的問題,他說,“鯉魚眼”?“鯉魚眼”怎麽長的?”
老大媽白了他一眼。
不過,有件事,若蘭怎麽也想不明白,那就是高考,說實話,以蘇玉的平時成績,就是睡著了也得摸個一本啊?而她,初中還行,到了高中,就糊裏糊塗的,跟不上。
與那些為了跳出農門而死學爛學的同學相比,她的高中三年,算是很輕鬆的。就這樣爸爸還是怕她有壓力,爸爸常對她說,若蘭,不要給自已太大的壓力,考不上,咱明年再考。
可是她考取了,至於說怎麽考取的,她也糊裏糊塗的,隻記得那年暑假爸爸頻頻往他的老同學招生辦主任胡叔叔家裏跑,每次都提著好多東西。
有一次,她聽到爸爸在跟胡叔叔打電話,聽爸爸說,行,就這個蘇玉吧。然後,爸爸就對她說,若蘭,你考取了。
可現在這些已經不重要了。
提著在街上買的奶粉,水果之類的東西,若蘭來到了河灣村。幾年沒來,村裏翻蓋了好多平房。
蘇玉家還是那三間茅屋,一溜稻草苔蓋的黃泥院牆。院子裏四棵苦楝樹又青又綠,枝葉間懸掛著一串一串的楝棗。看到它,若蘭又想起了蘇玉的那篇膾炙人口的作文。
苦楝樹
小河邊我交臂躑躇,久望流水;
月光下你孤館寒窗,輾轉難眠。
那是我滿腹喟歎,去意徘徊,
那是你不勝感傷,思念綿綿。
故鄉水又青,故鄉月又明,苦楝樹青了又黃,黃了又青……
我穿越千年的風霜,踏過萬裏關山,月色朦朧。
你曆經塵世的風雨,眺望遠方的城市,歲月斑斕。
紅塵中我等待了千年,斜依柵欄。
江樓上你望穿雙眼,過盡千帆……
那是我與你擦肩,燈火闌珊,
那是你驀然回首,巧笑嫣然。
故鄉水又青,故鄉月又明,苦楝樹青了又黃,黃了又青。
我攀越十萬大山,追尋你的雙眼,煙靄重重;
你閱盡萬家燈火,蒼白了青蔥歲月,依舊璀璨。
她其實很有天份。若蘭想。可是,她到底是什麽病呢?
進了大門,院子裏靜悄悄的,陳若蘭站在門口,還沒想好要不要先喊一聲,迎麵飛來一隻大紅公雞,它張著翅膀在追一隻翻毛小母雞。然後跳到它的背上對它的頭又啄又扭的。母雞連連慘叫,旁邊還有一隻蘆花公雞帶著雞群在觀望。
最後若蘭才發現了躺在苦楝樹下的蘇紅。
蘇紅小時候得了腦膜炎,現在是生活無法自理,這事若蘭也知道,所以,她走過去。姐姐在家嗎?她問。
蘇紅咿呀了兩聲,用手指了指屋裏,陳若蘭也聽不懂她說些什麽,轉過臉望去,屋裏黑乎乎的,一個女人雙手掐腰站在門口,不知在衝誰講話:“大虎小虎的學費還沒有交,玉米地裏也早該上化肥了,再不上就晚了,借錢的時候不是你說的收完麥就還的嗎?”
再寬限幾天吧,桂枝,我也沒想到小玉的病會拖得這麽久……聽聲音好象是蘇玉的母親。
這個嘛,說句不中聽的話,實在治不好,就不要花那個冤枉錢了,拖累的好幾家都不得安生,畢竟我們一家老少也得吃呀?
孫桂枝接著說:“小孩子上學要錢,買化肥、農藥也要錢,人情來往、吃喝拉撒,這哪樣不要錢?錢都給她治病了,我們這一家大大小小的往後又怎麽過?”
孫桂枝是蘇老漢的三兒子蘇大海的老婆,蘇玉春節回河灣村奔喪,回到藍湖後驟聞容之奇遇難的消息,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一病不起,因此回河灣村養病。
蘇玉的病不知是因為傷心過度,還是別的什麽原因,拖拖拉拉過了好幾個月竟然還沒有好。
她在藍湖因為去南京培訓了兩年,回來工作的時間也不長手裏並沒有什麽積蓄,回家後不久就沒錢了。
柳芽因此便向她的三個哥哥就是蘇玉的繼父蘇保貴的三個兒子蘇大江、蘇大河、蘇大海借了些錢。
蘇大軍一向在外遊蕩,蘇玉回來養病後,他也回到河灣村一次,見蘇玉形容憔悴,病得半死不活的,懶得再搭理她,就繼續在外遊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