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一路同行
六十一 一路同行
可是心裏雖然這樣想,嘴裏卻不能這樣說,她說道:“我到這裏是打工的,因為工作太忙,就沒有去找你們。”
高原雖然沒有跟蘇玉招呼,但是卻留意聽她和陳若蘭的對話,當他聽到這裏的時候,心裏的怒火更盛了,心想四年了,你就抽不出一個小時的時間來找我?這分明是敷衍,說給鬼聽鬼都不信。
“你在哪個單位上班呢?以後有時間我去找你。”陳若蘭又問。
“我在這裏打工呢,哪裏有什麽正規單位,是一家私人企業。”蘇玉說。
……
一路上高原沒一句話。除了吃飯上衛生間外,他都在欣賞車窗外的風景。隻有陳若蘭與她東扯葫蘆西拉瓢地談了各自的情況以及一些熟悉的同學的情況。
兩個聊累了,喝了一杯水,一會兒陳若蘭靠在高原的肩頭睡著了。為了讓她睡得舒服,高原將她的頭平放在自已的膝上,陳若蘭在他的懷裏恬然睡去。
蘇玉的心裏一個勁的犯酸。繼而她又想到,畢竟是多年的老同學,你見我連一個招呼都不打,真沒有教養。
高原卻惱怒她無情無義,他給她寫了那樣一封信,再三叮嚀她要她等他四年,然而這四年,她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四年後,她居然移情別戀,與另一個男人當眾接吻。
蘇玉瞪著高原,高原也毫不示弱的瞪著她,兩個人卻不說話。
與蘇玉坐在一起的,是一個滿臉橫肉的粗黑男人,民工模樣。上車後他灌了一瓶啤酒,並將酒瓶扔出呼嘯而行的車廂外麵。
他對蘇玉和高原的對峙以及她們的三角關係毫無探究的興趣,吃飽之後,就霸占了整個台麵呼呼大睡。
民工睡著了,他的嘴巴因酒精的麻醉作用一開一合,跟拉風箱似的。還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一張一合。人是失控了,但是操作卻很有節奏。
為了躲避風箱噴出的濁氣,蘇玉盡量把自已塞在角落裏,不久,她的頭倚在車窗上,也睡著了。
睡著之後,她又重溫舊夢,好象跑在河灣村後的河灘上,一大群日本鬼子在追她,為他們帶路的是蘇大軍,孫桂枝等。
又好象走在荒野裏,四周隻有靜穆的墳墓。她想喊,卻沒有聲音,想哭,卻沒有眼淚,想跑,卻沒有腿。她蹲下來,有一隻手在撫摸她的頭,她的臉。她睜開眼睛,夢醒了,高原急忙縮回手將頭扭向窗外。他的眼裏似乎有一些閃光的東西。
剛才那隻手是他的嗎?蘇玉心想,他一隻手抱著若蘭,另一隻手卻來撫摸她的臉,她能夠感覺到那隻手上傳過來的憐惜與心痛,卻無法握住另一隻手。
生活真的是竹節草嗎?真的不能斷開嗎?
“這種長得象珊瑚一樣的草叫什麽草?”記得有一次她在西湖的玉米地裏鋤草,高原來找她,兩個人坐在路邊,高原隨手掐了一棵草問她。
竹節草。
為什麽叫竹節草?
你看,蘇玉捏住一棵草的莖,微一用力,竹節草,便從一個關節處斷開,她又小心的插回去,竹節草又完好如初了。
有意思,高原說,學著她的樣子把竹節草接連撥斷幾根,又插回原位。他們都覺得很快樂,那是一種可以肆意破壞而不必要承擔責任和受到良心遣責的快樂。
那時候,他們都認為他們的生活象竹節草一樣,即使斷開了,也是很容易鏈接上的。
可是幾天以後,當她一個人來到那個地方的時候,她發現那些她和高原撥斷的竹節草都枯死了,它們默默的,不為人知的枯死在田野的一個角落,象那些枯萎的花和老去的女人。
蘇玉對著它們歎息良久,那個時候她似乎已預料到了結局。
蘇玉回到家裏,陰冷的天,淒涼的小院。苦楝樹光禿禿的樹枝在冷風和灰暗的空中搖曳。蘇紅玉瑟縮在屋角的一張小床上。
蘆花公雞和翻毛母雞都不知道去了哪裏。母親端著碗在給蘇紅喂飯。
她的繼父——蘇保貴看到她,動了一下。僅四年沒見,老漢已被病痛折磨的變了形。他又黑又瘦。皮膚粗糙幹裂。溝壑縱橫。躺在床上象一棵老槐樹。
蘇玉來到他的床前,“爹,我來了,知道我是誰吧?”蘇老漢已不能說話,隻是點點頭。
她又拿出一塊桂花糕,“爹,這是你以前最愛吃的窯灣桂花糕,你吃不吃?”老漢又搖搖頭。
母親柳芽站在旁邊,“老蘇,小玉回來了,你不是天天念叨著想看看她嗎?現在她回來了,還給你帶來了你以前最喜歡吃的窯灣桂花糕,吃一塊嚐嚐看?”
蘇老漢仍然搖頭。蘇玉看著他有一口沒一口的氣若遊絲的樣子,心裏暗自盤算。快過春節了,無論如何,吃一碗大年三十的餃子再走吧。
高原和陳若蘭來到蘭山中學。
寒假中的蘭山中學總是那麽靜,高原站在高一(1)班教室門前的走廊裏,看著花園裏那些枯萎的花和鬱鬱蔥蔥的鬆樹,心裏無限感概:真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蘭山中學昨天還是他們的天下,轉眼間便已物是人非。
他們曾經在這裏上演的一幕幕悲歡離合,如今卻早已隨風飄散。就連蘇玉,以為她會在這裏等候,在這裏等待,等他回來。
然而高考落榜之後,她好象從空氣中蒸發了似的,再也不見她的蹤影。
四年後,他們終於再次相遇,他曾經無數次設想過他們再次相遇,卻沒有想到他們會在藍湖火車站邂逅,而她,身邊已經有了另一個男人。
陳若蘭陪在高原的身邊,看著他若有所思的樣子,她知道,他想起了蘇玉,不管她在與不在,她都會橫在她和高原之間,這就是宿命,從他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就已注定。
她想起了她和高原跟蘇玉第一次見麵的情形。
那一年她剛上小學二年級。
那一年他們家還沒有搬,還住在鄉政府的大院裏。高原的爺爺以前是蘭山口鎮的鄉長,所以也住在鄉政府大院裏,跟她們家是鄰居。
高原的爸爸媽媽在藍湖工作,在高原五歲的時候,他媽媽又生了一個女兒,因為高原的爸爸忙於工作,他媽媽一個人照顧不過來,就把五歲的高原送回了蘭山口鎮他奶奶家。
陳若蘭那時候也住在鎮政府大院,兩家是隔壁鄰居,他五歲,她三歲,他們從小就在一起玩。所以陳若蘭和高原可以說是青梅竹馬。
小學五年級的暑假,她和高原在鎮政府門口的水杉樹下蕩秋千,高原穿著帥氣的海軍服,留著小分頭。
她也穿著媽媽新買的粉紅色的公主裙,紫色皮涼鞋,更是象一個公主。她覺得他們就象童話裏的公主和王子。
他們手拉著手,從鄉政府的大院子裏跑出來,雲淡風清的好天氣,假山上的流水涓涓,月季花也開得正豔。她坐在秋千上,裙裾飛揚。
但是,她來了。
她從西湖割草回來,挎著一畚箕青草,另一隻手裏拿著一把鐮刀,一步一挪的,來到了鄉政府的門口。
高原的手就停了下來,人也不動了。然後她看到了凶神惡煞般的蘇大軍,她看到他們在地上扭打。
高原衝了過去,高原和蘇大軍打了起來,直到後來,高原的爸爸出來把他們拉開。
這是他們第一次見到蘇玉。
“畢業之後,你要去哪裏?”陳若蘭問。
“我要到南方去,就是我實習的那家公司,他們希望我畢業之後能回去,你呢?是到南方的大都市裏闖蕩呢,還是留在藍湖?”
“我可能要去參加省委組織部統一的選調生考試,如果能考上,我想我會留在藍湖。”若蘭說完看著他,她希望他能邀請她一塊到南方去。
大學四年,藍大給了她很大的發展空間,這個舞台也給了她很多次鍛練的機會,她已經從一個多愁善感的中學生變成了一個自強自立的大學生了。
她很想去大都市闖蕩,憑她的能力和條件,當一個普通白領,還是綽綽有餘的。
如果高原邀請她,她會毫不猶豫跟他走,但是高原沒有,他沒邀請她一塊去南方闖蕩,他隻是看著花園裏的那些花發呆。
高原收回思緒看了看陳若蘭,肌膚勝雪,眉目如畫,大學四年,她拒絕了所有的追求者,一直陪在他的身邊。
他不是不明白她的心思,隻是一顆心全係在了蘇玉的身上,所以始終和她保持著距離。
除了那次,他為了她和一群流氓打了架,她突然吻了他……他被她的行為驚呆,同時也在心裏檢討自已,是不是自已的語言和行為有失當的地方,讓她對自已有了誤會。同時更是刻意對她保持距離。
陳若蘭心裏又羞又愧,見他從此疏遠了自已,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忙忙的找個機會向他解釋:說她是一時感動,衝動所為。
高原即便相信她是一時衝動,然她大學四年拒絕了眾多的追求者,也不能不讓他懷疑又自責。
“你怎麽還不找對象呢?”高原忽然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