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只是當時已惘然
第一百七十一章,只是當時已惘然
方華年趴在地上,只覺得自己簡直一無是處,他好好地趴著直到有個小心翼翼的聲音在旁邊叫他:「公子,你,你沒事吧?」
方華年眯著眼看過去,是方才那個小乞丐。
一時間各種被壓抑的情緒湧上心頭,於是便把氣都灑在了面前人身上,他大力推了她一把,罵:「天下唯小人與女子之難養也!你這個掃把星,碰上你就沒好事!」
小乞丐趴在地上,睜大了,嚇得瑟瑟發抖。方華年這才醒轉過來,有些不好意思道:「姑娘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要不你打我吧,權當是給你賠罪了。」
小乞丐搖搖頭,然後站起來,把剛才方華年打賞她的碎銀交到了他手裡。
這些銀子根本不夠替奶奶買葯,但心裡卻突然因為這個女子而升起一股暖流。方華年笑笑,正打算將銀子還給她,她卻突然露出一個羞澀的笑容來,快步跑開了。
方華年看著手心裡的銀子,然後只能嘆口氣,往村裡走。
村路僻靜,一路上總覺得有人在跟蹤自己。方華年走到一棵樹后,一轉身便不見了蹤影。
跟著他的人忙快步跑過來,左右望了望也不見人,正失望地低下頭,方華年卻突然從樹上跳下來,一下把人撲到在地:「哈哈!被我抓住了吧!」
等他反應過來,身下壓著的是那個小乞丐之後,他和小乞丐一起紅了臉,隨後忙起身拱手道歉:「對不起對不起。請姑娘原諒。」
小乞丐沒說話,臉卻燒的更加紅。
後來他們說話,小乞丐望著深邃的黑夜天空,笑:「華年,以前的人都叫我乞丐或者臭要飯的,唯獨你叫我為姑娘,我就知道,在你心中,我是不同的。」
方華年轉頭看她,發現她也正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彷彿都在彼此的眼眸中看見了滿天星辰。
「對了,你跟著我作甚?」方華年記得小乞丐是城鎮里的,現在這條村路已經離城鎮很遠了才對。
「我無處可去,只是隨便逛逛。」小乞丐忙把眼神放在別處。
方華年便不多問,只顧著回去。這次不僅又落榜,還丟掉了葯錢,定是逃不過一頓打。
遠遠地看見自家屋子,方華年步伐更加緩慢,等他跨進院子,他臉上的表情便說明了一切。
方母是個溫柔的女人,只是嘆了口氣,說:「這消息你先別告訴你爹,他今兒在山頭幹活的時候跟我講,說是夢見你中舉了,還做了大官。他好多年沒做過這種夢了,你讓他多做一會兒。對了,娘的葯呢?」
這下讓方華年更是愧疚不安,他隱隱不做聲,方母這下才看見自家兒子臉上掛了彩:「你的臉怎麼了?誰做的?」
方華年只得一五一十地告知,方母聽完不由落下淚來,往裡屋哭去了。
方父做工回來,只看家中情形心裡已經猜到八九分,但把葯錢弄丟卻實在是讓人生氣,他正打算責罵兒子,不想奶奶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
「娘,你怎麼了?」方母忙過去幫她拍背順氣。
奶奶一邊咳一邊抓住自己兒子的袖子,叮囑道:「華年不是故意弄丟錢的,你不該怪他!而且我這就半口氣吊著,你們何苦為了我這個老不死的爭爭吵吵呢?」
劇烈的咳嗽聲似乎要把老人家的肺都給咳出來,奶奶咳著難受,他們聽著心裡也是一揪。
一家人頓時都陷入一種似乎走到了絕路的地步,若不是奶奶眯著眼睛看向外頭,邊咳邊問問:「誰在那裡?」他們也不會發現,手裡抱著一堆草,立在門口的小乞丐。
「你找誰?」方母擦擦眼淚,走過去問。
小乞丐將手抬起來,說:「這種草藥可以抑制咳嗽,用它煎藥,老人家喝了也沒那麼難受。」
已經是走到絕路的境地,只猶豫了一會兒,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方華年便帶著小乞丐下去煎藥。
一碗葯下去,奶奶果然沒那麼難受了,又躺了一會兒,咳嗽也停了。方父沖小乞丐鞠躬:「多謝救命恩人啊!」
小乞丐笑笑,忙扶起方父,後來又趕緊縮回手,把髒兮兮的手往背後藏了藏。方母執意要給她葯錢,小乞丐擺手不要,奈何方母硬要給她,於是她接過錢然後把錢放到方華年手裡便跑出去了。
方華年去追,也只能看見她的背影。
此後幾天,小乞丐天天采了草藥擱在方家院子門口,方華年推開門,總是能看見那把綠油油的草藥上還帶著未滴落的露珠。
直到有一天,方母看見小乞丐在後山採藥,她悄聲過去,站在小乞丐身後道:「姑娘,你跟我回去歇歇腳可好?」
這邊方華年跟著他爹去做工,路上尿急,但礙著讀書人的情操,自然是不可能在野地隨意找棵歪脖子樹就能解決的,於是他夾著腿跑回家,在方母的大聲阻攔中推開了茅房。
然後他看見了一片光滑雪白的背脊,沒等他看清楚,方母就握住菜刀過來遮住方華年的眼:「耳朵是聾了嗎?都讓你等一下。」
那天對方華年來說,是個很有紀念意義的日子。
第一,他第一次在茅房外的地方撒了尿;第二,他有了未婚妻。
未婚妻這個是方母提出來的,說是自家兒子看了人家姑娘洗澡,毀了人家的清白,必須是要負責任的。但是讓方華年詫異時,卻是小乞丐沒有反對。
小乞丐就這麼住下了,每日幫著方母料理家務照顧奶奶,雖說家中多了一個人,但方母但是覺得自己輕鬆了不少。
奶奶私底下也會拉著小乞丐的手,說:「姑娘,我這個老不死的勞你照顧了。」
「老人家可別這麼說!」小乞丐忙搖搖頭,著急地解釋:「我受了華年公子的恩惠,做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
奶奶便又問:「我們華年是個聰明孩子,但就是缺少一個機會,你跟著他就很容易吃苦,你可願意?」
小乞丐立刻回答:「只要華年公子不嫌棄我,我便不會離開他。而且我覺得現在這樣挺好的,平平淡淡,也沒那麼多大起大落。」
奶奶一笑,說:「那你還一口一個『老人家的』叫我作甚?未免顯得太陌生了!換個稱呼試試?」
小乞丐騰地紅了臉,用蚊子一般的聲音叫了聲:「奶奶……」
「誒!」奶奶高興地答應,握著小乞丐的手,然後說:「你來了那麼久,我們也還一口一個姑娘的叫你,還沒問你可有名字?」
「沒有的,我自打記事就是一個孤兒,沒有名字,不過,」說到這裡,她的聲音明顯柔和起來,她說:「不過華年給我起了一個,連錦瑟。」
「錦瑟?」奶奶默念兩遍,便立刻懂得了自己孫子的小心思——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不由笑:「你們這些年輕人哦……」
日子一天天過去,方家的日子的質量提高了不少。
錦瑟幫他們把荒地都種起來,實在不能用的,租給了那些個大戶。日子在悄悄發生變化,直到某天方華年看見自家那個許久沒用,甚至開始積灰的豬圈裡里多了一頭膘肥體壯的母豬。
方家把錦瑟的到來歸為上天的恩賜,方母也說:「等年一過,你們就把婚事辦了,錦瑟也就正式進我方家的門了。左鄰右舍也不會在背地裡說什麼閑話了。」
夜裡方華年睡不著睡不著,他翻來覆去地傻樂,他甚至開始幻想今後和錦瑟的孩子,「不知羞恥!」他低聲得罵自己一聲,隨後躺在床上,又開始傻樂著計劃起來。
然而所有的計劃都趕不上變化,奶奶終於還是沒能撐過那個寒冬,在某一天清晨睡過去后就再也沒有醒過來。噩耗接踵而至,方父被人誣陷偷盜,要賠償二十兩銀子,否則就得一直關在大牢裡頭。
方家把田地賣掉,甚至把豬圈裡那隻還未飼養多久的母豬也牽去了市場。
但換來的銀子,別說要給奶奶辦一個體面的葬禮,這些銀子甚至不夠替方父賠償。
還差五兩銀子。方華年苦惱地把頭埋在了雙臂間。
次日錦瑟從外回來,將十五兩銀子放在方華年面前:「方伯得救出來,奶奶也必須走得體面!」
「錦瑟,你哪裡來那麼多銀子的?」方華年問,看到錦瑟為難的模樣,便拖著她到了外頭。
錦瑟不答反問:「你能不能等我五年?」
「你說什麼?」
錦瑟笑笑,眼角卻開始泛起了淚光:「你願不願意等我五年?我聽說宮裡的宮女,一到了二十五,就可以出宮了。」
出宮?方華年終於明白錦瑟的話,原來錦瑟是為了這些銀子,將自己整整五年的青春和它做了個交換。
送錦瑟進宮那天的天氣很好,這讓方華年後來回憶時,不由很是憤恨地想,這天竟然還是個好天氣?
來送錦瑟的只有方華年一個人,奶奶死了,方父買大牢待了一段時間,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什麼刺激,也變得有些不甚清醒。
後來的方華年很後悔為何當初沒有留下錦瑟,但後悔後悔著,他便更悲哀地發現,關於他和錦瑟的命運其實早已經有了預見——
只是當時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