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容崢

  「容先生,冒昧問一下,您發現自己在面對人群時心悸冒汗緊張的癥狀多久了?」女人披著長發,鵝蛋臉上五官標準,眼睛烏黑,自身帶著讓人沉下來的氣質。

  她的聲音讓人感覺舒服,目光清澈,沒有一絲偏見。他想。但……仍然逼仄。

  男人起先正襟危坐,身體局促,不敢看她,微微側頭,避開眼光,而後直視,放在腿上的手微微攪緊,表面上看似乎很放鬆,身體沒有前傾也沒有後仰,不是豎起警戒線的防備也不是開放姿勢……

  要麼是他事先做過功課有預謀的誤導,要麼是無意——防備成了習慣。

  她更願意相信後者,但這一行最忌直覺,有時直覺能幫助她精簡加工,有時卻容易被牽著走,掉進溝里,成為直覺的俘虜。

  和半個月前初次見到的模樣有了很大改變了呢……

  半個月前他還很排斥和她見面,那次經歷並不愉快,雖然中間也有點怪異的轉折,但她沒有將其理解成他的妥協。

  此後幾次他沒有任何好臉色。

  直到那一件事發生,他的情況越來越差,他的經紀人又找上她——她還以為自己跟這個來訪者肯定無緣了。

  今天,他突然答應接受「治療」。

  但十分鐘下來,她似乎看出來十幾天前經歷的事對他造成的影響了。

  變得……

  更加虛偽了。她想。視線掃過他房間里的書架,擺得滿滿的書架,傳媒類型的居多,書房角落裡還有幾個被黑布遮得嚴嚴實實的架子,不知道下面是什麼,她好奇過,這還是第一次進入他的書房。

  窗外是便是陽台,可以看見蔚藍色的天空,以及木架上盎然的綠色,滿滿當當的多肉植物和綠蘿,薄薄的陽光落在上面,不同種類的多肉閃著不一樣的光。

  她手上有一張紙,上面寫著幾個字,他隱約看見幾個字:人群恐懼症。

  他們隔著一米左右的距離,他可以清晰看到她臉上的毛孔,她化著淡妝的臉和淡粉色的唇,烏黑的頭髮,筆直俏麗的鼻,和……年少時變得很不一樣,宛若另一個人。

  但他同時又在質疑那段記憶,因為他從未真正直視過那雙眼睛,自然看不清她到底長什麼樣子。她大概也如此吧……

  他是她人生里無數過客之一,毫不起眼,無數次草長鶯飛的夏天他只能遠遠看著她飛揚的長發和裙角,她從未停留過,肯定不知道他。

  他也不願她認出,畢竟,他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模樣。

  他思緒飄飛,身體卻仍然下意識保持緊繃,不肯松下來——即使這裡明明是最安全的地方之一,他的住所。

  她皺著眉,想到十天前發生的事,想到他經紀人說的話,突然有些可憐起他來。

  只是最不可取的。她立馬就打斷了不該有的情感。

  男人什麼的,雖然不是全都像她幾個前任那樣壞透底,生活中她可以帶偏見,但在至少在職業中不能帶有任何超過這個職業的歧視,或者優待。

  「容崢?」她出聲提醒。

  他側過頭,眼神突然閃過警惕,但臉上條件反射般洋溢著一抹「得體」的微笑,脊背又挺直了幾分,這個轉變那麼自然,無縫銜接。

  這張臉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無懈可擊的,很容易犯花痴,就連她也不例外,明明是僵硬的偽善的笑,但波平如鏡的心海還是掀起一絲不小的波瀾。

  比起半個月前他更瘦了一些,化著淡妝,唇紅齒白的模樣,五官線條冷硬,輪廓剛硬和柔和完美平衡,唇瓣厚度適中,那雙眼睛應該裝著璀璨星河的,此時全都消失不見,只有深邃和無淵,似乎看一眼就會陷進去。

  他身上有著故事。她很想層層撥開。

  他似乎因為聽到這個名字才變成這樣的。

  果然……是因為那件事嗎。

  十天前他出行計劃暴露,被粉絲黑子截堵,當時是秘密出行,沒有安保,身邊只有助理和經紀人,沒想到就被圍個水泄不通,身為公眾人物自然不能掛臉,忍著人群恐懼症的不適離開,卻因為突然被人叫名字,下意識回頭,就被潑了一臉的橙汁……

  若是別的液體,怕是要毀容了。

  她不怎麼關注娛樂新聞,之前看了他經紀人截別人在社交平台上的評論的圖,才知道原來罵聲那麼多,不堪入目,已經不是心理脆弱的人看不下去了的問題了。

  無論誰對誰錯,她的立場只有身為他的心理諮詢師這個立場,要了解他變成這幅樣子的始末就不得不了解整個事件。

  所以,才這樣怕聽到自己的名字嗎?她習慣了叫來訪者的名字,而不是有距離感的某某先生,某某女士,竟弄巧成拙了。

  看著他警惕更深的眼神,宋虞有些懊喪了。

  「容先生,您平時喜歡旅遊嗎?」她決定換個話題。

  他點點頭。

  「其實我不喜歡。」她是真不喜歡,從前是坐車難,輾轉多地,換各種交通工具,一趟下來累死。

  「奔著看風景什麼的有點理由不足,看看海報就足夠了,畫冊也行,不過沿途碰到的人如果有趣就不虛此行了。」

  她記得有一次車上碰到一對夫妻奔回去給兒子過生日,事先沒有告訴,打算給對方一個驚喜,但因為在火車上坐過站了,錯過了。

  其實是妻子奔波過於勞累睡著了,但丈夫不忍心叫醒她,所以在妻子後知後覺坐過站時家人不知情組,一起怪罪火車提醒聲音太小。

  兩人很沮喪,匆忙在家鄉的前一站下,那一站剛好是她老家。

  當時他們下來下得急,有東西沒有拿,而落下的東西還是給兒子準備的禮物。

  「當時我心裡想著,這對夫妻可真心大啊,咋咋呼呼的,很可愛,他們的對話,看似互相埋怨,但很溫暖甜蜜,那位丈夫應該很愛自己的妻子,兒子應該是充話費送的。」她笑道。

  禮物是一個變形金剛,沒有任何包裝,一看就是隨便在什麼便利店買的——雖然那位丈夫已經反覆跟妻子強調了是外國進口的絕版,因為是外國製造,所以看起來比較劣質粗糙——她明明看到變形金剛腳底下寫著「made in China」,那位妻子也是單純憨憨,就信以為真了。

  要不是坐在他們後座聽到是送給孩子的禮物,宋虞也不知道這對父母能這麼坑娃。

  不過,怎麼說都是父母的心意,當時的自己其實心裡有些羨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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