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如果愛有回聲
那天晚上，大雪下了一夜。深冬的寒風裡，雪花在空中旋轉、飛舞、飄揚灑落，彷彿在漆黑的古堡里舉行了一場盛大婚禮。
申曉陽躺在安靜的病房裡，病房外親友們的抽泣聲、醫護人員的走動聲好像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由於他的頭部受到重創，醫生說手術成功率會很低，他告知家屬要不要考慮放棄。申媽媽的情緒已經徹底崩潰了：「放棄？！我兒子年紀輕輕他才22歲啊，醫生我求求您，把他救活吧好不好？」
「您先別激動，根據我們對傷勢的初步判斷，病人這種情況動手術只會是凶多吉少。」
「您盡最大努力吧，好不好，我兒子命苦啊……」
這個夜晚漫長得彷彿走過了一個世紀。天色微亮之時，大家才感到倦意來襲，舅舅給母女兩人在醫院附近訂了一間房子，讓她們暫時在那裡休息。舅舅一家人都來了，大家傷心之餘都在安慰可憐的母女。
月月他們仨留在這兒也幫不上什麼忙，就先回去了。舅舅把靠在椅子上打盹兒的雪寧喊了起來：「孩子，你也先回去吧，在這兒睡太冷，小心生病啊。」林雪寧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她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著了，可能哭著哭著就累了吧。
人在睡夢中只是把悲傷按下暫停鍵，醒來的那一刻是所有情緒重啟的過程，那一瞬間的撕心裂肺幾乎要把人吞噬。她恢復意識的時候才猛然想起來，她的曉陽出車禍了，他是去給她買生日禮物了，在回家的路上出了車禍……
想到這裡，她的眼淚又流了出來，她有氣無力地問舅舅：「曉陽醒來了嗎？」舅舅嘆了口氣：「還沒，正在準備手術。」情況嚴不嚴重。」「唉……」舅舅無奈的嘆了口氣，不再說話了。
雪寧的父母都快被她急死了，昨晚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只說在市人民醫院，後來就什麼都不說了。父母害怕出什麼事情，一大早就趕來醫院了。雪寧失魂落魄站在醫院門口，爸媽來接她的時候，看到這副樣子心疼不已。他們目前所知道的情況是，雪寧前段時間談了個男朋友，這個男朋友昨天晚上出了車禍，除此之外，其他一概不知。
手術順利做完了，但結果不能算太成功，對於能不能醒過來，醫生只是說了三個字：看情況。
就這樣，日子過了一天又一天，每天都像一個世紀那樣漫長。林雪寧每天都往醫院跑，守在病房外，盼望申曉陽醒來成了她最大的心愿，這個願望甚至比順利考上研究生還要強烈。
悲痛之餘，她又很難忽略一個事實，曉陽是在給她買生日禮物回家的路上出的車禍，那麼如果沒有她，他也不會那麼冷的天開車跑去市區。還有，如果兩個人前天晚上沒有聊那麼久，他是不是就會更清醒，而不至於開夜車的時候疲憊？這些想法在她的腦海中縈繞，越來越強烈地折磨著她，讓她總不自覺把這場車禍扯到自己身上來。
巨大的悲傷、難過，隨時都會失去他的擔心，夾雜著越發強烈的愧疚感，這些負面情緒充斥著林雪寧的內心，痛苦每分每秒都是一把刀，狠狠插在她的心上。她的整顆心已經碎得拾不起來了。
雪寧過生日那天，收來一個包裹。寄件地址是市區某條大街，她看到的時候心裡咯噔一下。她顫抖著手打開雪白的禮盒，映入眼帘的是一個精美的水晶球。
水晶球里有一個穿著淺紫色連衣裙的公主，她仔細一看，裙子上竟然綉著「雪寧」兩個字！水晶球里還有一頭小麋鹿拉著雪橇，一棵點綴著五顏六色小星星的聖誕樹。按下按鈕，水晶球里亮起柔黃色的燈光，亮晶晶的雪花紛紛揚揚飄起來，小公主開心地轉起圈圈，靜謐的水晶世界彷彿能聽見歡快的笑聲……
看著這個「準時而至」的生日禮物，她好像看到了七年前同樣拿著水晶球的自己。不同的是，當時的她，臉上掛著天真無邪的笑容。現在她欣慰的笑容里，卻藏著洶湧成河的淚滴……今天是她的生日，她卻沒有等到她愛的人親口說的那句「生日快樂」。
她愛的人？是的，或許直到現在，她終於肯誠實面對自己的內心，她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愛上申曉陽了。
愛情這種東西，追求了整個青春期。見過、聽過、想過……可是從來沒有真正擁有過。
林雪寧第一次喜歡的人是當年的申曉陽，可也僅僅止步於暗戀。高中時同班男生向她表白並追求她，起初她只想把心思放在學習上，可隨著倆人慢慢相處，她發現自己喜歡上這個男生了，戲劇性的是，男生當時只是和別人玩遊戲賭輸了，帶有玩笑性質的表白，並不是真的喜歡她，沒想到林雪寧卻當真了。這件事情讓她更加深刻體會到什麼叫一顆真心餵了狗。
後來遇見宋梵科，那是她真正意義上第一次愛的人。可以說，他的五官長在了她的審美點上，他的一舉一動都能撩撥她的心。她是那麼愛他，可宋梵科卻不能給她足夠多的愛，他的心思自始至終都沒有完全用在她身上。
再後來，申曉陽重新來到她的生命中，起初只是想對她好，或許是在彌補當年的虧欠，後來申曉陽自己也發現，這種想對她好的衝動其實是一種喜歡，是愛。
那天晚上在她家樓下，申曉陽對她說「我愛你」，雪寧話到嘴邊的「我愛你」卻沒有說出口。愛上一個人很簡單，被一個人愛也很簡單。真正難的是相愛。就在她剛剛確定對申曉陽的真實心意，就在他們兩個對未來許下共同的約定時，命運給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把他們之間慢慢萌生成熟的愛情殘忍收回，剛剛亮起的曙光被黑暗包圍。她處在隨時都會永遠失去他的絕望中……
好幾天晚上，林雪寧都重複做著一個夢，她夢見那天自己是和申曉陽一起去市區了。回來的路上，兩人一路有說有笑，平安順利回到家了……可這終究是夢，夢醒來的那一刻，她的內心瞬間被冰冷侵蝕，一次又一次，不得不忍痛面對生活中沒有他的現實。
申曉陽已經昏迷好多天了。大家已經慢慢在心裡接受了這個現實，但每天還是去病房外等他醒來。林雪寧必須要去學校了，這幾天考研初試出了成績，意料之中，她遺憾敗北。她過了國家線，但沒有過那所學校的複試線。不過，這也沒什麼可遺憾的，自己並沒有為之全力以赴。在她走出考場的那一刻，就已經知道結果是什麼了。
冬日嚴寒漸去，春天悄然而至。去年春天在天鵝湖公園裡，申曉陽鼓足勇氣對林雪寧表白，半年後他們在一起了。如今又時隔半年，一個病房卻把他們分隔兩地。世事無常，永恆難覓，戲劇性的人生不免讓人生出「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的感嘆。
再有四個月就要畢業了，林雪寧開始慢慢將心思放在畢業事宜上，準備論文、答辯、畢業工作……自己的事情，班裡的事情，很多事情都在等著她去做。畢業后，如果申曉陽還沒有回到她身邊，她就要自己一個人去北京了。
其實，曾經被這樣的他用力愛過，林雪寧只覺得自己非常幸福。或許，申曉陽只是一個非常美好的理想。正因為是理想，所以很難實現。得到的都是恩賜，失去才是現實。
曉陽，曉陽，破曉艷陽。在她懵懂漸至成熟的感情世界中，不圓滿是常態，圓滿的只能是泡沫，才剛剛飛到陽光下就破碎了。可這陽光下的泡沫，終究是閃耀過，給她殘缺不全的感情世界帶去過溫暖，給她平平凡凡的人生中澆灌過希望。那就讓這份純真與美好留在回憶里吧，只有在回憶里，她的申曉陽才是永遠陪在她身邊的。
你看，多年前你對他的愛，在遙遠的宇宙散發出了回聲。在某個平行時空里，他聽到了，他來愛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