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瘋了
「哥哥,《未成年保護法》有了解的嗎?」宋歡本能地來了一句。
寧哲:「在你告到本地人民法院之前,首先你要在這個學校困一個星期,我剛剛的行為需要拘留的天數應該不過一個星期吧?」
「追溯期真不是個好東西。」宋歡嘟囔著樓梯口走,原本的糟糕的數學成績大概被寧哲這一段晃悠,和著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晃成了一團漿糊,腦子裡一下空了。
寧哲跟上去:「沒有過不去的,只有你不想過的。放過自己,才能更好地……」
「更好地當鹹魚?不解決當前,以後它就會不斷冒出來刺激了你,沒有拔出來的刺只會一直疼。」
「但是結痂了的傷口你還不斷撕開,放掉你覺得錯誤的血,」寧哲毫不退讓,「更別說你還撕掉本來完好的皮肉,難道不是錯的嗎?」
「我哪有……」
「你原本想早點回家的不是嗎?你想留在教室里幹嘛,等著學校熄燈然後看著窗外的人流獨自哀吾生之須臾?有意義嗎?」
寧哲換了口氣,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你不也告訴我現在只能去學嗎?那麼青春傷痛文學整那麼多有什麼意義?不僅擾亂原本的生活節奏,還增加自我心理負擔。」
「對,你說的都對。」宋歡腳步一停,盯著他看,「我就是你口裡那個沒能力還自以為是的青春期小孩。完了吧,夠了嗎?」
眼前的人變得有些模糊,宋歡蹲下來,用雙手罩住了眼睛。
世界被黑暗籠罩,眼淚再不見蹤影。
「我就是這樣一個人啊。」宋歡喃喃道。
身後忽然照來兩束手電筒的光:「喂,幹什麼的?怎麼還不回宿舍?」
寧哲根本不想理後面的人,於是也蹲下來,看著縮進殼的宋歡。
「這個時候誰不是青春期的小孩?我呢?我身邊的所有人都作壁上觀,都覺得我爸有錢,我就什麼都不愁。」
說著說著就想起了以前孤立無援的生活,寧哲頓時悲從中來不可斷絕:「但誰出生就什麼都會?沒有人教我怎麼做,沒有人告訴我該幹什麼……是我想要變成一個廢二代的嗎?是我想變成現在這個我的嗎!」
最後一句甚至是壓著火說出來的。
身後的兩個保安都看呆了:……怎麼安慰個人還會把自己搭進去?這玩意兒還有傳染性?
幾分鐘后,兩人被倆保安生拉硬拽地推進了平時體溫異常的隔離觀察間。
——剛剛鬧過的兩人確實也需要隔離冷靜一下。
先冷靜下來的宋歡覷了身邊人兩眼:「離我遠點,我不想成為瘋子的密切接觸者。」
寧哲一動不動:「請摸著你的良心說話。」
保安可能也怕孤男寡女地兩人二次發作,所以兩人獨處的時間不長,馬上有個一臉嚴肅的人推門進來——教導主任。
「說,那個班主任手下的?」
放在平時,教導主任這一開口,大部分學生都慫了,立馬哭爹喊娘地認錯了。
可面前的兩人卻毫無波瀾異口同聲地答:「老羅。」
教導主任大概是剛上任,沒見過幾個調皮學生,下意識地被學生牽著鼻子走了:「哪個老羅?」
宋歡諱莫至深地一笑:「全校只有一位班主任可以叫做老羅。」
寧哲在一旁看似同樣淡定,實則一臉懵逼,甚至覺得自己穿進了哪個霸總的女頻文里——宋歡就像是對某個小嘍啰介紹男主角:「京城裡只有一位少爺可以叫羅少。」
而對面的教導主任居然還真的像個小嘍啰一樣大吃一驚,雙手捧著手機出去了。
「你不怕給老羅丟面子?」寧哲一臉狐疑地問。他是一個不受富一代重視的富二代,所以除去這一身份,在班上就真的是默默無聞,連真正後門都沒見識過一次。
「這是給老羅丟面子?你如果不說,這人就會得寸進尺懟著你的臉拍照發到微信群,讓班主任一一認領罰分,那才叫丟面子。」
「……」寧哲,「長知識了。」
這時,教導主任從門口探頭:「你們的名字?」
「宋歡。」
「宋歡!」
教導主任開了免停,以至於一向沉穩的老羅直接炸了原本安靜的屋子,其尾調甚至劈得充斥著公鴨嗓的味道。
「我馬上過來。小李,你不用管這事了。」
教導主任好像頓時鬆了口氣,給了兩人一個眼神,匆匆忙忙地溜了。
一會兒后,老羅那個矮冬瓜似的身體出現在門口,圓圓的腦袋從門縫裡探出來,對兩人不耐煩地道:「還坐那幹嘛?想讓自己家裡人等多久!」
兩人乖乖地跟著老羅出了門,宋歡也一改原本的囂張氣焰,低頭輕聲道:「老師,我錯了。」
「現在知道錯了?等會是不是還要說下次不會了?下次,你永遠有下次!」老羅深惡痛絕地質問著,轉頭又瞪了寧哲一眼,「你也是。彭老那麼儒雅一人,她的孫子大庭廣眾之下瘋了!我還指著你管管宋歡,我真是想瞎了心了我!」
兩人頓時被懟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都覺得老羅真不愧是個德高望重的語文班主任。
老羅罵過之後,又沉下氣來問:「現在呢?瘋過之後有什麼感想。」
其語氣沉穩得好像剛剛批得學生頭都抬不起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樣,兩人一時都沒回過神。
「就光瘋了?」
「沒有,」寧哲下意識地否認,但想了想也沒想出個苗頭,只好答,「沒有感想。唯一的感想就是往死里學。學生除了學還能幹嘛呢?但這早就知道了,不是這次得出來的。」
宋歡接茬道:「早就知道了,但是每次閑著沒事回頭看看,還是會覺得難過。夢想遠大,但做夢的人遠遠不夠強大。這不令人悲哀嗎?」
「你能意識到這一點就已經足夠強大了,」老羅認真的回答像是一張柔軟的網,四平八穩地接住了兩個被洪流裹挾的年輕人,「意識到了就簡單了,事情就只有一件——把自己不斷變得強大。」
看著兩人像看騙子一樣的眼神,老羅八風不動地繼續說:「沒有誰生來強大,誰不是靠後天一點點磨鍊強大起來的?」
說著,老羅恨鐵不成鋼地又瞪了兩人一眼,只是天黑,只能大概看到羅老師的眼白。
「你們啊,就是沒遭到社會的毒打。被社會毒打過的人都不會問社會為什麼毒打他們,只會問下一次毒打什麼時候來,他是否能夠經受得住。」
老羅深吸了口氣,末了還發出一句有力的詰問:「還閑著沒事回頭看看,你去看看幾個人有閑著沒事的時侯!」
老羅成功收穫了倆縮頭鵪鶉。
羅老師看了被罵傻了的倆鵪鶉,又充滿憐憫地補充:「好好學吧,爭取社會的第一頓毒打別被打得太難看。」
兩人無語凝噎,一時不知道是喝了雞湯還是喝了毒雞湯。
把兩人送到早已荒無人煙的校門口時,門禁早關了。老羅湊上前和保安講了兩句話,才把車道開了條縫。
老羅恨恨地掃了兩人一眼:「和你們家長說我找你們聊了會才晚了的,別穿幫了。快滾吧,別讓家人擔心。」
兩人如獲大赦,立馬滾了。
出了校門,宋歡徑直走到一輛電動車前開鎖。
「你不是沒騎電動車嗎?」
「晚上洗了個頭,沒時間了騎過來的。」宋歡滿臉你考傻了嗎的問號,但還是耐著性子問,「挺晚了,我順路載你一程?」
說著,宋歡跨上電動車,轉頭看寧哲等著他的動作。寧哲想了想,反向跨上電動車,一把抱住了車的後備箱。
「……滿分操作。」宋歡有些好笑地開了車。
寧哲隱約聞到了一股薄荷味海飛絲的清香,怔怔地看著人行道旁的路燈不斷往前滑去,忽然問身後的人:「為什麼說你很自私?」
「我自認代替老爸照顧老媽,所以老媽做什麼我都要插一手。今天我才發現,從來都是我在依靠老媽。」宋歡語調故意上揚,像是在講一個簡單的事實,「老媽的行為要百分之百地符合我的認知,方便我的生活。我要老媽不要去旅遊,只是想在家吃她做的飯而已。」
寧哲當然聽出了她的勉強。
「這無可厚非啊,青少年本來就是依靠家長存在的不是嗎?」寧哲斟酌著詞句,「以前我班上有個走後門的同學……嗯……她情商不高,不會說話,所以挺遭人恨。有次有個人沒忍住,說她沒有父母你算個屁。」
「但仔細想想,要是沒有父母,我們連個屁都是奢望,不是嗎?」
宋歡:「……謝謝。」
謝謝你,讓我正視自己。
寧哲忽然坐直了身子,說:「停吧,接下來我們不順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