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抬頭看，光
一時的衝動浪潮席捲過後，岸上只殘留下後悔的濕痕。
可又偏偏倔強著不肯回頭認錯，便只好硬著頭皮把自己選擇的歪路走下去。
起晚了的寧哲飛奔進陌生的教室，把自己發射到教室後排唯二中靠牆的那個空位上。
一口氣喘勻，再抬眼看向四周陌生的同學，只見個個臉上像是都寫了三個字——你誰啊。
於是把目光轉向窗外，連綿不絕的小山包在寥寥無幾的樓房後起伏，像在向他靜默地招手。
三中。
山中。
倒也合適。
「沒事少盯著墳山看，你不瘮得慌嗎？」
寧哲回頭，身邊原本空著的座位不知何時坐了個短髮女生，看其頭髮的散亂程度，大概也是起晚了。
——還以為自己會沒同桌呢。
「宋歡。」女生自我介紹道。
「寧哲。以後沒事少亂搭陌生人的茬。」寧哲心不在焉地答。
見女生沒再接話，寧哲轉頭正想驗證女生話的真假，講台上卻不知何時已經站了個視不茫但發蒼蒼的近老年男子，大概是班主任老羅。
「今天沒課，明天開學考，你們自己做好準備。」老羅一臉平靜地宣布。
台下同學發出一陣壓低了聲音的哀嚎，直呼沒準備。
老羅不以為然地出了教室。
宋歡：「那就做好心理準備。」
寧哲有點想笑，轉而又想到了自己的成績，立刻便沒了笑意。
人們常常會在嘲笑別人時忘掉自己的處境。有人可笑，但不自知反而嘲笑別人的人不是更可笑嗎？
寧哲嘆了口氣，隨後就感受到了宋歡略帶憐憫的目光。
「你還是做好生理準備吧。」
寧哲：「……」
「既然今天沒課，為什麼不幹脆明天再開學？一天複習準備？開什麼玩笑！真是鬧心！」有人憤憤地口吐怨言。
宋歡頭也不抬：「不先壓你一天，學校都怕給你自由過了火。」
寧哲從剛翻出來的空白數學卷子里勉強抬起頭來，打了個哈欠補充道：「不宣示一下對你的主權問題，怕你真以為自己可以搞獨立。」
那人被噎了片刻，艱難地豎起大拇指：「你們……絕！」
寧哲邊笑邊低頭，然後在看到幾何大題時緩緩凝固。
「怎麼？意識到小丑竟是我自己了？」宋歡瞥見那獨一解字的空白。
「小丑究竟是誰，明天考過再說吧？」寧哲毫不在意地繼續寫下「由題易得」。
一張完整的卷子做完，改錯，琢磨，抄錯題。
在抄到最後一個錯題時，教室里原本窸窸窣窣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正被大題噁心到的寧哲不由得皺眉：「吵什麼吵？班長不管管？」
「秦始皇也無法鎮壓一群餓極了的……」
話音未落，原本坐得端端正正的同學們在下課鈴打響那一刻炸鍋的同時散了個乾乾淨淨，其速度之快只怕讓劉翔也自愧不已。
「……刁民。」宋歡不緊不慢地補全道。
這個班的短跑成績一定不錯。
寧哲寫完最後一筆，站起身準備去外面隨便買點吃的。
又見身邊的宋歡一動未動。
「吃飯不比學習香？」
「社會主義接班人不需要吃飯。」宋歡依舊頭也不抬。
切。
寧哲轉身欲走，又瞥見她手下那道很久沒有進展的題。再想開口，宋歡忽然將放在桌面的手伸下去，緩緩拿出了一個校園內嚴禁的電子產品。
寧哲：「……好膽量！」
等寧哲慢慢吞吞地溜達到校門時，此時的門禁前早已沒了百米賽跑而來的長隊，只有個保安叔叔盡職地在門禁前飄啊飄，顯得頗有些冷清。
在門禁前站定，然後看到了自己的臉被刷臉系統盡職地綠了個裡裡外外。
出了校門，抬頭看天。
夏末的太陽仍然灼人，萬里無雲的藍天讓人找不到一點迷茫的滋味，寧哲嘆了口不知所云的氣。
隨便挑了了家小吃店坐定后，順手從兜里掏出手機——出了學校，這就不叫違禁品了。
點進微信，直接跳進了一個名為「頂頭上司」的對話框。
上一條對話是寧哲發的。
「我轉學了。」
沒有回復。
寧哲閉了閉眼，點開鍵盤慢吞吞地打字：「在外婆以前教書的學校。」拇指在發送鍵的上空停了半天，忽然又轉而長按了刪除鍵。
還是想回去吧？
本來想要的改變，卻抵不過以前並不愉快但習慣了的生活。
改變的不可確定性太大了，比起已經習慣的生活里可承受的不愉快，更多的人自困在了後者里。
選擇，無可厚非。
可深陷囹圄的人無法改變自己的處境可悲，但深陷囹圄卻不敢改變自身處境的人不是更加可悲嗎？
手機屏幕的光熄了，變成了一面鏡子，映出他臉上的茫然。
正出著神，一人從外面走進來，招呼老闆：「一份酸辣粉，少辣。」
「好嘞。」老闆熱情地答應。
「酸辣粉少辣？社會主義接班人果然有品味。」
宋歡壓低聲音說：「你的腸粉倒是有品味。」
正說著，老闆就把腸粉端了上來，賣相倒還挺不錯。
寧哲狐疑地看了宋歡一眼，抽出筷子嘗了口，於是滿腦子只剩下了一句話：這腸粉只怕比0.9‰的NaCl溶液還要淡吧？
寧哲抬手想自己親手加點料，卻發現桌上同樣空空如也，忍不住問：「老闆，有生抽嗎？」
老闆是個老大爺，聞言立馬皺起了眉：「小夥子少吃點鹽。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年輕的時候怎麼作都沒事，老了就知道blabla……」
寧哲：「……」
生於人世十六年，他很少被人進行這樣說一句還十句的嘮叨攻擊，更惶論對方還是陌生人。
宋歡早有預料地看著寧哲的臉色在老闆的嘴炮攻擊下慢慢變得不可言喻，笑著低聲問：「哥哥，你敢對他說『沒事少搭陌生人的茬』嗎？」
不是不敢說，是我不能說。
寧哲有苦難言地低頭咀嚼那索然無味的腸粉，老大爺這才住了嘴，招呼新來的顧客點餐。
待寧哲吃完再抬頭，對面剛剛還一臉穩居高地的宋歡不知何時紅了眼眶。
——被辣的。
寧哲砸吧砸吧了沒滋味的舌頭，試探性問：「這微辣？」
宋歡似乎被辣得有些不清醒，就先被老大爺聽了一耳朵。
不聽則已，這一聽，老大爺立馬又嘮叨開了：「嘿，這一點辣都吃不了？還虧你活在……」
寧哲：我也不知道，我也不敢問，打擾了打擾了……
原本被辣得緩不過神來的宋歡被逗得差點嗆住，笑著喝完了最後一口湯，然後再次被辣得變了形。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下一秒就要變異了。
兩人回到教室坐下后，宋歡微紅的眼眶幾乎沒了痕迹，好像剛才那個被辣得不成人樣的姑娘並不是她一樣。
「都坐下，睡覺。」剛從教室外走進來的班長招呼著同學們。
班上原本直挺挺坐著的同學們立刻趴下了一半，大概是很久沒有進行這樣被迫學習了，個個都覺得自己遭了大苦大難。
寧哲剛準備趴下，卻見宋歡不為所動地翻開了一道題。
「沒必要吧姐姐，睡好了才有精神學習啊。」
宋歡對他扔了個眼神：「現在你睡得著？一切無法達成目的的行動都是浪費時間。」
寧哲只好認命地翻開了剛剛吃飯前沒整理完的最後一題，開始複習思路。
離午休結束還有半個小時時，宋歡把手上的東西移到一旁，乾乾脆脆地趴下睡了。寧哲手上的題卻還沒搞定，只好繼續咬著筆琢磨思路。
待思路總算整理得差不多時，離午休結束只剩下了五分鐘。
寧哲看了一眼身邊正睡得香甜的宋歡，同樣一股腦趴在了桌上。
原本以為自己鐵定睡不著的寧哲，如有神助般地在栽下去的那一瞬間失去了意識，毫無過渡，比德芙還要絲滑。
但上課鈴一點也不憐惜這份難得的睡意，如期而至地把宋歡叫了起來。
被叫起來的宋歡眯縫著眼，非常順滑地向牆邊出溜了過去。然後在碰到一個溫熱的身體上的那一瞬間彈了回來，並且立馬把鍋扔給了萬有引力。
寧哲用力地睜開眼睛，但又無力地閉上了，只好喃喃地說：「行了行了，你能先完刷牙再說話嗎？」
已經清醒過來的宋歡：「……」
你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