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九十九
“伯伯，請坐。”徐然愣了一會，回過神來。“那個，我去泡茶。您坐啊。”
林思雅跟著過來，背著身，對著徐然做個打電話的動作，嘴唇誇張地張合著，無聲地說：“要不要打電話給路大哥？”
徐然轉頭看看坐在凳子上的男人。在蕭陌的陪伴下，他略顯尷尬地正襟危坐。似乎是為了掩飾自己的不自在，他捂著嘴咳嗽了兩聲，抬眼看向徐然。
徐然趕緊回過頭，對著林思雅悄悄搖搖手。林思雅猶豫一下，摸出的手機又重新收回去。
舀了茶葉，衝進熱開水。徐然另外再找了幹淨的茶盅，放進托盤，同茶壺一道捧過來。
“您喝茶。”徐然提起小茶壺，慢慢地把清澈的茶水倒進茶盅。
冉冉熱氣伴隨著淡淡茶香蒸騰，飄散開來。隔著騰騰熱氣，對麵男人的臉朦朦朧朧，看起來的確和路之恒有五六分相像。原來是因為長得像大哥，才覺得熟悉的。徐然的心漸漸平靜。
“謝謝啊。”路爸爸抬了抬手，虛扶著茶盅。“我，我這樣子過來，實在是太唐突了。真不好意思。”
“沒什麽的。”徐然微笑。“您是有事嗎？”
“我，我……”路爸爸滿臉都是虛浮著的笑容。“你看，小恒也沒有帶你來過家裏。我是一直和他說的，讓他帶你過來玩玩。大家總歸是一家人。是吧。”
這是過來認親的嗎？好像不太合適吧。徐然微詫。眼角掃到林思雅低著頭撇撇嘴。蕭陌倒是不動聲色地端起馬克杯，專心品味咖啡。
“那個，伯伯。大哥一直都很忙。”徐然努力地尋找合適的措辭，解釋路之恒的行為。當然，其實也不需要特意解釋什麽。不過，畢竟來的是老人家，尊敬還是要尊敬的。“平時沒什麽空閑時間，那個，出去串門的。您不要介意哈。”
“哦哦哦。我知道的。他的工作是很忙的。他是很有出息的。”路爸爸端起茶盅。“這個茶蠻好的，蠻好的。”
徐然抬眼看著他。這東拉西扯地，到底是想要幹什麽呢？
最近老是碰到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什麽人都會來書吧逛逛。先是國外回來的初戀，現在索性連老爸也來了。她和路之恒有什麽關係？招的來平日裏渾身不搭界的人，上門尋麻煩。是不是要朝著大哥發發火泄泄憤呢？
“那個那個。我……”路爸爸手足無措。女孩明明很平和地樣子，可是在她靜靜的目光之下，後背卻隱隱沁出汗珠。本來是想避開那個從來不給他好臉看的大兒子，怎麽仍舊有種如芒在背的感覺。“我是想求，求你幫幫忙。”
求？徐然微微皺起眉。“伯伯，您……”
路爸爸似乎終於下定了決心。“我知道這樣做是很不好，太自私了。可是可是，那個也是我的兒子啊！”他的眼圈紅起來，眼裏迅速聚集起來的水珠，飛快地一片片淌下來。
徐然嚇得站起來。
“我，我的兒子，快要死了！”路爸爸雙手捂住臉，放聲大哭。“他，他還那麽小……他連女朋友都還沒有談過……他就快要死了……”
徐然有些混亂，她抬眼，求助地看著林思雅。
林思雅和蕭陌顯然也被嚇到了。目瞪口呆地看著隻顧埋頭痛哭的路爸爸。蕭陌倒是先反應過來，伸手過去握緊徐然的。
“伯伯，您有話好好說。”徐然總算找回自己的聲音。她握緊蕭陌的手，抖著嗓門對路爸爸說：“您好好說啊。”
“我和小恒的媽都知道，我們實在是對不起孩子。”路爸爸好不容易控製住自己的情緒。直起身，接過林思雅遞給他的紙巾，胡亂擦了擦臉。“特別是小恒。他出生的時候，我和他媽年紀都還輕，都不太懂事，也沒有多管過他。他是跟著外婆長大的。後來，本來不準備再要小孩了。可是他媽意外又有了。外婆堅持要把孩子留下來。這才又有了小航。那時，正是我們關係最僵的時候，所以，小航基本是在我們的吵架聲中長大的。”
猛地聽到路之航的名字，徐然有瞬間的眩暈。小航從來沒有在她的麵前抱怨過父母，哪怕是一句。總是看見他陽光燦爛地開懷大笑。卻原來，他並不是在父母的愛裏出生成長。
“沒幾年，我和他媽就離婚了。兩個小孩，說好一人帶一個。可是小恒不肯跟我走。小航從小就跟哥哥最親，也不肯離開小恒。我當時也沒有心情同兩個小孩多煩，也就隨他們去了。”路爸爸陷入對往事的追憶之中。“他們兩個孩子，跟外婆一道過日子。原本也蠻好的。我同他媽也都各自找了人結婚生子。誰知道，外婆會突然就過世了。”
林思雅緊緊抿著嘴，靠近徐然，攬住她的肩。
“那時候，我跟老婆商量了，兩個小孩，我是可以接過去一個。他媽也願意負擔一個。可是，小恒就是不肯。他情願自己帶著小航過。我對他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也隻好就算了。”路爸爸搖著頭。對這個大兒子，自己是沒有盡到為人父母的責任。所以在他的麵前，永遠總是發怵。
“所幸，他們都很爭氣。律師和警官，走出去都是很神氣的。我真的很高興。小航出事後，我也大病了一場。這麽好的孩子，就這樣沒了。唉……”路爸爸深深歎息。“我真的是不能去看他，白發人送黑發人啊。哪怕是看一眼，我覺得自己當場就會瘋掉的。他媽當時也是這樣想的，也就沒有去。我知道，小恒一定很生氣。後來我讓他回家，他都不肯來。”
路爸爸抬起頭，望著徐然。“我知道你和小航的事情。小航那時候還和我聯係的，都告訴我了。”
徐然的身體晃了晃，林思雅連忙扶她坐下。倒一杯熱水，讓她捂著冰冷的手。
“然然，我可以叫你然然的吧。”路爸爸慈愛地看著徐然。“小航是沒有福氣。你現在和小恒在一起，也是很好的。小恒一定會對你好的。”
徐然吃驚地抬頭。“伯伯，我想您是誤會了。我和大哥沒什麽。他隻是在照顧我。”
路爸爸有些糊塗。“沒什麽？可是我聽說……”
“那一定是聽錯了。”徐然斷然接過話頭。“可是您今天過來……”隻是為了訴述往事嗎？
“我……”路爸爸又露出悲傷的表情。“我真的是太自私了。小恒現在好容易過上安穩日子。我，我就要來打擾他。我真是太自私了！”
麵對著徐然困惑的目光，他歎口氣。“我後來又生了個兒子。說起來，也是小恒的弟弟。他身體一直不太好。最近更糟了。醫生同我說，隻有換腎，他才能夠繼續活下去。”
蕭陌最先醒悟過來。路之恒同父異母的弟弟要換腎，他當然是最好的腎源。
徐然一向不喜歡多講關於小航的事情，蕭陌也不是喜歡打聽的人。所以對路家的事情知道的不多。今天總算是聽全了。按理，這事同他沒有半毛錢關係，可是心裏還是忍不住對路爸爸抱怨起來，總算你還知道自己自私。真的是自私到家了。他朝林思雅使個眼色：可不能讓然然答應這個老頭，太TMD過分了！
徐然還愣在那裏。什麽意思？你兒子要換腎，來找我幹嘛？想要我換給他嗎？
“我知道你和小恒在一起。想，想求你勸勸他，去醫院做個配型……”路爸爸終於說出了來意。
“為什麽，您自己不去跟大哥說呢？”這事情，和我說有毛用啊。
“我……小恒向來不聽我的話。我……”路爸爸的臉微紅。“我想求你去說說。”
林思雅拉住徐然。“路伯伯。這事情你來同然然說，算什麽呢？然然現在還不是你家裏人吧。在今天之前她都不認識你。”
“我知道。可是……”路爸爸張口結舌。“都不知道小恒會不會來見我。”
“不是吧。你跟路大哥聯係過嗎？”蕭陌眯起眼。“今天，你是直接過來的吧。你先從然然這裏下手。是想成功的把握可以大點，是吧？”
“我……我是想先……”路爸爸被一下子說中了心思。“我就是想……”
“先不說然然和路大哥有什麽關係。”蕭陌板著臉，直視著路爸爸。“這件事可不是打個電話讓路大哥回家一趟那麽簡單。這是要路大哥用自己的命去換你兒子的命！所以你也知道很難。就想著，先找到然然，然然總不好一口回絕你的。因為你到底是路大哥的長輩。等然然這邊答應了，再找路大哥，說起來就會便當許多。哼，倒是費了不少心的。”
“我……沒有……”路爸爸的聲音低若蚊吟。“我……”
林思雅出離憤怒了。“你也太精了吧！這算盤打得是啪啦啪啦的。路大哥憑什麽要把腎換給你兒子啊？打電話給路大哥，你自己當麵同他說，看他會理你嗎！”
路爸爸頹然地低下了頭。似乎在一瞬間，他就變成了垂暮之年的老者。
林思雅迅速撥打路之恒的電話。“路大哥，你最好回來一趟。你爸爸在我們這裏。”
電話裏靜穆了一會，然後傳來路之恒平靜的聲音。“好的，我馬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