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黏糊糊的液體伴隨著陣陣腥臭味兜頭蓋臉地朝林熠熠砸過來，她慌忙中吸了一口，立時乾嘔不斷。
老夫人被裡面的動靜驚到，便讓丫鬟攙扶進來，在看到這麼驚悚的場面后，嚇得大叫一聲，隨後也跟著翻白眼，將整個身體都壓到丫鬟身上，丫鬟身體瘦弱，哪裡經得住她壓，兩人立時搖搖欲倒。
林熠熠滿臉黑線，對著呆傻掉的神婆喊道：「快去喊人！」
神婆被她濺了血的猙獰表情嚇到，雙腿打著顫，哦哦兩聲，丟掉手中的木盆，急匆匆跑出院子，一路跑一路高聲喊：「來人呀，來人呀，出人命啦！」
林熠熠：……
之後又是一陣雞飛狗跳。
林熠熠最終用掉兩大桶熱水才將自己刷乾淨，不過就算身子洗乾淨又換上熏香的衣服，還總覺得鼻頭上殘留著一股子腥臭味，還好是雞血，要是狗血的話，她今天就得一整天泡水桶里了。
老夫人也沒有真的暈過去，在發現林熠熠沒事之後，她又恢復了精神，只是坐在椅子上手捂著胸口，看眾人進進出出收拾殘局。
李玉是真的暈厥過去，被人抬上床，又是掐人中又搓手腳，折騰好一會才將她弄醒。
林熠熠洗過澡后又趕回李玉的院子，老夫人已經從屋檐下挪進屋裡坐著，正喝著參茶壓驚。
林熠熠喊了聲娘，就走到屏風後去看躺床上的李玉，李玉被扶起來半靠坐在床上，丫鬟正侍候她喝參湯。
看到她走進來，李玉露出個羸弱的笑容，眼底卻含著淚意，可憐兮兮地低聲道：「姑姑，謝謝你。」
林熠熠無聲嘆氣，在傳宗接代這個大問題上，就算是再高貴的官家小姐，也要低頭服軟，不管是在保守的舊社會，還是在開放的未來，這種傳承的意識早已刻進中國人的骨血里。
「沒事的，你好好休息，別亂想。」林熠熠安慰她。
李玉頹喪地點點頭，繼續讓丫鬟喂著參湯。
偌大的空間里只剩下湯勺與瓷碗碰撞的清脆響聲，林熠熠回頭看一眼屏風上精緻的蘇綉，那是一副雙面綉，一面是花開富貴牡丹圖，一面是兒童嬉戲圖，綉工精湛，人物花朵栩栩如生，在床前擺放這麼一面屏風，可見李玉自己對孩子有多期待。
林熠熠心裡又是一陣愧疚，決定讓林敬亭不育的人就是她，沒想到這惡果卻落到李玉身上。
轉身走出屏風，林熠熠來到圓桌旁，坐到老太太身邊，道：「娘，以後別再弄這些事，你看嫂子被嚇壞了。」
老夫人放下玉色瓷碗，瞪了她一眼道：「若不是你突然跑進去搗亂，就沒這麼多事，你嫂子也能驅邪去穢。」
老夫人仍舊不覺得找神婆這事有錯，在她們的思想里，封建迷信已經是根深蒂固的存在，林熠熠也沒指望她能突然開竅，只是說道：「你看剛才有我擋著，嫂子都嚇成那樣，若是我沒進來，嫂子估計得嚇出病來。」
沒等老夫人回應，林熠熠繼續分析：「再說，剛才一出事，那神婆就跑得沒影，若她真是個有本事的，她做什麼跑？跑了就證明她騙了人，心虛！」
老夫人雖然覺得她的話很有幾分道理，但還是一臉不高興，「你壞了事還有理。」
林熠熠挨近她幾分，道：「娘，懷不到孩子這事，也不是嫂子一個人的問題，書上說了，男方女方都可能有問題……」
老夫人立時拉下臉，拍著桌子道：「你這丫頭亂說什麼呢？你是說你哥有問題嗎？簡直胡說八道，我們林家的男人，哪個不是健健康康的，生孩子這種事，就沒聽過怪男人的！」
林熠熠：……
老夫人這般炸毛的反應她還能怎麼勸？說再多也是白費口舌，林熠熠只能順毛，「是是是，我亂說的，您彆氣，氣壞身子我可罪過了。」
老夫人很是嫌棄地說：「出去兩年，盡給我學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回來，還有你這一口什麼……普什麼話？」
林熠熠介面道：「普通話。」
「我沒問名字，總之你給我改回來，聽到沒？！」
「好的，我知道了。」林熠熠敷衍她，又道：「娘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我再陪嫂子一會兒。」
老夫人嘆口氣，撐著桌子站起身，林熠熠連忙去扶她，老夫人站穩后，還不忘指著她的額頭罵一句，「就你本事大，好事都能攪成壞事。」
林熠熠沖她吐舌頭扮了個幼稚的鬼臉，沒辦法，老夫人就吃這一套。
果然，原本一臉嚴肅的老夫人看到她這副模樣后，表情很快柔和下來，「你啊……」
林熠熠將老夫人送到院門口，由丫鬟接手攙扶，目送她們一步一搖地走遠，她才轉身回去李玉屋裡，不過李玉精神不太好，跟她說幾句話后，就躺下休息了。
林熠熠白天雖被嚇得不輕，晚上的睡眠質量還是挺好的，早早關燈上床，一覺睡到天蒙蒙亮，因為不覺得困，就沒有繼續懶床，很快起身穿衣服。
她屋裡一有動靜，翠柳很快就端著溫水進來侍候她洗漱，正刷牙的時候，翠柳站在一旁道：「小姐，少夫人昨天半夜發燒了，燒得厲害，她房裡的丫鬟去找管家，管家連夜派人去找大夫。」
林熠熠連忙漱了口，問：「那現在怎麼樣？燒退了嗎？」
翠柳道：「聽說服了葯，就退一點，沒多久又燒起來，大家都在猜是不是她昨天得罪了菩薩，所以……」
林熠熠不悅地說：「別亂說，若說得罪，也是我得罪的。」
翠萍嚇一跳，連連擺手，「小姐你別亂說話！」
林熠熠接過她手裡的毛巾，胡亂擦了把臉就往外走：「我去看看。」
翠柳反應敏捷地將她拉住，小聲道：「小姐你別去，老夫人一早派人來吩咐，不准你去看少夫人，免得過了病氣。」
林熠熠：……
翠柳自然是攔不住她，最後她還是去了李玉院子，只是隔一個晚上的時間，李玉就憔悴得不成樣，臉色蠟黃，目光無神，黑眼圈深重，嘴唇也發白，因為時燒時退，頭髮都被汗水浸濕，濕漉漉地黏在臉上。
林熠熠對李玉的丫鬟吩咐道：「等會郵局開門，讓人給我哥發個電報。」
李玉這燒一直反覆，林熠熠怕她直接燒成肺炎，還是把林敬亭找回來好些，不過這個時期南京到蘇城的路也不算好走，就算林敬亭接到電報就趕過來，可能也要到下午。
那丫鬟答：「管家已經讓人去郵局門口等，開門第一時間就給大少爺發電報。」
林熠熠點頭，心想李玉這種情況應該去醫院更合適，但目前蘇城應該沒有正規的西醫醫院，又問那丫鬟：「蘇城有什麼外國人開的教會醫院嗎？」
對方想了想，道：「之前是有一家基督醫院，但去年不知道為何關了門，到現在也沒開。」
林熠熠回頭看了看李玉，無聲嘆氣，總覺得心裡有愧。
「醫生開的中藥熬了嗎？」
「剛才已經喝過一次。」
「等會她還發燒的話，你別將被子捂那麼緊，拿點溫水給她擦身子，主要擦幾個部位，你過來我講你聽。」林熠熠領著丫鬟到床邊，給她講擦身子的幾個重要部位。
「要是有醫藥酒精就好了。」林熠熠自言自語地說。
沒想到那丫鬟卻問她：「是不是可以擦傷口的酒精？」
林熠熠很是意外：「家裡有？」
丫鬟連連點頭，「上次少爺腿受傷，就在江寧那邊帶了一瓶回來。」
「那再好不過，趕緊拿出來，若嫂子再發燒，你就拿酒精兌點溫水給她擦身子，就按我剛才教你的位置擦。」林熠熠仔細吩咐著。
丫鬟認真聽完道：「小姐，小的記住了。」
李玉還在迷糊地睡著，林熠熠吩咐完事情也沒繼續留下，出門去了老夫人的院子，準備去陪老夫人吃早餐。
路上遇到個小廝，就打發他去找老管家，讓管家到老夫人院里一趟。
老管家是個雷厲風行的人，林熠熠剛到老夫人屋裡，椅子還沒坐熱，他就緊跟著到了。
等管家給母女兩請過安，林熠熠才說道：「今天一大早，丫鬟們之間就在傳嫂子的病是得罪了菩薩，還傳得有摸有樣，和叔，這事你得管一管，若今天傳這個，明天傳那個的，這大宅里就沒有安寧日子了。」
老管家連聲應是，說他會下去好好整治一番，之前也是有整治過的，只是時間隔得久，大家又鬆懈下來。
林熠熠又對管家道：「辛苦你了，和叔。」
「應該的應該的。」
老管家離開后，母女兩的早餐才被端進來，兩人邊吃邊說話，老夫人問了幾句李玉的情況，也就沒再說什麼，在她看來，這絕對算不上大事。
老夫人剛吃完一碗燕窩粥，拿布巾擦了嘴，對林熠熠道：「你說讓人發電報，你哥那麼忙，不一定會回來。」
林熠熠也在喝燕窩粥，軟糯清甜的燕窩粥是她這段時間的最愛，每天早上必須來一碗，「他肯定會回來。」
老夫人稀奇地問：「你怎麼知道？」
「猜的。」她笑眯眯地回答。
林敬亭最近在討好李田冶，這個節骨眼上，自然會跟著重視李玉，所以得知李玉生病，他肯定會趕回來看看情況。
等兩人早餐吃得差不多，林熠熠才慢條斯理對老夫人說：「娘，我想去金陵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