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林熠熠跟在林敬亭身後進了正廳，大廳很敞亮，牆上懸挂著一幅青松水墨畫，兩旁掛著對聯：一勤天下無難事 ，百忍堂中有泰和。
畫的下方是一張供桌，供桌兩旁是兩個花架，上面擺放著精緻的綠色盆栽，供桌前是一張八仙桌，兩旁擺著太師椅，右手邊太師椅上坐著一位衣著華貴，面帶富態的婦人，大約五十多歲，化了妝，頭髮用茶油擦得發亮，在後腦盤個髻，側邊插上幾朵時令鮮花。
看那架勢，應該就是林家主母林老夫人，因林老爺子過世得早，林敬亭又孝順，所以林老夫人在家裡是很有威信的。
客廳較前擺放著兩排朝向相對的太師椅和小几，椅上坐有幾個婦人，應該是林老爺子的三個偏房，因為沒有分家，都仍舊住在老宅里，婦人們身後分別站著她們的孩子，也就是林熠熠的兄弟姐妹。
咋一看，客廳里好生熱鬧。
林熠熠一眼便看到跟她一起乘船回來的男人，安靜地站在人群里，跟兄弟們的長辮子相比，他的短髮顯得格格不入，沒想到竟是她庶出的哥哥，估計當時是被林敬亭逼著陪妹妹去留洋的吧。
廳里的人原本在小聲說話，看到林熠熠他們進來，便都靜下來，老夫人看到林熠熠的瞬間紅了眼眶，顫抖著一雙手，大聲道：「我的心肝誒，你終於知道回來呀，你這是要娘老命的呀！」
林熠熠一時間百感交集，婦人的感情是如此真摯，可惜她卻不是她的真女兒，不過現如今她穿進這林小姐的身體，就應該替林小姐盡這份孝心。
想到這裡，林熠熠幾步走到老夫人跟前，雙膝跪地，道：「娘，孩兒回來了。」
老夫人聲淚俱下，哭得好不凄慘，手上拿著手帕也顧不得擦，彎腰半摟著林熠熠，在她背上捶了幾下，又不捨得真打，更像是在按摩。
這麼感人的場面，林小姐本應該跟著哭得梨花帶雨的，但林熠熠紅著眼眶，半天就只擠下幾滴眼淚，之後就一直保持著跪地的姿勢，任由老夫人摟著她哭。
一屋子人相繼上前勸說，好不容才將老夫人的眼淚勸住，只見她擦了擦哭花的臉，對林熠熠說：「當初要給你裹小腳，你死活不肯，你哥也就由著你，要是當初裹了腳，你怎麼可能跑那麼遠去？」
林熠熠瞄一眼老太太的腳，小小的尖頭繡花鞋不到巴掌大，看起來非常美觀，但誰都知道，脫掉鞋子之後裡面有多恐怖。
幸好林小姐有個夠寵她的哥，才能讓她雙腳完好保留。
她又悄悄回頭去看屋裡其他女人，果然每人都是一雙三寸金蓮。
哭也哭了，罵也罵了，老太太這才仔仔細細打量著她，摸著她的臉無比心疼道：「在外面果然凄慘，你看你都瘦成什麼樣，還穿這麼奇怪的衣服，連一身裙子都穿不起嗎？你哥給你匯的銀子不夠花？」
林熠熠看一眼身上的小西裝，笑道：「娘，外國這麼穿叫時尚。」
老夫人很嫌棄道：「我就說外國人窮吧，要不然也不會跑來中國討生活，你倒好，非得鬧著去。」
人家是跑來侵略的，可不是來討生活，不過老夫人這麼說好像也沒毛病，他們確實想吃中國這塊大蛋糕。
老夫又對她說：「起來吧，跟你姨娘們和你嫂子還有兄弟姐妹打聲招呼，出去這麼久，也該有點長進。」
林熠熠頭大，這裡這麼多人，她沒一個認識的好吧，雖然知道林敬亭家裡的背景設定，但還沒寫到的人物，她壓根沒給按名字啊，就算是給了名字，若是沒有明顯特徵，光看臉她哪裡看得出來？
她心裡糾結，但大家都眼巴巴看著她，不給點反應也不好，只能站起來轉身面對眾人，醞釀一下情緒，然後笑眯眯地沖眾人招了招手，「姨娘們好，嫂子好，哥哥姐姐你們好。」
眾人：……
「嗤……」已經坐到左邊太師椅上的林敬亭忍不住笑出聲，好氣又好笑地對著林熠熠道：「出去留兩年洋，真當自己是洋人了？」
一個年紀較大的婦人拿著手絹捂著嘴笑，對老夫人說：「晚兒真是越長越俊，這兩年出去歷練，看著穩重不少。」
林熠熠偷偷看她一眼，只見她一身暗紫色錦緞，及膝長褂下配同色褲子，黑色繡花鞋，最醒目的是她耳朵上碧綠的翡翠吊墜，隨著她說話而一晃一晃的，很是貴氣，她應該就是林老爺子的二房，只生一個兒子，叫林敬軒，之所以有名字，是因為林敬軒是跟在林敬亭身邊做事，在書里較前面有出現過，是個比較聰明靈活的人才，頗得林敬亭重用。
老夫人聽著別人誇自己的女兒，心裡受用，不過嘴上卻不承認：「妹妹你別誇她，等會她又要得意忘形。」這話說完旁人又陪著笑一會。
站在比較靠外的小姑娘對林熠熠說道：「三姐，下午我們姐妹能去找你玩嗎？你去留洋，有沒有帶有趣的東西回來？」
林熠熠隨意點點頭答應，「可以。」
對於她如此爽快地答應妹妹的請求，其他姐妹都覺得得很意外，就好像她們從不一起玩似的，等等，林小姐原來脾氣很差，又被嬌寵慣了，性格肯定跟姐妹們合不來吧？
想到這裡，林熠熠又有點懊惱自己答應得太快，簡直就是崩人設。
「不過這身假小子的衣服還是得趕緊換下來，要被外人看到，以後還怎麼嫁人的呀。」又一個婦人插嘴，她的打扮比較年輕，橘紅色的短褂配長裙，一雙紅艷艷的繡花鞋，她身後站著兩男兩女，還抱著個頭戴虎帽的小孩，小孩兩三歲大，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珠，非常可愛，這應該就是三房了，論歲數，三房的一兒一女也應該都成家了。
果然，就聽老夫人道：「二妹妹說的極是，她這身衣服我看著也頭疼，等會吃過午飯趕緊去換下來。」
幾個人很快又說起衣服的事情，老夫人說她給林熠熠做了好幾身新衣服，讓她等會就回房換，兩個姨娘又適時地對老夫人恭維一番，只有坐得比較外面，一身素色的三姨娘一直沒吭聲，不過她臉上始終掛著淺淺的笑容，專心當個聽眾，看起來應該是個很溫柔的女人。
林熠熠不喜歡成為眾人品頭論足的對象，於是使出殺手鐧，回頭對老夫人撒嬌：「娘，我餓了……」
老夫人立刻心疼了，連忙問管家：「午飯準備好了嗎？好了就開飯吧。」
老管家道：「已經準備好了。」
老夫人這才站起來，踩著尖尖的小腳，一步一搖地牽著林熠熠手道：「走吧，我們去飯廳吃飯。」
其他人看到老夫人站起身，也都紛紛起身，跟在他們身後一起離開大廳，不過出了客廳后眾人很快就散去，林熠熠這才知道，原來大家並不是一起吃飯的。
最後到客廳吃飯的，只有他們自己一家子，老夫人，林敬亭，林敬亭的妻子，還有林熠熠四人。
林敬亭妻子長相一般，有點圓潤，不愛開口，斯斯文文與世無爭的模樣，但她的家庭背景卻大有來頭，她是現任江蘇巡撫李田冶的次女，高官門第，當初是林敬亭請蘇城最好的媒人，幾次三番上門求親求來的。
自從攀上這根高枝，林敬亭在江蘇的生意是越發的紅火，開始他還能裝模作樣地跟妻子琴瑟和鳴，恩愛有加，兩年後妻子的肚子仍一點動靜都沒有，他就坐不住了。
在舊社會，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一個家庭若總沒有孩子，就會將責任推到女方身上，認為是女人肚子不爭氣。林敬亭跟妻子同床共枕兩年多，始終懷不上孩子，心裡著急，就開始在外面找女人，礙於妻子有個當巡撫的爹，他不敢明目張胆地往家裡收人，但外妾卻是一個接一個地收，反正他有的是錢，多少都養得起。
不過幾年下來，小妾收了不少，孩子卻一直沒有，久而久之，林敬亭開始懷疑是他自己的問題，但懷疑歸懷疑，卻是打死不肯面對現實。
老夫人拉著林熠熠坐一起，林敬亭跟妻子坐對面，若按老規矩，媳婦是不能跟他們一起吃的，必須站一旁侍候老夫人，但這個媳婦是官家小姐，也就沒敢立太多規矩。
雖然只有四個人吃，但桌上擺著八菜兩湯，非常的豐盛。
清蒸蟹粉獅子頭，蟹黃豆腐，松鼠鱖魚，清蒸蝦仁……林熠熠看得口水直流。
自從穿越過來就一路飽受折騰，這還是她第一次吃到中餐，還是如此正宗地道的蘇菜，美食當頭，她只能敞開肚皮不停地吃，吃到最後差點沒把自己撐死。
午飯後，老夫人讓林熠熠扶她回屋，兩人又單獨說了一會話，無非就是問她在外面是不是吃苦了，又罵白家那位少爺實在不是東西之類的話，老夫人還抱怨她說話的口氣變得很奇怪，絮絮叨叨的，一直到她乏了要午睡，才萬般不舍地讓林熠熠離開。
這麼大的院子林熠熠自然是認不得路，幸好翠萍一直在旁邊跟著，走出老夫人的院子后，林熠熠就示意翠萍走在前頭帶路，翠萍雖覺得奇怪，但知道這位小祖宗向來喜怒無常，也不敢耽擱，便走快兩步到前面領路。
秋日的陽光很柔和，穿過樹蔭空隙，在地上落下點點金黃，林熠熠跟著翠萍繞過一個小庭院，又穿過一條迴廊，才進了林熠熠所住的院子聽雨院，院子很寬敞，如同一套小戶型別墅。
忽然想起自己那一房一廳將近四十平米的狗窩，當時買下來的時候還無比自豪，終於躋身光榮的有房一族，可若拿那房子來跟眼前美輪美奐的庭院相比，那簡直可以直接扔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