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我替你來承受
醫院病房的窗戶上,依稀可以看見蜿蜒曲折的燈光,就像一條長龍,並列排行,燈下的路,空無一人。
那小護士做好例行檢查後,便收拾了東西,走出病房外,病房內隻剩下,氧氣機滴滴答答的聲音,有一下沒一下。
想起第一次遇見雅靜的時候,那是大學軍訓,頭頂上烈日炎炎似火燒,操場上的學生穿著綠色的迷彩服,一個個像一坨曬焉了的綠草,又熱又累,但又不得不直挺挺站得筆直。
走正步,立正,稍息,教官把一個個彎彎的豆芽菜,訓得筆直筆直,像一根鉛筆,而她,就是那豆芽在的一員。
那天她們集體跑步,隨著教官一二一的口令,腳步聲齊刷刷,是發生聲波共振,能將地縫裂個口的那種聲音。沈聽柔頂著那小軍帽,一臉嚴肅地跑在中間,那時候操場旁有一片白楊樹,風吹過,嘩啦啦的響,讓人不禁想起閻維文的那首歌,一顆呀小白楊……令人豪情萬丈。
可跑了沒兩步,沈聽柔就發現,鞋帶開了,她跑出隊伍去係鞋帶。軍訓的隊伍是有組織有紀律的,無奈沈聽柔這顆豆芽菜,並不懂得這些,剛邁出了一隻腳,將後麵跟著的雅靜,直挺挺的給絆倒了。
如果說隻是簡單的絆倒,那還沒什麽,關鍵是雅靜摔倒的姿勢,那個真是史無前例。到現在沈聽柔都不明白,為什麽簡單的一個摔倒動作,雅靜能做成像一隻大青蛙,雙腿開立,雙手張開,在地上卷了個弧度,又卷了回來,這樣的動作,太醜了,真的,太醜。看到這樣,原本寂靜無聲的軍訓隊伍,瞬間爆發出一陣狂笑。
雅靜羞得滿臉通紅的從地上爬起來,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他媽的,不想活了?”
那架勢,那氣場,隻想拚命,將沈聽柔嚇得立在那裏,一動不敢動。
此後的兩天,端茶遞水,打飯洗衣,她是竭盡全力的來補償雅靜,隻是那天雅靜橫掃千軍如卷席的表情,深深地印到了,她心上。
這時,那小護士突然走了進來,道:“沈小姐,你的電話。”
她疑惑,但還是將電話接了過來,窄窄的手機屏幕上顯示了一串陌生號碼,她猶豫了一下,接了。
“喂?”這安靜的病房內,她的聲音越發顯得柔軟虛弱。
電話裏沉默了一陣,久到讓她都覺得是不是有人打錯了電話,正要掛掉。
“我是秦爾。”
心髒在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後,劇烈地跳動了起來,手微微發抖,來得太突然,讓她沒有一點心理準備,額頭上幾乎要冒出密密的汗。
“哦,換號碼了啊,”她機械地回答了一個單音節,幾乎沒有想到為什麽秦爾會在半夜給她打電話。
“嗯,這是我的私人號碼,助理那裏有一個對外開放的,在公司時間有點久了,小顧說,有個電話找,剛剛看到,有什麽事嗎?”秦爾的語氣,禮貌親切,但不知為何,沈聽柔現在隻想看到他無賴的樣子。
沈聽柔頓了頓,看來是雅靜用自己的手機打的電話,聯係方式還是被助理小顧,留成自己的了,她逃避了一圈,卻沒想到,在如此尷尬的情況下,又回到了原點。
看了看身旁臉色蒼白的雅靜,她深吸了一口氣,道:“孫浩的事情,能不能幫幫忙?”
她說完後,就屏住了呼吸,電話那段也是異常的安靜,過了有一分鍾,就在沈聽柔覺得自己快被自己憋死的時候,秦爾醇厚的聲音,淡淡的飄來了一個字:“好。”
這個答案來的太突然,又太簡單,有那麽一瞬間,沈聽柔覺得自己在幻聽,可她確確實實地成功了,沒有任何為難,隻是簡單的一個字,好,這麽的肯定以及確定,將她之前所有的假設,統統推翻。
“可以考慮,有消息,會讓助理聯係你的,沈小姐。”完全的公式化。
秦爾說完這句話,就將電話掛了,沈聽柔原本欣喜的心情,又在這句話的影響下,跌入穀底,心情就好像是從一個懸崖峭壁上突然跌落,來不及呼救,便陣亡了。
這樣的口吻,是那麽的禮貌客氣,卻又疏遠,她心中一陣失落,原來,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一成不變的,自此刻,她終於親手將自己的期望粉碎,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地感覺到,秦爾與她,已是陌路人。
她翻了翻身,隻覺得渾身疼痛難忍,那小護士,坐在房間內另一張空床上,直犯困。
“其實,你不用一直看著我們的。”她好心道。
“你們這是特殊病房,有個大人物特殊交代過的,沒事,這是我的工作,你好好休息一下吧。”那小護士眯著眼,有氣無力地說道。
見她這個樣子,沈聽柔也不好再說什麽,她看著雅靜安靜蒼白的臉,沉默不語。
慢慢的她睡著了,做了一個夢,夢裏有一大片玉米田,逢八月十五,玉米已成熟,滿眼的金黃色,她在裏麵穿梭玩耍,身後的人追到她,拿鼻尖蹭了蹭她的耳朵,醇厚好聽的聲音道:“想逃跑?”
她淺笑倩兮,心中滿是幸福感,回頭看,那張臉由模糊變清晰,最後像是一把刀一樣印在了她的心上,劇痛無比,是秦爾,是雅靜,是孫浩,那張頭上赫然出現了三個變換的頭顱,要將她吞噬。
她倏地睜大了眼睛,滿眼的紅血絲,看著病房雪白的天花板,劇烈的呼吸著,愣了半天,發現是個夢。壓下心中的慌亂,心有餘悸。
“你醒了?”
這竟然是個男人聲音。
她轉頭,是秦瑜,滿臉的疲憊,那小護士已不見蹤影。
“哦,”她應了一聲。
“吃早餐麽?”
沈聽柔望向窗外,晨曦的陽光透過病房藍色的窗簾,灑下一片暖色,在空氣中留下流離的痕跡,她道:“不了。”
但秦瑜還是為她倒了杯豆漿,乳白色的液體在透明的杯子內回旋,執著地遞給她。
看向雅靜的床,她強撐著坐了起來,接過杯子:“謝謝,雅靜醒了嗎?”
“還沒有,已經通知家裏了,就快趕到了。”
她沒有接話,將豆漿一口氣喝完了。
“胸腹部嚴重擠傷,肋骨斷了兩根,……”秦瑜說了一半,沒有繼續說下去,她看著沈聽柔蒼白的臉,竟不忍心說下去,現在的她,像是易碎的玻璃娃娃,一不小心就屍骨無存。
但沈聽柔也隻是愣在那裏,時間久的有些異常,秦瑜慢慢走過去,揉了揉她有些淩亂的頭發,“別擔心了,最起碼命還留著。”
沈聽柔她斷斷續續地說:“你知道嗎?……公交過來的時候……”
一顆顆淚珠,像是碎掉的水晶,在空氣中滑落。
“她抱著我……她寧願自己去死,也不要我受傷……她……怎麽可以這樣……”她抽泣著,背挺得直直地,壓抑著巨大的痛苦。
秦瑜將她的頭推在自己的肩頭,下巴抵在沈聽柔柔軟的黑發上,喃喃低語:“不怪你,不怪你。”
他心中一陣自責,默念。
對不起。
他一直以為,沈聽柔是堅強的,可現在看來,這個小女人,卻是故作堅強,最容易受傷害的。
“王雅靜女士的家人到了,秦先生。”
這時,門被打開了,站在門外的小護士尷尬地看著他們,秦瑜抹了抹沈聽柔眼角的眼淚,輕輕地將她放下,動作從未有過的輕柔。
之後,雅靜的父母,一臉焦急地走了進來,他們看到躺在病床上的雅靜,情緒瞬間失控了,病房內一陣抽泣聲。
雅靜的父親向秦瑜道:“謝謝秦總了。”
“不,這是我應該做的。”秦瑜答道。
然後便問著主治醫生雅靜的狀況,醫生不知跟說了什麽,隻見雅靜的父親深深地皺起了眉頭,秦瑜站在旁邊,安撫著雅靜的母親。
突然間病房內,傳出了一聲虛弱的聲音。
“吵死了。”
是雅靜,屋子裏的人瞬間都激動了起來,沈聽柔跳下床,跪在雅靜的床前:“你醒了。”
雅靜戴著氧氣罩,露出了一個虛弱的笑容:“哭什麽哭,醜死了。”
聽了她的話,沈聽柔哭的更厲害了:“我不哭,我不哭,我好開心,我好開心……”
“笨蛋……”雅靜偷了口氣,卻突然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醫生急忙趕到她的病床前,嚴肅的說:“別讓病人說話,她的肺部也有一定程度的擠傷。”
一瞬間,整個屋子,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