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活該
好奇心使孟行露的目光愈加敏銳,聽見拖鞋輕微摩擦地板的聲音靠近,才不得不收回了目光。
薛清瀾坐在她對面的沙發上,心情大好,「她已經上盤山公路了,最多五分鐘。」
孟行露點點頭,與薛清瀾談話間,沒什麼分量的目光偶爾不受控制地往她身後那扇門瞟去。
薛清瀾注意到了她視線的飄忽,忽而沒了聲響,隨後聲色悵然的道:「我兒子住那裡,但他平常不來出來和我們一起吃飯,希望你不要介意。」
「當然不介意。」孟行露的語氣,有著知曉他人變故后的遺憾和惋惜。
孟行露多少理解薛清瀾兒子的心理。
東城的上流圈子就這麼大,在一些必須出席的場合里,她曾跟這人打過幾番照面,但沒放在心上,早忘記他的樣子了,但依稀記得模樣不差。他又生在這樣的家庭里,並且曾登高位,哪能沒點傲骨呢?
殘廢了,生活不能自理,相當於剝去了他的尊嚴,不想讓外人看見他的樣子,也是人之常情。
正是差不多五分鐘,厲霏就已經到家了。
在門口換鞋時,一抬首看見家裡來了人,端莊的坐在沙發上,溫雅的沖她笑。
厲霏的表情像受了什麼刺激,奇奇怪怪,之後又有點閃躲,嘴巴里像含著東西似的不清不楚的問好:「行露來了啊。」
厲霏見過孟行露,在姑姑和厲荊深因為另一個姓孟的女孩子發生了衝突的那晚上。
孟行露打量著這個薛清瀾口中自詡『藝術家』的女孩子,似乎比上次見面時含蓄了不少,上次給她的印象是隨心隨性,現在倒有點故意收著性子。
厲家這一大家子的人,不論男的女的,不僅容貌不俗,身材也是清一色的高挑。
說是藝術家,她身上其實沒有一點藝術家的中二氣息。在孟行露看來,自己扯淡說自己是什麼藝術家的都是中二病。
厲霏看起來還挺正常的,就是一典型的富家小姐的樣子。
她進來后,隨手挽起蓬鬆的黑色長發,拉開外面套著的長長的禦寒羽絨服,裡面是一條白色深V長袖連衣裙,長度剛遮過大腿,將全身的優勢都凸顯了出來。
孟行露上下一打量她的穿著和神情,就知道她心裡有鬼。
「你穿成這樣,去酒吧了?」薛清瀾看了一眼后問。
厲霏不太耐煩,「說了不是,跟我朋友出去玩了。」
薛清瀾不信,想罵她幾句,又念及孟行露在場,不想外揚家醜,不再多說,只叫她趕緊換衣服上桌吃飯。
因為有客人在,吃過飯厲霏沒有立刻下桌。
直到薛清瀾開始細數孟行露有多好,大概就是說她名校畢業,工作能力強,成熟懂禮。
孟行露回得特官方,說哪裡哪裡不敢當。
厲霏真是聽不下去了,在一旁冷眼看著這二人唱戲似的你一句我一句。
薛清瀾問:「你為何如此優秀?」
孟行露答:「可能是因為自己明白自己想要什麼吧,最主要還是自律。現在的社會誘惑很多,一不小心就會走了彎路。尤其是害怕自己選擇了不該走的路,以後會後悔。」
薛清瀾讚不絕口,看向自己女兒:「你聽聽,人家的思想多成熟?你呢?什麼藝術,什麼畫畫,那個當愛好就夠了,還是要選正確自己的路,聽見了嗎?」
厲霏默默嗤鼻,並且不理解孟臨州為什麼會有這樣一個假惺惺的妹妹。
見孟行露吃完了,她立刻說:「我哥這會兒應該醒著,我去找他了。行露你自便。」
孟行露皺了皺眉,明明厲霏比自己小,一口一個行露倒是喊得順口。
厲霏推開了那扇門,門開合的短暫瞬間,孟行露往裡看了一眼,門裡面像蟲洞似的,漆黑的一片,什麼都看不到,同時也吸引她想看個明白。
薛清瀾喊了她一聲:「行露,要不要去跟溱策打個招呼?」
孟行露才有了點印象,那個男人就叫厲溱策。
「方便么?」孟行露問。
薛清瀾猶豫了一下,說:「沒什麼不方便的,他總要見人的,對吧?」
孟行露知道,厲溱策可能不方便,但她的母親,想讓他方便。她還是跟著去了,不知是出於怎樣的扭曲心理,她想瞧一瞧他現在跟以前有什麼不一樣。
門打開,薛清瀾先叫了一聲兒子的名字,「我帶了個客人來見見你。」婦人的聲音沒了和外人打交道時的虛與委蛇,也沒了工作時的霸氣,只餘溫柔與平和。
「嗯。」一道聲音從黑嗡嗡的房間里回應,像石子砸在牆上時的沉悶。
孟行露聽見這聲音那瞬間,說不出來是什麼感覺,沙啞又低沉,有種指腹反覆摩擦著木頭的粗糙感,十分不舒服。
得到同意后,薛清瀾打開了部分燈。
這燈,昏暗得像鬼火,這屋子,也寂靜得就像很久無人造訪的鬼屋。
孟行露抬起腳進去,發現這屋子設計得和開放式公寓沒什麼區別,應該是兩間房打通后改造,連衛生間也是開放式的。
此刻厲霏站在書桌旁邊,看起來不滿孟行露造訪這間屋子。書桌前有一張輪椅,一個男人背對著門口的方向,在暗橘色的檯燈光線下,俯首執筆在寫什麼東西。
聞聲放下筆,手放在輪椅扶手上,操控著輪椅,轉過身。
孟行露終於看清了這個人。
他很孱弱,因為長時間未曬陽光時膚色呈現一種病態蒼白,光線不好,他的臉色看起來就更詭異,眼神陰鬱無神,像含冤而死六神無主的鬼魂,腿上蓋著灰色的羊絨薄毯。
「溱策,這是孟行露。」薛清瀾殷切的給他介紹,還領著孟行露靠近厲溱策。
厲溱策無光的眼神看了看他,問:「哪個xing,哪個lu?」
「雙人行,雨路露。」
他頷首,念了句詩:「厭浥行露,豈不夙夜?謂行多露。」
孟行露看著他和死人一般無二的眼,正在想,一點意外就他自甘墮落,也是活該。突然從他嘴裡聽見詩經,覺得意外。
出於應付和禮節,點了頭,「對,就是那個行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