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自那天回來,已經過了十幾天,段寒蕪一直出神的看著窗外,不說一句話,食物還是照樣吃,小雲錚時不時在她身邊爬來爬去她也不理睬,只是任由著他在那裡抓著自己的衣襟。珍珠和連翹看著她,急在心底,奈何無論說什麼話她都不聞不問,哪怕是小雲錚哭了她眉頭也不皺一下,甚至連表情都沒有。
這天晚上,珍珠端著剛剛做好的珍珠湯走到段寒蕪身邊,「娘娘,吃東西了,別餓著自己。」
段寒蕪聽到聲音,轉頭看看珍珠,依舊是面無表情,伸手接過珍珠湯,眸子皺縮了一下,但還是沒說一句話,默然的吃了。自那天開始,段寒無回來一句關於那天的話都沒提起過,而紀長情也始終沒來百草閣看一眼,就好似在人世間消失了,來無影去無蹤。
珍珠看段寒蕪這副樣子,忍不住嘆息一聲,「娘娘,珍珠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娘娘您一直這樣也不是辦法,有什麼事可不可以和珍珠說說,珍珠給娘娘出出主意,好不好?」
段寒蕪連看都沒看她,只是低頭喝著自己的珍珠湯,臉上淡然一片,好像什麼聲音都聽不見一樣。
吃過晚膳,珍珠扶著段寒蕪去沐浴過後,才安穩的送她去床榻上休息,她還是不放心的給段寒蕪掖了掖被子,看著自家主子毫不猶豫的閉上眼,便嘆了口氣轉身關門離開。殊不知,她前腳剛走,後邊床榻上的人眼角便流出一串串的晶瑩,浸濕了頭下的枕頭。
是夜,依舊是明月當空,星子璀璨。
突然爆發了一聲炮火聲響,驚動了整個皇宮。
段寒蕪聽到這聲音,下意識的便睜開眼,同樣的珍珠也慌張的跑進來,看到段寒蕪不解的樣子,解釋道,「娘娘,天武的軍隊打進來了!娘娘快收拾收拾跟珍珠走,城門已經是被打破了,這裡不安全。」
「破城門了、、、」段寒蕪低低一笑,突然問道,「今個是什麼日子?」
「初八,怎麼了?」珍珠狐疑的看著段寒蕪。
段寒蕪聞言,突然爆發了一陣大笑,眼淚都順著臉頰滑落下來,「哈哈哈哈、、我原來沒騙你,沒騙你,都是真的,是你不信我,都是你不信我才會變成現在這樣。」她現在倒是無比感謝胤齊,最起碼他幫自己考驗了那個男人,到底是不是真心對待自己。段寒蕪心口劇痛,她捂著心口,眼淚不斷滴落下來,「去,把錚兒抱過來。」
珍珠一面驚喜段寒蕪開口說話,一面有些憂心自己主子精神不太對勁,趕緊聽從吩咐的去將隔壁房間的小雲錚抱過來,「娘娘,小主子帶來了。」
段寒蕪翻身從床榻上下來,從抽屜取出一封信,交給珍珠,眸子閃著晶亮的光澤,「帶著錚兒去漪瀾殿找連翹,將這封信交給她,她會明白的,知道嗎?」
「娘娘,這是要做什麼?珍珠不明白、、、」珍珠狐疑的看著段寒蕪,始終不明白原因。
段寒蕪淡淡一笑,突然伸手摸了摸珍珠的臉頰,「這是我最後一次囑咐你做事了,你不會讓我失望的,對不對?」
珍珠沒考慮到段寒蕪說這話的意思,還是鬼使神差的點點頭,旋即抱著小雲錚走出去。
段寒蕪看著珍珠離開,自己則是對著外面的圓月笑笑,走到梳妝台為自己細細打扮了起來,眼神始終是清明一片,帶著毫不猶豫的果決。
與此同時的皇城大殿,紀長情一身龍袍的看著率軍攻打進來的人,神情倨傲,「沒想到胤齊你竟然真的準時來了啊!看來朕猜的沒錯,你果真是個大丈夫。」
「哈哈哈、、、紀長情你不也是,都到了家門口還是這麼囂張,難道要朕親自告訴你什麼叫做失敗嗎?朕勸你還是早點寫降書歸降比較好,免得到時候你的宮眷都會無辜受到牽連。」
紀長情沒說話,只是帶著高深莫測的笑意,突然站起身子,「要朕寫降書,也要看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突然一揮手,無數的暗衛從窗子跳躍進來,一時間劍拔弩張。
胤齊看到紀長情周圍的暗衛,突然愣住了,「怎麼會、、、這怎麼會、、、朕父皇的暗衛怎麼會在這?難道是、、、、、段寒蕪,她是不是將兵符給你了!」胤齊有些目眥欲裂,恨不得上前將紀長情帶著笑的臉給撕了。
「不管如何,你父親的暗衛已經歸順於朕的旗下,不要再做無畏掙扎了,胤齊。」紀長情笑著開口,慢悠悠的走到胤齊身邊,「你以為朕真的那麼傻的聽你的挑撥離間嗎?寒兒是什麼人,朕再清楚不過來,當日不過是給你一個戲,你當你在朕這裡安置的姦細朕會不知道嗎?」說完他狠厲的瞪了一下眸子,那邊便有一個老官員被暗衛押著走過來,胤齊看到他,臉色都跟著變了。
「不可能!不可能!朕部署了這麼久,不可能會輸的!」胤齊高聲吼了一句,旋即抽出自己隨身的寶劍,上前和紀長情廝殺起來。一時間刀光劍影,逼退了周遭的人。兩個人武功不相上下,從正殿打鬥到了內殿,女眷都嚇得不敢出來,躲在寢宮裡瑟瑟發抖。胤齊一時不敵,卻是敗陣下來,突然高聲喊著,「許鳩合,你何在!」
紀長情暗叫不好,可還是被許鳩合手中搖晃著的鋼筋扇給刺破了肩膀,鮮紅的血液從臂膀緩緩的流出來,他捂著自己流血的地方節節敗退。緊緊的盯著許鳩合,那個自己很熟悉的臉,突然一愣,「你是之前給寒兒醫治的大夫?」
「你竟然還記得我?」許鳩合淡淡一笑,舉著手裡的鋼筋扇,再次攻擊過去,他原本是和紀長情勢均力敵,奈何他現在已經受傷,許鳩合必然是佔了上風。兩人又迅速的顫抖在一起。胤齊著了魔般的,揮手下令屠宮,手下的人得令,迅速的朝內宮跑去,所到之處血流成河。暗衛也不是吃素的,一瞬間廝殺場面異常殘酷,到處都是鮮血和肢體,可怖至極。
許鳩合和紀長情拼殺在一起,都殺紅了眼,誰也不肯放過誰,很快的,兩人身上都掛了彩。許鳩合目光緊緊盯著紀長情,「我不准你傷害她,不準!」
「朕的女人什麼時候由你來關心,朕喜歡怎樣就怎樣!」紀長情毫不示弱的反擊回去。
「寒蕪若是被你傷了一根汗毛,我定然讓你死無葬身之地!」許鳩合眸子都跟著赤紅一片。
紀長情冷笑,「這正是朕要跟你說的!」
正在二人打鬥之際,一道身影直接衝到了二人身邊,是珍珠!她帶著哭腔,沖著高空人喊道,「皇上!谷主,你們住手,住手啊!」
兩人似乎沒聽到珍珠的呼喊,繼續互相廝打著,鮮血從他們身上流下來,一個人身上竟然可以流出這麼多的血。
「皇上,谷主,你們不要再打了!娘娘,娘娘不見了!」珍珠嚎啕大哭著,氣惱的跺跺腳。
果然,聽到這聲音,兩人都停止了打鬥,轉頭看著珍珠,紀長情皺眉,「怎麼回事,不是說不準出百草閣嗎?」
珍珠抹著眼淚,「奴婢不知道。之前娘娘只是要奴婢抱著小主子去找婉妃,之後等奴婢趕回去的時候,屋子裡一個人都沒有了,什麼都沒動過,就是不知道娘娘去哪了。」
「混賬!朕這麼交代你的!」紀長情頓時沒來由的心慌,總覺得自己要失去了什麼一樣,當下不顧及身邊的許鳩合,運氣就朝遠處飛過去,一邊張望一邊擔心的瞪著眼睛。
那邊許鳩合也是不甘示弱,轉頭看看廝殺在一起的胤齊等人,不悅的皺眉,頭也不回,起身邊朝著相反的方向過去搜索。
珍珠站在原地,呆愣愣的抹著眼淚。
閣樓處,一個紅衣似火的女子站在閣樓亭台上,潑墨的長發挽成了一個嬌俏的髮髻,只戴著一根白玉的珠釵,碎發在耳後輕輕飄揚。她眉心描繪著蓮花形狀的花鈿,栩栩如生,宛若是在女子額頭中間綻開一般,絢麗多姿。明媚的眸子帶著淡淡的哀傷,一張紅唇嬌嫩若丹,此刻卻是緊緊的抿著,站在那裡看著不遠處廝殺在一起的戰火遼源,這場戰役的起點,始終是她自己。若是沒有她自己的貪婪和私心,就不會將兩個國家變成這樣子。女子緩緩閉上眼,一顆晶瑩的淚珠從眼角滑落,她看著自己腳下的地方,這是皇宮中最高的地方,乃是藏書的閣樓,可以看得清整個皇城。如今外面萬家燈火,正是入睡的時候,想來自己那個淘氣可愛的孩子也在安然入睡吧!段寒蕪輕輕扯了扯自己的唇瓣,終於慢慢轉身拾起了地上的火把,眼底浮現淡淡的晶瑩,輕輕抬手點燃了萬卷書經。火苗很快就點燃了起來,吞噬著高亢的火焰,看起來像是個怪物,不斷吞著火舌,像是要將一切燃燒殆盡。段寒蕪站在原處,靜靜的看著火焰越來越大,她不由的有些輕鬆。這輩子她過的太累,人生也是大起大落,從最初默默無聞的丫頭逐漸登上那萬眾矚目的位置,三番五次的接近死亡邊緣,到底是什麼支撐她走到了現在?
火焰越來越旺盛,整個閣樓都燃燒起來,終於驚動了那邊不斷尋找的人,紀長情毫不猶豫的飛身過來,便看到閣樓上方站著一個一身紅衣的女子,髮絲在空中飄舞著。她面容絕美,帶著一絲勾魂奪魄的笑意,淡淡的看著前方,像是沒注意到紀長情一樣。
「寒兒!站在那裡別動,我去救你!」紀長情驚慌的嘶吼一聲,毫不猶豫的就要衝過去。
「別過來!」段寒蕪瘋狂的伸手,制止了紀長情的腳步。她含著滾滾的熱淚,痴痴地看著她愛了一輩子的男人,「你到底還是來了,是來處置我的嗎?還是來告訴我你的想法的?」
紀長情緊張的看著火焰越來越高的地方,試圖安撫段寒蕪的情緒,「寒兒,你別這樣,有什麼我們好好說不可以嗎?你一定要選擇這麼折磨我嗎?」
段寒蕪輕輕一笑,像是在對自己說,也像是在對紀長情說,「我這一輩子太累了,愛了你這麼久,像是打了一場硬仗,渾身都難受。或許乾娘說得對,若是動情千萬不要對帝王動情,越是薄唇的男人越是薄情,會傷的很痛。」她喃喃的說著,眼神逐漸渙散,「你不信我,他要害我,兩個自認為很愛我的男人都是這樣,我累了,不想在這樣繼續下去,既然是由我開始,那便由我結束吧!」
紀長情完全聽不清段寒蕪在說什麼,只能看到段寒蕪神情獃滯的在那裡說著什麼,他緊張的大喊著,「寒兒,你聽話,我們還有錚兒,還有錚兒啊!你想想錚兒!」
段寒蕪身子一顫,是啊,她還有錚兒,不過那又怎麼樣呢?註定生在帝王家的男人就是薄情寡義的人,哪怕是她的錚兒也一樣。想來連翹會把他教導的很好,不是嗎?
「錚兒、、、、」段寒蕪眼角的淚不斷滑落,之前她做的衣服足夠小雲錚穿到四歲了,只可惜,她再也看不到那一天。
紀長情還在那裡緊張的看著段寒蕪,眼睛都不眨一下。
段寒蕪逐漸的感受到身子有些灼熱,她的手臂已經開始被火焰燒灼了,一絲疼痛感拉回了段寒蕪的神智,她淡雅一笑,看著紀長情,眸子突然變得溫柔起來,「如果有下輩子,我再也不想遇到你愛上你,真的好累、、、長情、、、」一句話說完,她便縱身一躍,頃刻之間便跳入了火舌燃燒的火焰,火紅的裙子在空中翻飛,像是夜空中飛舞著的火焰精靈。
「不!寒兒!」整個場上都是紀長情撕心裂肺的聲音。距離太遠,他根本來不及飛到紀長情身邊,哪怕運足了真氣,也還是差了一段距離。
火焰越燒越高,整個閣樓都在火焰的燃燒下塌陷了下去,燃燒殆盡。
那夜,紀雲錚發了高燒,不斷的啼哭,讓連翹想要出去看看的機會也沒有。
那夜,珍珠看著遠處燃燒起來的地方,目光驟然放空了。
那夜,互相拼殺著的暗衛士兵都停住了,齊齊的看著天邊燃燒的火焰,就連胤齊也心不由得漏跳了一拍。
只因為那火焰燃燒的太高太烈,好像天邊的月亮都被它染紅,甚至星子的光輝都是紅色的。
那夜,火焰燃燒了許久。
沒有人知道那夜發生了什麼,也沒有知道為何天武扶風持續三年多的戰爭就此結束,甚至都沒有分數勝負,便是各歸領域,不再踏足。沒有人知道是為什麼,也沒有人敢探究為什麼,唯一值得一提的便是,那夜絢爛的如同白晝的火焰,凄美異常,好似天邊而落。
五年後。
「父皇,父皇,你看錚兒寫的這個字好不好!」五歲的紀雲錚小短腿快步的跑到御書房裡,看到紀長情便甜膩膩的靠過去,獻寶的將自己今天剛學好的字送上去。
五年,足夠改變一個人的脾氣秉性,包括面前的紀長情,他帶著慈愛的笑意,少了之前的淡漠疏離,伸手摸了摸紀雲錚的腦袋,淡淡一笑,「錚兒字寫的很好,說說吧,錚兒想要什麼?」
紀雲錚想了想,偏偏自己的小腦袋,「錚兒想要母妃。」
「你不是有了連母妃嗎?還要什麼?」紀長情語氣都帶著他察覺不到的顫抖。
紀雲錚氣鼓鼓的搖搖頭,「不是不是,連母妃不是錚兒的母妃,錚兒都沒見過自己的母妃,聽珍珠姑姑說,母妃是個難得一見的大美人,錚兒想去看看母妃,看看那個大美人!」
「是啊,錚兒的母妃,的確是個大美人呢!」紀長情微微一笑,隨即目光黯然,「不過,父皇之前做了對不起你母妃的事,讓她一直都憎恨著。」他閉上眼,還是能感覺到段寒蕪那晚看著自己的果斷很絕。
突然一隻小手湊到紀長情腦袋上摸了摸,只見到紀雲錚歪頭一笑,「連母妃說,只要錚兒好好做學問,將來成為有用的人,母妃就會來看錚兒!」說著,整張笑臉都帶著淡淡的笑意。
紀長情頓時一愣,笑著點點頭,「好,錚兒就好好學,將來一定可以見到母妃。」
「恩!」紀雲錚孩子氣的笑著,依偎在自己父皇的懷抱里。
紀長情終於還是疲憊的閉上眼,五年來,宮中再沒有一個妃嬪,他將妃嬪盡數的遣送出去,只留下了一個連翹,掛著虛名,代為照顧紀雲錚,他畢竟是個孩子,還需要有人細密的照顧。他抬頭看著外面的艷陽高照,又是一個春季了,外面的海棠花都開了,可是你為什麼還不回來?難道這就是你對我的懲罰嗎?寒兒、、、、、
外面,一襲白衣在身的女子淡漠的潛伏在房頂上,目光熱烈的看了看屋子裡的男人孩子,眸子閃爍了片刻,還是運氣離開,只空留下一股淡淡的海棠香氣。
「你還是不肯回去嗎?皇上他已經受到自己的懲罰了。」同樣是一抹纖白,和女子並肩而立,他轉頭,露出長相俊美的容顏,宛然就是冷肅。此刻的他明眸燦爛,和之前失明的樣子判若兩人。
面前人,就是五年前跳入火海的段寒蕪,她大難不死,被冷肅救走,細心救治,才慶幸的撿回一條命,遺憾的卻是一張絕美的臉被毀了,留下猙獰的疤痕。
女子斂下眸子,似乎在思考著什麼,突然淡淡的說道,「錚兒說自己的母妃是個大美人,我不是。」語畢便頭也不回的朝前走。
「寒蕪,你到底在固執什麼?」冷肅不悅的伸手抓住段寒蕪的胳膊,「五年的時間夠了。」
段寒蕪摸摸自己的臉,突然淡然的一笑,「你不覺得,沒有我,紀長情會是一個好皇帝嗎?相見不如懷念,就這樣一直記著我,記著我是因為他才死的,這就夠了,也是我對他的懲罰。」
冷肅失笑一聲,「你倒是狠心。」
「難道你不是嗎?」段寒蕪挑挑眉,只露出一雙眸子,「都說了,不需要你一直跟著我,沒有用的。」
冷肅冷傲的笑笑,「腳在我身上,自然是要跟著你的。不過,僅僅是朋友。」
「朋友?」段寒蕪上揚了下語氣,突然笑了,「要不要去喝杯酒?朋友。」
「求之不得。」
得到首肯,便看到兩個纖白的身影,靈巧的越過房檐,輕輕淺淺的留下一股淡淡的香,轉瞬間消失在宮牆中。
公元264年,扶風國皇後於八月初八於宮變中受困,薨。享年貳十貳。賜封號,端陵。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