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吉時已到了。」范弘小心翼翼的說道。
范弘與王振不同。
范弘作為司禮監太監,極其小心謹慎,可以說面面俱到,大事小事都來向朱祁鎮稟告今天也是如此。
今天是殿試的時候。
正統十一年的科舉也落下帷幕了。
雖然浙江東南那邊亂事剛剛平息,餘威尚在,但是對北京城的士子來說,這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輪才大典。
這一次的主考官乃是馬愉,這是是楊溥的學生。
朱祁鎮對馬愉這個人,雖然不是太滿意,朱祁鎮沒有想與已經致士的楊溥撕破臉,所以馬愉也就用了。
朱祁鎮一到大殿,三百多進士已經到位了。
朱祁鎮點點頭,立即有太監扯著嗓子說道:「吉時已到。」
立即有人拆封考題,開始考試。
朱祁鎮並不是多在乎殿試的。倒不是朱祁鎮不重視掄才大典,而是朱祁鎮現在也明白了,而今這一批進士,真要大用的時候,在幾十年之後。
朱祁鎮眼前就有這麼多的事情,哪裡有心思管幾十年後的事情。他培養劉定之好幾年了,但是即便是劉定之而今在朝堂之上,也是說不出一句話的。
如果朱祁鎮現在有心有對內,他定然會通過科舉傳出一些政治信號。當然了這政治信號也不是給新科進士的,而是給各方文官大佬的
但是而今朱祁鎮一心放在對瓦剌上面。對內自然不會刺激下面文官們。
就是過一個過場而已。
朱祁鎮也就是露了一個面,讓新科進士參拜而已,坐了一會兒,與內閣幾位扯了幾句朝政,朱祁鎮就離開了。
第二日,下面前十名呈上,請朱祁鎮御批。
范弘親自帶過來,說道:「陛下大喜。」
朱祁鎮說道:「何喜之有?」
范弘說道:「三元及第,天降祥瑞,大大的喜事。」
朱祁鎮聞言一笑,說道:「這麼說,你這奴才已經看過了。」
范弘說道:「老奴按捺不住,看了一眼。」
朱祁鎮也不多話,翻開第一名的考卷,說道:「果然是花團錦簇。」其實朱祁鎮不用看就知道,前十名的文章,沒有不好的,只有那一個更好的。
文章從來是很主觀化的東西,所以朱祁鎮挑誰當第一都沒有問題。
朱祁鎮說道:「這第一名是誰?」
范弘說道:「老奴查過來,商輅,乃是嚴州淳安縣人,正宣德十年鄉試第一,今年會試第一,如果今日殿試第一,就是三元及第。」
朱祁鎮說道:「本朝可有三元及第的先例?」
范弘說道:「只有黃觀一人。」黃觀不僅僅是三元,還是六首,也就說科舉考試的大滿貫,從有考試那一天,他就是第一,一路到殿試從來沒有變動過。
不過他是建文皇帝的忠臣,太宗得天下之後,他帶著妻子跳江自殺了。太宗皇帝剝奪了他的功名。
這種人為的祥瑞,在他想來實在是太多可以做手腳的地方了。不過想了想,覺得科舉考試,掄才大典,那年沒有幾個解元參加。
朱祁鎮心中暗道:「今年是多事之秋,各種倒霉的事情,一古腦的過來,也就當是沖沖喜氣吧。」
朱祁鎮說道:「既然如此,商輅就是本朝的三元及第吧。」朱祁鎮拿起硃砂筆在商輅的考卷上批了一個圈,說道:「剩下的按順序來吧。」
大明朝又有幾人是黃觀呢,不過黃觀的功名也應該肯定,黃觀一直都是士林文人中的神人,如果恢復黃觀的功名,對士林是一大振奮,不過對靖難勛貴來說就複雜了,所以,再議吧。
「是。」范弘立即答應一聲。
范弘下去傳旨。朱祁鎮遠遠看著范弘的身影,心中暗道:「想來,今年的北京城中會熱鬧一番吧。」
范弘剛剛走了,立即有人稟報說道:「北鎮撫司指揮同知王裕求見。」
朱祁鎮說道:「傳。」
錦衣衛指揮使王裕一進來,立即跪地,雙手捧著一個盒子舉過頭頂。說道:「陛下,漠北緊急軍情。」
立即有太監將這個盒子接過來,放在桌子上。
朱祁鎮打開一看,卻見裡面只有一個紙條,上面寫著:「瓦剌聚集各部與兀良哈三衛,去向不明。」
朱祁鎮說道:「你的辦的差事不錯,好好做事。」
朱祁鎮這一句話,倒不是假話。
就如而今這一個情報,雖然僅僅是瓦剌聚集兵馬的消息,但對朱祁鎮來說,已經是難能可貴了。
朱祁鎮走到牆邊,看著將整個漠北西域遼東,囊括進去的地圖,而這地圖最上面有兩個大字,瓦剌。
對這就是瓦剌的疆域。
朱祁鎮心中暗道:「春暖花開,冰雪消融,這些阿貓阿狗都不來覓食了,只是他要去哪裡啊?」
正統十年秋天,兀良哈三衛正是決定依附瓦剌。
交了投名狀之後。
瓦剌也先對他岳父的態度,轉了一百八十度。兀良哈三衛的首領,分別被封為大元朵顏王,大元泰寧王,大元福余王。
也都掛上了大元平章的頭銜。
如果大元還在的話,就是宰相頭銜。
不過而今,其實也就是一個頭銜而已。只是他們兀良哈已經沒有選擇了。與大明的貿易斷絕,去年秋冬對宣大遼東的騷擾,勝負各半,並沒有太大的收穫,不靠瓦剌的輸血,兀良哈去年冬天的日子就很難過。
於是在今年,也就是正統十一年四月。
在遼北冰雪融化的時候,大軍東進,進攻奴兒干都司。
奴兒干都司各女真衛所,一邊向大明求援,一邊聚集起來與瓦剌與兀良哈大軍對抗,繼續去年與兀良哈之間沒有完結的戰事。
他們聚集在木蘭河衛。
再往東一些,就是東北平原與松嫩平原之間的交接之地,長白山北麓,與小興安嶺,青黑山之間。
也就是從這裡就可以直接進入海西地區。不用翻過長白山。
木蘭河衛城乃是元代選址。數萬女真部落,在這裡與瓦剌兀良哈聯軍對峙。
也先瓦剌本部並沒有出戰,而是讓兀良哈與奴兒干各部戰鬥,雙方圍繞著木蘭河衛聚集了數萬大軍。
當然了,也先並非什麼也沒有做。
他在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收買女真部落。
大明對奴兒干各部並沒有直接統治,想想就知道,女真各部對大明的忠心能有幾分。女真各部之所以聯盟與兀良哈對抗,與其說是忠於大明,還不如說是保護自己的財產不受侵犯。
畢竟臣服與大明,大明的賦稅幾乎沒有,朝貢還能得些賞賜,但是跟了兀良哈與瓦剌,會有什麼下場,他們自然是明白的,上貢兵馬糧草不說,估計還要出壯丁從征,今後的日子可不好過了。
但是不好過,也是要生存下去了。
如果在生存不下去的時候,他們自然會做出選擇的。
所以也先放馬在兀良哈的草場之上,督促兀良哈各部進攻,與女真打得如火如荼。兀良哈去年沒有一口吃下女真各部,今年也吃不下去的。
他反而在後方與女真各部的使臣聯繫。
這些女真各部如果往上數幾十年的話,其實都是元朝在遼北設的兩個萬戶的後代,這也是太祖皇帝對四夷的態度,要求的是臣服,因俗而治。
前面一邊打,後面一邊談,什麼時候後面談好了,就是也先將瓦剌主力派上戰場的時候,也是一錘定音的時候。
對也先來說,如何調教有異心的下屬,這是一項藝術。如此一來可以打磨一下兀良哈的傲氣,讓兀良哈各部知道,他們離開了瓦剌,什麼也不是。
同樣讓兀良哈在瓦剌體系之中,豎立了一敵人,不是別人,就是未來的女真各部。
屬下有矛盾,作為上位者,也先才好控制。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瓦剌本部大概有十萬騎上下,但是比起蒙古各部,黃金家族的地方領主,兀良哈,乃至其他大大小小的部落。瓦剌單對單有壓倒性的優勢,但是對聯合起來的各部,卻不好說了。
所以也先在統治草原的時候,各種手腕都需要用的。這也是為什麼脫脫不花與也先特色的雙王結構能夠存在的原因。
從遼東傳來的軍情,讓朱祁鎮滿是猶豫。
救,還是不救。
這個問題在武英殿幾乎沒有爭辯。
武英殿之中,外面淅淅瀝瀝的雨,給這一場會議增添了不少凄涼的氣氛。
張輔陳言道:「臣估計兀良哈三衛與瓦剌合力,當在十萬騎之上,如果朝廷出兵塞外,則瓦剌很可能從漠北繼續調兵,雙方形成決戰姿態。」
「朝廷能出兵多少?」
「抽調宣府,大同,遼東三鎮所有騎兵,再加上三千營,朝廷可出騎兵十萬,這是朝廷除卻西北之外,所有的騎兵主力了。」
至於步兵調入草原就是送死。
「這一戰一旦失敗,則九邊防線就會徹底失去主動,完全陷入被動之中,瓦剌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而出戰之時,女真各衛可以幫助朝廷嗎?」
「也是不行的。」
「女真各衛,一盤散沙,甚至不如海西女真有李滿住一個首領,他們不過是因為兀良哈的步步緊逼而團結在一起,一旦大軍出塞,木蘭河衛之圍立解。」
「到時候瓦剌掉頭南下,女真各衛是決計不會主動出戰瓦剌的,出兵救援,不過移禍於我而已。」
「此乃孤注一擲之舉。」
「軍國大事不可浪戰。」
朱祁鎮也知道,張輔說的沒有錯,朝廷騎兵在十幾萬上下,但是分佈在整個漫長的邊境線之上,能夠聚集起來作為主力作戰的騎兵,不過十萬。
甚至這十萬,朱祁鎮還疑心其中有空額的。
不要以為這個數字很少,其實即便是太宗北伐的時候,出動最多的也不過是步卒,並非騎兵,騎兵大規模決戰,也不過是動用數萬騎而已。
十萬騎的決戰,真得是一場戰略性的大戰。
勝則瓦剌退回漠北,甚至也先的權威喪盡,以瓦剌也先與脫脫不花兩人聯合起來的草原政權就此分崩離析。
但是如果敗了,就是落入深淵之中。而今的九邊邊防並非明末連綿長城,而是,將從北方進入的敵人,逼到幾個節點,進行戰略決戰的防禦態勢。
只是這一切的前提,就是邊軍有騎兵,有足夠的騎兵,即便不與蒙古騎兵決戰,也可以做到追擊,停滯的作用,迫使對方不能自由行動。
但是十萬騎兵盡喪,大明邊軍只剩下步卒,那麼,到時候瓦剌騎兵,就可以來去自如了。
朱祁鎮其實有一句話,一直想問問張輔,這也不能打,那也不能打,那麼什麼時候能打?
如果什麼時候都不能打,那麼朝廷養兵百萬,耗費億萬,是用來做什麼的?
高鼐說道:「陛下,臣知棄女真則棄奴兒干各衛,如此一來,朝廷邊牆之外,盡為瓦剌所有,但是而今實在不是大戰之時。」
「而葉賊攪亂,福建,浙江,江西三省,動用軍民百姓十餘萬,尚不能治,剛剛平息。」
「今天氣候反常,往年春旱,而今年卻雨水連連,幸得陛下,高瞻遠矚,治理直隸水患,而今直隸尚且無虞,只是河南方面已經有些不妙了。」
「如果這天氣不做改變的話,今年五六月份,恐怕黃河就危險了。」
「而今戶部周忱雖然是能吏,但是也沒有三頭六臂支應各方,如果大戰一起,則耗費千萬,朝廷實在是拿不出來的。」
朱祁鎮也明白,高鼐所言句句屬實。
但正因為是實話,才讓朱祁鎮感到難受之極。
今年真不知道是怎麼了,簡直就是多事之秋。主要花錢的幾項,葉留宗之亂,還要為黃河準備一筆款子,如果黃河安安分分的,那再好不過,如果黃河不安分,也要有所準備。
這個時候,與也先下場賭一局勝負。朱祁鎮的確是沒有底氣。
朱祁鎮說道:「只是如此,難道就坐看朝廷忠臣被也先所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