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就是距離大海僅僅一步之遙的不沿海城市,滿語發音邊陲之地,琿春。
這一帶是滿族的祖宗之地。
曹義看朱祁鎮看到了海參崴。立即為朱祁鎮介紹道:「這裡乃是開原,乃是建州衛故職,宣德年間建州衛南下與朝鮮之間起了衝突,而今建州衛所部,就在朝鮮到西北一帶。與朝鮮延邊六鎮隔河相望。」
「至於開原舊地,卻多為海西與野人女真佔據了。」
「如果想隔斷朝鮮與瓦刺,則建州衛必須保住。」
朱祁鎮看著這一帶。
大明的地圖,是比較簡陋的,但是總體上來說,還是能看出來的很多東西的。
朱祁鎮看見在雙城以北有一個大湖,興凱湖,往西一道山脈,就是長白山脈。只是南邊與遼東都司相連的地方,也是山脈,看上去就不好走。
然後看著奴兒干都司整體,陷入沉默之中。
古代羅馬對任何一個地方的統治,都是道路先行,這個原則在大明也是存在的。
比如大明對貴州的統治,其實就幾條驛道,只要不妨礙這些驛道暢通,對於貴州土司在山窩裡面做什麼,朝廷也是懶得知道的。
所以,貴州可憐到了永樂年間只有一個縣歸朝廷管。
這一件事情,放在奴兒干都司這裡,也是同樣的。
不要過,奴兒干都司地面廣大,包括西伯利亞東,大興安嶺,外興安嶺,遼東一部,漠南一部,漠北一部。
但是實際上,朝廷對奴兒乾的統治,是呈線條狀的,這個線條就是大明在奴兒乾的驛道。
這些驛道有一部分是繼承元朝的,有一部分是明朝修建的。
可以分為水陸兩道。
明朝在松花江上游建立起造船場,從這裡順流直下,直接到黑龍江。通過東北水道到達了黑龍江出海口,這是水路。
這是一條主幹道。
大明在奴兒干都司所設的衛所,大多都是沿著河道,恐怕這也是原因所在。
亦失哈數次前往奴兒干走得就是這一條路。
不過,朱祁鎮看重的卻不是這一條。而是在長白山。這一條陸路從遼寧出發,翻過長白山,然後一路道開原站,也就是剛剛所言建州衛舊址,而今海西女真所在之地。然後又沿著阿速河到黑龍江之中。與主幹道匯合。
朱祁鎮說道:「兀良哈為禍已久,非一戰能定。瓦刺乃明之大敵,今後交戰非一兩年可以決出勝負的。」
「所以,我進尺寸,即敵失尺寸,我強尺寸,即敵弱尺寸。」
「漠南草原,難以耕種。但是奴兒干都司等地,水草豐盛,雖然天寒地凍,但是可耕可牧,朝廷不能以之委敵。曹將軍乃朝廷老將,朝廷以曹將軍當遼東,不是讓曹將軍固守,將軍也當思進取之道。」
「今朝用兵,將軍何以教我?」
兀良哈一戰,不管勝負如何,兀良哈都是滅不了的。
這一點是朱祁鎮反覆思量出的結果,原因很簡單,不是朝廷能不能打,而是在草原上,打出一場殲滅戰,實在太難了。
兀良哈打不過,還不會跑嗎?
想明白這一點之後,朱祁鎮對三鎮圍剿兀良哈的計劃,興趣就沒有那麼大了。
當然了,為了政治原因,對也先的報復與警告,這一仗必須打的。
但是具體到遼東鎮的任務,朱祁鎮卻另有想法。
只是曹義對朱祁鎮這個想法,表示有些困難,他面露難色說道:「老臣慚愧,只是遼河以北,一片平原,易攻難守。朝廷不是沒有想過,向北推進,但都是因為兵力不足,只能固守。」
「遼東最大的問題,就是人口太少。」
「陛下願意填充遼東人口,老臣自然敢向北推進。」
朱祁鎮一聽,就知道曹義是在委婉的否定。
移民實邊,說起來容易,但是做起來從來是難的。老百姓安土重遷,想要讓他遷徙到數百裡外,非用強制手段不可。
但是對國內百姓用這種手段,朱祁鎮還沒有下作到這種地步。
但是靠人口的自然繁衍,實在太慢了。
就好像蒙古人在西北的大屠殺,在兩百年之後西北還沒有緩過來勁。遼東在明初遷徙了十幾萬戶之多,還有各地衛所兵連同家屬,還有當地一些女真,朝鮮各族百姓。滿打滿算不過二三百萬。
這些人口,維持遼東近十萬大軍,就已經很吃力了。還想向北開拓。再加上一望無邊的東北平原,與草原之間根本沒有絕對的界限。
這是一片開闊的,利於騎兵作戰的地界。想在這一帶經營,朱祁鎮想象都覺得困難。看現在遼東的防線就知道,遼東鎮乃是依靠遼河,與遼西山地,才維持一道完整的防線。
原因何在?就是因為這一帶在遼河以北,北邊一平川。沒有遮掩。
朱祁鎮說道:「曹將軍所說的事情,朕也是知道的,但是有些事情總不能不做,一旦瓦刺攻建州女真,曹將軍如何來救?」
曹義沉吟片刻,大腦瘋狂的轉動,來揣測朱祁鎮的意思。朱祁鎮其實也沒有掩飾的意思。
曹義看見朱祁鎮的手指放在地圖上雙城衛的地方,輕輕的敲擊。後世共青城。
曹義說道:「只能持險而守了,待瓦刺退兵了。瓦刺大兵之下,建州女真心意不知,貿然派兵,恐怕為女真所出賣,在海西建城設衛,派並固守。」
曹義雖然這樣說,但是他心中卻不這樣想的。他不過是照著朱祁鎮的暗示來說而已。
因為他很清楚,從遼東到雙城衛,陸路上是非常難走的。再加上這一路都是境外行軍,而且山巒重重。
瓦刺很容易派一支軍隊卡住要害之地。
倒是在海西的軍隊很容易成為一直孤軍。
朱祁鎮不置可否,問亦失哈道:「你對奴兒干都司最了解,這裡可通海船嗎?」朱祁鎮所指的地方,就是海參崴。
亦失哈說道:「應該是可以的。只是這一代冬天結冰,一年要有三個多月結冰,之前也沒有派海船到過這裡。」
曹義一看朱祁鎮所指,再一看雙城衛的位置,頓時明白了朱祁鎮的意思,後退一步行禮道:「老臣愚昧,這才知道陛下之深意。陛下所思與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實在令老臣佩服。」
朱祁鎮不得不承認,朝中那一個大臣拎出來,馬屁都是隨口而來的。
朱祁鎮笑道:「老將軍過獎了,朕不過一愚之得,到底能不能行,還要老將軍思量。」
曹義說道:「自然是可行的,只要陛下能保證每年有十萬石糧食從這裡登陸,老臣就能在這裡建立一座雄城,足以庇護建州女真與海西女真。」
「甚至數年之後,可以以長白山為城,凱興湖為池。為遼東另外一鎮。」
「只是有一點,不得不思。」
雖然與瓦刺野戰,曹義是有些忌憚,這種忌憚更多是基於瓦刺騎兵眾多,機動力極強,明軍在戰術選擇上的被動。
但是如果是守城戰,曹義一點也都不怕瓦刺。
只要有源源不斷的後援,一座城池堅守十年二十年,曹義都覺得沒有問題。
之前曹義擔心的是,這裡建城,孤懸於邊牆之外,會被困死。而今有海路相通,即便是有三個月的冰期。曹義也不在乎。
朱祁鎮說道:「老將軍請講?」
曹義說道:「老臣擔心朝鮮的態度。從陸路到雙城衛,翻山越嶺,道阻且長,很容易被瓦刺切斷,但是如果從海路到這裡,船隻從山東出發,要繞過整個朝鮮。如果朝鮮為朝廷所用,自然沒有事。」
「甚至在緩急之時,還可以調動朝鮮糧草,但是一旦朝鮮有了二心,朝廷的船只能否到了這裡,卻是難說了。」
「而今這朝鮮大王,繼位以來,連續拓邊。步步為營。所謀的就是這一帶,一旦朝廷在這裡舍鎮,斷了朝鮮開拓之路,這位朝鮮王會怎麼想?」
「老臣一時間也不能揣測。」
就在這一帶,有一個很有名的地面,叫做間島。
此時的奴兒干都司,像極了一場三國演義,不過此時是四國。
大明,瓦刺,女真各部,還有朝鮮。
每一方的舉動,都會引起各方聯動。
朱祁鎮連朝中的大臣,都沒有一個是百分百的信任,讓他將一個戰略的成敗寄托在朝鮮的不背叛之上。朝鮮王有那麼大的臉嗎?
朝鮮向來是朝廷的藩屬,忠誠不二。
朝鮮不敢與大明朝廷撕破臉,最多是私下有一些小動作而已。畢竟大明的震懾力還在,即便是野心昭然若揭的瓦刺,一邊在西北設立甘肅行省。但是另外一邊,與朝廷還是進貢不斷。
朝鮮畢竟是小國,有賊心沒有賊膽。
只要朝廷不在與瓦刺大戰之中,遭遇根本性的大敗,朝鮮是不會也不敢落井下石的。
朝鮮沒有什麼背叛大明的舉動。
但是,並不意味著朱祁鎮對朝鮮有好印象。
其實朝鮮這位國王,能力不錯。處於朝鮮的位置上開發遼東,特別是長白山以東,錫霍特山脈以西這一帶的時候,朝鮮的地理位置,遠比大明方便。
這也是為什麼朝鮮人一直覺得長白山是他們的。
朱祁鎮一個念頭閃過,以朝鮮的人力物力為我所用,開發遼北。
朝鮮雖小,也有數百萬人口,當中國一省,朝鮮北方山巒不少,但是在南方還是有些產糧區的。
如果將這裡的糧食直接支援海西一帶,豈不是免了從山東,或者江南萬里迢迢運糧了。
朱祁鎮沒有滅朝鮮的心思。
作為一個成熟的政治家,從來不做沒有利益的事情。
朝鮮作為太祖皇帝定下的不征之國,雖然私下有一些小動作,但是明面上還是老老實實的,而且這位朝鮮王,與他宣宗皇帝,關係還不錯,彼此贈送禮物。
雖然君主之間的關係好壞,其實與私人情感並沒有太大的關係。
但是朝鮮表現出如此恭順,朱祁鎮想要對朝鮮動兵,最大的問題,不是朝鮮實力如何,而是大明朝廷的道義問題。
畢竟大明與蒙古世仇,與瓦刺打。滿朝文武幾乎沒有幾個反對的。唯一擔心是消耗,或者能不能打過。
但是一旦打朝鮮,朱祁鎮可以預見到朝廷之中就會有一場風波。
他想想覺得,不划算。也就放棄了。
但是此刻,再看朝鮮與之前,就不一樣了。而今朝鮮在朱祁鎮的眼中,乃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不過,朱祁鎮想法,也要先放著。瓦刺當前,無暇他顧,也要等機會。朱祁鎮有的是耐心。
就看朝鮮是真老實還是老實了。
他要是一直老老實實的話,朱祁鎮也只能撓頭了。
這一件事情,按下不表,朱祁鎮說道:「朕已經召福建都指揮朱英到了京師,這一件事情,你們私下商議一下,看看可行不可行,如果可行的話,亦失哈。」
亦失哈立即說道:「老臣在。」
朱祁鎮說道:「奴兒干都司下轄一百七十多個衛,未免太多了一些,就勞煩你去一趟海西,選地建城,建立海西衛,為海西都司的治所。」
「當然了,這海西都司還為曹將軍下轄,曹將軍可要選一員大將鎮守。」
曹義與亦失哈齊聲行禮說道:「臣等明白。」
遼東已經設省了,將來太白山以北,長白山以東,黑龍江以南,可以為海西省。
「而且海西省已經有了,海東省還會遠嗎?」
朱祁鎮暢想自己心中的遠景規劃,一種成就感,油然而生,所謂權力就是最好的春藥,,一聲令下,滄海桑田。
可比女人有意思多了。
朱祁鎮將西路收回來,翻出一封奏疏,卻是英國公張輔的題本。他打開一看,本來輕鬆的臉色,頓時凝固了。
他手用力捏著題本,在上面留下一個深深的手指印。他深吸一口氣,將所有情緒收斂起來,絲毫不外露。
但是剛剛的喜色卻一點也沒有了。
張輔的作戰計劃,朱祁鎮不是看不懂,紙上談兵之事,還真沒有朱祁鎮不懂的,至於其中有什麼玄妙之處,還得和張輔面談。
他為什麼這麼生氣,卻是這一次出征,全部是靖難勛貴。朱祁鎮提拔出來的人,是一個也沒有。
成國公朱勇,武進伯朱冕,興安伯徐亨。
成國公朱勇就不用說了。武進伯朱冕,也是將二代,靖難起兵的時候,他父親朱榮鎮守大寧,投降了太宗皇帝,從南下作戰,前後二十餘戰,屢立戰功,后從張輔討安南。又從太宗皇帝北伐,洪熙元年病死在遼東總兵官任上。
興安伯徐亨,他父親死的早,他的爵位是繼承爺爺徐祥的。乃是燕山衛老人,他初從陳友諒,后投降太祖,靖難起兵的時候,已經很老了,從征太宗南下,封爵的時候,論功乃是伯爵之中第一人。
永樂二年就病死了。永樂二年,徐亨在永樂十二年從太宗北伐。打過勝仗也打過敗仗,在交趾之戰中,有過敗績,一度奪爵。
說起來,朱祁鎮不得不承認。
這些將領雖然是將二代,但是大多是比較合適的。能打仗的,但是問題是朱祁鎮並不是覺得他們能不能打仗。
而是張輔在安排三路主將的時候,居然沒有一個安排朱祁鎮提拔的人。
孟瑛身為侯爵,又有新功,難道就擔不得一路主將嗎?方瑛遠在雲南鎮守南疆,就不說了,朱永,朱英,前者雖然無功,但是這幾年的能力朝野都是認可的,也是勛貴之後!後者立了戰功,也是名臣之後,竟然提都沒提!
簡直是笑話。
朱祁鎮橫著眼睛就能看出來黨同伐異這四個字。比較瓦刺主力在西,這一次打兀良哈應該沒有太多的問題。
無非是勝多少。
這功勞,他們自然不願意讓給別人。
但是朱祁鎮在意的是,張輔將他這個皇帝放在什麼位置上了。朱祁鎮決計不相信,張輔不明白他這一段時間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