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大軍上下都將目光聚集在楊洪身上。
大軍靠近大寧城之後,兀良哈三衛的部眾也都開始集結了,在大寧城下,兀良哈聚集了數萬騎緩緩的逼近過來。
兀良哈並沒有佔據大寧城。
因為大寧城已經不需要佔據了。
開平城乃是元上都,元朝建立元上都的時候,可是下足了功夫,這城牆大多都是石頭所制,再加上廢棄的時間不長了,很多功能還是完整的。
自然還可以用。
但是大寧城卻不一樣了。
大寧城廢棄了三十多年。當年的建築物早就變成了殘垣斷壁了,根本就是一片廢墟。
而此刻軍中有兩種意見。
一種乃是石璟所提出來的,朝廷所命,僅僅是巡視開平大寧舊地,而今已經到了,雖然還沒有進入大寧城中,但是大寧城的樣子,裡面也沒有什麼東西,此刻退兵,卻也算是完成任務了。
另外一種,卻是石亨所言。
石亨認為,兀良哈雖然人數不少,但是卻是烏合之眾,聚集在一起,方才有勇氣,他願意先鋒,直衝兀良哈本陣,斬將奪旗,足以擊潰兀良哈所部。
楊洪卻搖搖頭,說道:「不戰而退,大損我軍軍威,且兀良哈聚集大軍不敢動手,是畏我也。我等如果不戰而退,則兀良哈自然不會畏懼了。」
「到時候非大戰一場,不能退入關內。」
石亨頓時興奮起來,楊洪繼續說道:「石將軍之勇,天下皆知,雖然朝廷而今沒有於北疆大大出手之意,但是也不是不能反擊。」
「今日一戰,勝負暫且不說,卻只能等機會。」
石亨冷笑一聲,說道:「楊將軍,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就讓我們在這裡干瞪著嗎?」
楊洪說道:「自然不是。」楊洪的聲音頓時提高,說道:「石亨聽令。」
石亨立即拱手行禮,說道:「末將在。」
楊洪說道:「你暫且掌管全軍,我如果一去不回,你就帶著全部人馬,放棄輜重,與兀良哈一戰,怎麼打,由你說了算。」
石亨大吃一驚,說道:「將軍。你要······」
楊洪沒有理會他。說道:「楊俊。」
楊俊乃是楊洪的兒子,立即出列說道:「末將在。」
楊洪說道:「持我大旗,與我出去一趟。」
楊洪嚴令之下,大軍停在原地。楊洪僅僅帶著兒子楊俊一個人出了大陣。
楊洪似乎聽見楊俊此刻被一聲叫的得渾身發抖,說道:「俊兒,放輕鬆,這一次沒事的。」
「孩兒知道。」楊俊雖然這樣說,但是已經忍不住牙齒咯咯做響,他根本無法控制住。
楊洪見狀。心中一嘆,卻也知道,他這個兒子沒有做將軍的天分,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楊洪這樣做,看是將自己至於懸危之境。但是他是有把握的。
首先,他對自己部下有信心。
雖然只有一萬騎兵,但一萬大軍已經是大同鎮的主力精銳,真要是一場大戰,不要看對面兀良哈數萬狼騎,楊洪還真不放在眼裡。
這也是大明而今的軍隊特殊了。
能打的真能打,就好像是九邊各鎮的精銳,還有京營精銳。而不能打的真不能打,比如被松潘土司搞得,不得不內遷的松潘衛。比如比阿岱汗數千騎兵搞到不得安寧西北。
二來,楊洪也察覺到了兀良哈的忌憚。
這一戰,楊洪不想打,但兀良哈就想打。
楊洪看得出來,兀良哈方面表現的也是相當猶豫的,說句不客氣話,即便打,楊洪也能得一場大勝,即便麾下折損大半,那也是功勞的。
但是兀良哈這邊,他們的部眾都是自己的本錢,一旦折損過多,在草原上的地位就會直接受到影響。
軍隊調動的猶猶豫豫。
其實兀良哈這種排兵布陣,已經犯了兵家大忌,石亨敢帶本部沖陣,大破兀良哈,並非是說大話。
石亨能看到的,楊洪也能看到。
只是楊洪卻愛惜麾下士卒。不願意為這空蕩蕩已經變成廢墟的大寧城,來一場大戰而已。
楊洪雙騎而來,立即有草原騎士迎了上來,楊洪二話不說,張弓一箭,就將來人射翻在地,一人一旗前後呼應,直接衝到了兀良哈大軍之前,數十步的位置上,楊洪摘下頭盔,大聲高呼:「楊洪在此。拙赤把出來一見。」
一時間草原的蒙古人都大為震動,看向中軍之中。
兀良哈的首領之一,大明所封的泰寧衛指揮使拙赤把,看著眼前的局面,心中盤算了一番,說道:「老夫在此。」
隨即拙赤把帶著重重護衛出來了。
正如楊洪所預料,拙赤把面對明軍突然來到,心中其實沒有下定決心,其實就明軍來說,兀良哈最為討厭。
南下擾邊最多的就是兀良哈,而兀良哈又在大明與瓦刺之間騎牆的姿態特別明顯。而今雖然漸漸的靠向瓦刺,但是兀良哈也不願意太得罪大明。
畢竟面對大同鎮挑選出來三萬人的精銳,他都沒有太大的把握。楊洪上前,說道:「老夫奉天子之命,巡視大寧,卻不知道指揮使想做什麼?如果想背叛大明,而今我們就痛痛快快的打上一場,如果不想打,就速速退去,而今戰又不戰,退又不退,卻是為何?」
拙赤把聽了楊洪的話,心中一時間有些氣憤。
雖然這地方几十年前,是大明的,但是而今你們已經不要,我部都在這裡放牧好幾十年了,是你突然而來,居然將自己當成這裡的主人,我們反而成為客人了。
這是何道理。
但是拙赤把也是明白,很多時候道理是與實力聯繫在一起的。
拳頭硬就是有道理。
而且草原人從不講道理,只講實力。他很敏銳的感到了楊洪話里似乎有話,他心中一動,說道:「下官不知道天子派人巡邊,此番特地來迎接天使。」
楊洪聽了,好不介意,居然猛地一催馬,一把抓住了拙赤把的手,說道:「既然指揮使是來迎接我的,我就卻之不恭了。」
居然兩人並馬向兀良哈軍中而去。
拙赤把右手被楊洪死死的抓住了,一時間不能拔刀,想過掙脫,但是楊洪力氣非常大,幾乎就好像是鐵箍一般,讓他根本沒有脾氣。
楊洪連帶拙赤把翻身下馬,好像是好朋友一般,聯袂進入大帳之中,在無數草原蒙古人的圍觀之下,談笑風聲。
不知道的人,還真以為兩人是多年沒有見過的好朋友。
楊洪隨即說起瓦刺派人勞軍之事,拙赤把立即會意,出羊百隻,各種皮毛若干,楊洪這才滿意的拉著拙赤把的手,又走出了兀良哈大軍之中,放開拙赤把之後,楊洪翻身上馬,說道:「指揮使不勞遠送了。」
這才帶著兒子,飛馳而去。
「首領,」立即有將領說道:「我等去殺了此人。」
「不用。」拙赤把看著自己通紅的手腕,活動了一下,說道:「楊洪真乃天人,將該送上的禮物送過去,傳令下去,退避三舍,等楊洪走了,再回來。」
再回去了路上,楊俊激動的滿臉通紅,說道:「爹,你真的好厲害。」
楊洪卻冷靜的說道:「此事不過是弄險而已,不是兵家正道。」他心中甚至還有一絲沮喪,他是跟隨過太宗北伐的老人,當初大明軍隊所到之處,根本沒有一個草原人敢抬頭,而今他卻要憑藉自己這一點小聰明,來震懾這群草原人。其中的差別實在是太大了。
楊洪心中的唏噓,楊俊卻不知道,他只是覺得楊洪宛如天人一般,問道:「爹,為什麼兀良哈不會追過來?」
楊洪說道:「草原人最重勇氣與心胸,拙赤把今日受制於我,已經很不光彩了,他如果再派人來追殺,傳出去反而讓人覺得心胸狹窄,輸不起。」
「他定然會對我推崇備至,我的名聲越大,他今日的屈辱也就越小了。」
至於兀良哈與大明之間,各種複雜的關係,卻不好給楊俊說了。而且估計說了,楊俊卻也聽不懂。
也不知道是楊洪猜中了,楊洪今日之後,風聲鵲起,被很多草原蒙古人稱為楊爺爺。
至於,為什麼韃子打不過人就叫人爺爺?就殊不可解。
楊洪回到軍中,軍中更是歡聲雷動。兀良哈大軍暫時退去。
時隔數日,兀良哈大軍還是佯攻做做樣子,一個楊洪只能使得士氣一時下降而已,下次前來必要報此仇。 ……
楊洪帶著大軍這才進駐了大寧城。
在大寧城廢墟之中駐紮了一日,楊洪就帶著大軍緩緩而退。
只是楊洪出來的時候,已經是秋後了,到了而今匆匆一個月的時間過去了,天氣已經轉寒了。
從大寧到喜峰口的路上,更是一夜之間,天寒地凍,雖然大軍準備了不少禦寒措施,但是依舊不知道多少士卒凍掉了腳指。
楊洪也迎來了出塞以來,非戰傷亡最大一次。一百多士卒,因為凍傷殘疾隨後死去,至於其餘單單是凍傷的話,根本不用數,幾乎每一個士卒都有。
即便是楊洪本人,臉上也有好些紅瘡。
楊洪不得不在新城衛修整兩三天。避過寒流。
畢竟而今還不是冬天。寒流真是一陣子而已。
新城衛與大寧衛一樣,是一個被放棄的衛所,從大寧衛到喜峰口,一路要經過新城衛,富峪衛,會州衛,寬河所。
不過而今,這些地方如大寧衛一般,全部是殘垣斷壁了。
太祖皇帝所設大寧衛,本意是斷北元一臂,但是而今卻成為了長城以北的一片片廢墟。
不管有多少唏噓,楊洪在初冬時分,還是來到了喜峰口。一到喜峰口,全軍上下都放心多了。
到這裡就有朝廷兵馬接應了,也不用擔心,隨時可以來到韃子游騎了。
楊洪一來這裡,就遇見了一個太監。
這個太監說道:「陛下有旨,宣楊洪京城覲見。」
楊洪大喜過望,答謝不提。收拾了一下,立即去了京師了。到了京師之後,也沒有多耽擱,就立即被朱祁鎮召見了。朱祁鎮在張輔的陪同之下,召見了楊洪和石亨,聽他們這一路上的所有情況,各有賞賜不提。
朱祁鎮知道楊洪表現之後,也是特別在意,問張輔說道:「英國公覺得,楊洪可託大事否?」
張輔自然能看出了朱祁鎮重用楊家的心思,別的不說,看現在乾清宮殿外站的是誰?是楊洪的侄子楊信。說道:「楊洪自然是可托重任的。」
朱祁鎮說道:「如此,楊洪為大同總兵如何?」
張輔微微一愣,大明軍隊之中總兵官一職,就是大明軍中方面大員了,而且這總兵官多以勛臣接任。
比如將平江伯陳豫放在漕運總兵官上,雖然陳豫年紀很輕,也沒有什麼厲害的履歷,但是為什麼朝廷上下都沒有反對。
原因很簡單,因為陳豫乃是勛臣。
而今大同總兵,也是勛臣,武進侯朱冕。是成國公一系的將領,大同又是精兵所在之地,現在比宣府精兵更多。
但是張輔僅僅是猶豫了一會兒,就同意了,說道:「臣並無異議。」
張輔是一個非常識趣的人。
託孤重臣,說起來好聽,但是做起來卻未必了,特別是皇帝長大了,或者說皇帝覺得他自己長大了的時候。
楊士奇與胡濙最近聽說要致士,未必有一種激流勇退的心思。
張輔也明白這一點,所以這一段時間,張輔也決定退出大明的這個武台,歲數也大了,活不了多久。
未必不是避嫌。
所以,對皇帝權力慾望,他並沒有阻攔的意思。只要皇帝所選的人合適。至於成國公朱勇的心思,張輔只是期盼他能想開吧。
朱祁鎮送走張輔之後。說道:「英國公最近操勞過度,太醫院送一些補品,好好給英國公補補身子。還有封楊洪為大同總兵,就掛鎮朔將軍印、充總兵官吧」
「是。」身後立即王振說道。
朱祁鎮對張輔的心情也很複雜。
張輔這種退步的心思,他也看在心上,一方面,欣賞張輔的識趣。另外一方面,心中卻也暗暗惱怒,暗道:「朕在他心中,難道容不下幾個老臣嗎?」
有時候,就這麼奇怪。
朱祁鎮前段時間用保定侯孟瑛坐鎮五軍都督府,其實就是化解英國公與成國公之間的聯盟,而今也算是有些成效了。
畢竟孟瑛也是靖難集團的一員,而且能打仗,威望不淺。
如果張輔不退的話,其中有不知道麻煩事。
但是張輔明顯退下來,有一種什麼事情都不想管的意思,朱祁鎮心中又不舒服了,畢竟張輔如此名將。不僅僅是大明的主心骨,也是朱祁鎮的主心骨,不管朱祁鎮多重視孟瑛,一旦遇見軍事上的重大決定,朱祁鎮還是會問問張輔。
孟瑛雖然厲害,但是比張輔還是差了一個檔次。
這種患得患失之心,也正是因為張輔威望大能力強,對皇權其實有威脅的。
朱祁鎮深吸一口,將自己的心緒一點點的放下來了,看著勾畫了不知道多少次大寧地圖,對大寧地區的一草一木,一溝一壑。
朱祁鎮不能說瞭然於胸,但也是都知道的。
恢復大寧,這是朱祁鎮登基以來一直想做的一件事情,比東南倭寇和南邊的緬甸還要重要,而今朱祁鎮覺得時機在一點一點的成熟起來。
恢復大寧,首先要解決糧的問題,而糧的問題又分兩類,糧食儲存,與運輸。
今年河北秋季豐收了,而今秋糧還沒有徵收上來,而今即便是徵收上來,朱祁鎮能看見的也不過是一個數目而已,因為這些糧食,幾乎全部都要拔給直隸,作為治河費用之一。
但是僅僅是一個數目,就足夠讓朱祁鎮興奮了,比往年多了四十多萬石。
朱祁鎮一想到,如果河北水利大工,完成時,那麼河北每年的錢糧就會多交出多少,河北大工是內閣決議的利國利民之決策。
不用多多少,只有能夠多出一百萬石,就足以支撐大寧鎮的存在了。
至於糧食運輸,而今從北京到宣府的馳道,正在開工了,因為朝廷將大量錢糧都投入在河北水利之上,修馳道也沒有多少錢。
所以,這馳道的進展很緩慢,馳道和水利的事情都是周忱在負責,周忱永樂二年進士任工部尚書,一直致力於整頓糧稅,和運輸改革之事,此事交給他理所應當。
但是從周忱的那邊的反應,卻是很好的,最少糧食消耗少太多了,不至於七石糧食,只有一石能運送到目的地,這樣的局面,今後將成為歷史了。
糧食問題只要能夠解決了。而以楊洪對陣兀良哈的情形來看,朝廷對付瓦刺,情況如何,還真不知道的。
畢竟朝廷與瓦刺之間,多年來都沒有發生過主力碰撞的事情了。
但是對兀良哈卻是太熟悉了,宣宗皇帝宣德八年親征,打的就是兀良哈,而且是大獲全勝。
所以只要能拖著瓦刺主力,修建好通向喜峰口的馳道,宣大之兵,直撲大寧,重建大寧城,並以馳道與關內相連。
如此一來,大寧鎮就重要起來。
大寧鎮只要重新建立起來,那麼北京城距離前線,就遠了三百里,一旦有事,也不至於烽火傳京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