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鎮突然覺得自己有一些疲倦,如果自己稍微不小心,那命早就丟了。
「草原人號稱三十萬大軍入侵邊關,現在邊關危機,王振,傳朕聖旨,傳福王,寧王,康王,郕王,英國公張輔,楊士奇,楊薄,王志,重大臣,來勤政殿,朕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他們商量。」
軍國大事如果沒有宗室支持,就如同把背後亮給了敵人。
朱祁鎮說完話,就向著宮殿門口走去,王振和曹吉祥都是急忙跟著走了出去,不過王振和曹吉祥兩個人並沒有跟著進到勤政殿,這些軍國大事不是他們摻合的。
沒有多久的時間,朱祁鎮傳旨叫來的大臣們都到了,聽到了瓦剌人入侵的時候,都是愣住了,朱祁鎮不相信平日里沒有人和草原人勾結或者貿易。 ……
「朕決定,調大軍,三個月以後北征瓦剌」,商議完了以後,朱祁鎮做了決定。
皇上做了決定,加上現在情況危急,各位大臣們也沒有反對,宗室里也是力挺皇帝,國家大事誰都不會去動小心思,然後就各自回家了。
朱祁鎮並沒有回到自己居住的宮殿,而是徑直來到了太皇太后的宮殿,太皇太后雖然病重,也是可以說話的,把自己能教的都教給了自己的孫子,兩個人談了一晚上的話,第二天早晨了他吃了早飯以後才離開了。
北征瓦剌兀良哈,這一件事情很快的就傳遍了整個京都,不過說是北征,也只是部分軍隊出塞震懾草原人,如果是大軍,三個月集結起來都難。
武英殿之中。
朱祁鎮早就令王振張開大幅地圖,這副地圖,就是蒙古地圖。
從遼東到西域,蒙古萬里草原大漠都在地圖之上一一標註。
這是正統年間的準備之一。
也是前朝遺產,也是大明的積累。
要知道,永樂年間,朝廷對草原數次用兵,即便而今北京城之中韃官遍布,即便是眼前的張輔,少年時候,也是在元朝的嶺北行省待過的。
所以,這個時代的大明從不缺少了解草原的人。
同樣,這一副地圖,也是錦衣衛與東廠數年辛苦所致,就是為了摸清草原情況,為大軍先導。
張輔進來之後,一看著地圖。就知道這上面下了大力氣。
朱祁鎮見張輔進來,一揮手,讓所有人都出去,王振走在最後,關上了武英殿的大門。一是武英殿之中,靜謐極了。朱祁鎮請張輔落座。說道:「英國公乃我朝柱石之臣,今日就在武英殿上,朕想請英國公說一句實話,瓦刺可伐否?」
三大殿剛剛開始重建,想要重新修建好,大概還是需要好一陣子的。即便三大殿修好了。真正用的頻率也不會太多的。
而文華殿與武英殿兩座偏殿,就是皇帝處理事務的常用宮殿之一。
但是一般來說在,文華殿與武英殿的本意,就是一文一武。兩處大殿在紫禁城的格局之中,就能看的出來,隔著三大殿與紫禁城城中軸線。東西相對。
只是朱祁鎮之前活動,一直在文華殿。
這也誰朱祁鎮第一次啟用武英殿。
可見朱祁鎮對這一次召見張輔的重視。
一上來就問張輔如此重大的問題,張輔也滿臉嚴肅,說道:「陛下相問,臣不敢不答,瓦刺不可伐也。」
朱祁鎮對這一個結果,並不是太意外的。
因為這個結果,朱祁鎮自己也知道。
不過,他得出這個結論的過程,未必與張輔一樣。
朱祁鎮說道:「國公請講。」
張輔說道:「瓦刺之不可伐,有三。」
「時機不對。」
朱祁鎮點點頭,麓川戰事方興。朱祁鎮自己也不願意兩面作戰。
張輔說道:「朝廷準備不足。西北之戰,已經說明問題,蔣貴出塞擊阿岱汗,前鋒不過三千騎而已。即便加上后軍,也不過萬餘騎而已。」
「陝西甘肅如此,宣大,遼東大抵也如此,加上京營可以出塞的騎兵,不過十萬,又不能全部出塞。」
「而瓦刺四萬戶,加上韃靼四十萬戶,這四十四萬戶,可以抽調騎兵,決計在二十萬以上。」
張輔僅僅泛泛而談,
準備不足。
但是朱祁鎮豈能不知道,這個準備不足後面,有多少事情?
北方糧食不足,塞外的據點一一不可維持,如大寧城一般,全部放棄。
在洪武永樂年間,漠南蒙古,也就是而今行政區劃分之中的內蒙。大多是無人區,直到宣德年間漠南才漸漸成為主導,到了明末漠南已經遠遠超過漠北,漠北已經邊緣化成了無人區,但此時明軍也不能佔據,但是瓦剌韃靼人也不敢南下。
就是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這也成為大明的馬場。
但是隨著大明在草原上的軍事存在不足以維持。
大明對這些地方的控制,也越來越鞭長莫及了。
如此一來,這一帶又恢復到了瓦剌韃靼人控制的地帶。
這也是正統以來,常常有邊患的原因。雙方的緩衝區就沒有了。
再加上衛所缺額一百二十萬之多。
各種問題糾結在一起,軍中缺馬,僅僅是一個表現,而在這個表現之下,卻有著極其複雜的機理。
不是一個準備不足,就可以說清楚的。
但是朱祁鎮也明白,張輔能說道這分上,已經夠坦誠了。
五軍都督府乃是大明三百多衛所的領導機構,而以張輔為首的大明勛貴,從來是佔據著五軍都督府的領導權。
這裡面很多事情,都是擺不上檯面講的。如果單單是準備不足,內庫準備的三千多萬兩銀子,就可以砸進去。
絕對夠打一場大戰了。
只是不行的。
這些事情,決計不可能是砸錢就能解決的。
張輔繼續說道:「瓦刺實力也不足輕辱。」
朱祁鎮心中一動,他對這個非常感興趣,說道:「國公為朕解說一些瓦刺的實力如何?」
說實話,朱祁鎮對瓦刺很多方面,都還是比較了解的。
比如瓦刺的來源,瓦刺的權力結構,等等。
但是瓦刺人的戰鬥力,卻不是朱祁鎮能知道的了,朱祁鎮只知道他們不比太宗當年差。
但是,能打不能打,只能打過再說。
沒有親自交過手,很多事前的猜測都是僅僅是猜測了。
但是張輔卻不一樣,他是跟隨太宗北伐的將軍了,對付瓦刺這個老對手,並不陌生。
張輔沉吟一會兒說道:「陛下,我大明與瓦刺最大的一次大戰,就是忽蘭忽失溫之戰。臣有幸,跟隨太宗皇帝親歷此戰。」
朱祁鎮打起精神,在張輔乾巴巴的言語之中,去揣摩當初大明在漠北最後一次戰略級別的決戰。
也就是今外蒙古溫都爾汗西北。
五十萬人對陣三萬人的陣地戰。
「太宗皇帝追到瓦刺雙泉海,遇見瓦刺先鋒,太宗意思到瓦刺大軍,就在附近,隨即阿魯台請參戰,為太宗所拒。」
「臣追隨太宗本陣,北上追擊瓦刺。到了忽蘭忽失溫。瓦刺伏兵大出,共三萬騎,一人騎數馬,僅戰馬就是十幾萬匹之多。」
朱祁鎮聽了,心中頓時感到強烈的不適。
而今朝廷可以動用的戰馬,估計比瓦刺在忽蘭忽失溫之戰動用的戰馬多不了多少。與而今佔據整個草原的瓦刺戰馬,更是不可能相提並論。
一瞬間,感覺高下立判。
張輔也不知道朱祁鎮心中是怎麼想的,他繼續說道:「馬哈木嚴陣以待,以重騎數萬,沖太宗本陣。我軍重騎比瓦刺人少,太宗乃令故融國公柳升帶領神機營列陣以帶,以火炮轟擊瓦刺重騎……」
朱祁鎮說道:「你說朝廷重騎.……不如瓦刺?」
張輔說道:「臣不敢妄言。」
朱祁鎮說道:「這怎麼可能?」一向冷靜的少年天子,也開始不冷靜了。
瓦刺騎兵多,朱祁鎮可以理解。因為在草原上的養馬成本,與農業為主大明的養馬成本,是不一樣的。
這種成本上的差距,造成了同樣數十萬匹馬,中原王朝就要窮盡國力,但是草原王朝卻是輕而易舉的。
但是鐵騎重甲,卻不一樣了。
這是一個國家國力組成。
唯有一個強盛的國家,才能打造出這樣的軍隊。
瓦刺三萬重騎,其中用多少鐵,要知道中原地區的鐵,與草原上的鐵,是完全不同的價值,特別是早在太祖皇帝時期,就有禁令,連一口鐵鍋都不能賣到草原之上,但互市一開就管不住了。
瓦刺的重騎兵是怎麼打造的,是怎麼樣的國力才能讓瓦刺打造出超過大明精銳的重騎兵部隊。
這完全不符合人們的認知。
一直認為,瓦刺騎兵就是那牧民徵集起來,沒有什麼甲胄,但是非常機動靈活的,輕騎兵部隊。
而今從張輔的口中,卻聽到一個完全不一樣的瓦刺。
其實瓦剌的實力是足夠和大明掰腕子的,稍有不慎,不堪設想。
張輔說道:「臣在戰後也俘獲不少甲胄,一部分都是當年元廷的甲胄,另一部分甲胄,應該來源於西域,不是中原工藝,至於是怎麼來的,臣也不是太清楚的。」
「舊元與西域?」隨即他心想很多,也解開不少疑惑。
張輔說道;「融國公柳升指揮神機營,列陣以火門銃轟擊瓦刺鐵騎,瓦刺鐵騎紛紛落馬,但是依然有不少衝進陣列之中,融國公督陣,雙方死戰不退。」
「太宗皇帝將分兩翼攻瓦刺后陣,馬哈木居高臨下,大軍攻之不下。」
「太宗皇帝見此,乃親率本部親兵數千人陷陣。臣當時護衛左右,瓦刺騎兵攻神機營本陣不破,銳氣以墮。太宗皇帝親率本部擊之,各部士氣大陣,馬哈木見大勢已去,帶萬餘人逃遁,此戰俘獲戰馬十萬匹。」
不過柳升可惜了。
柳升就是駐守安南最後一任大明指揮官了,他戰死在安南了。
之前,朱祁鎮對柳升還沒有印象。但是此刻聽張輔說來,方才知道柳升在火器指揮之上,定然有獨到之處。
否則神機營也不可能承受瓦刺鐵騎衝擊,而不崩潰。
這個時候大明的火銃,遠遠不如明末。
現在大明的火門銃什麼的,在所有人看來,簡直就是雞肋。
在大戰之中,人的重要性還是第一位的。
朝廷還是看好未來火炮的發展,至於火槍暫時並不能成為戰場上的主戰武器,故而朱祁鎮和內閣自然也想向火炮這方面發展。
柳升如果還活著,朱祁鎮定然會重用他。
只是可惜,人已經不在了。
張輔的聲音依舊在不緊不慢的說著。
「這一戰,固然大破瓦刺,但是各部損失不在少數,太宗皇帝這才決定立即撤軍。一路上陸陸續續傷病而死的將士,大抵有近萬人之多。占參與此戰總人數的近四分之一了。」
朱祁鎮長嘆一聲,道:「草原征戰,果然艱難。」
太宗皇帝五次北伐,很多時候都號稱五十萬之眾,其實從來沒有五十萬戰兵,這個數字卻是民夫與戰兵合計的總和。
真正戰兵每一次都不超過十萬。
而在茫茫草原之上,戰兵也不會在一個戰略方向。
太宗皇帝與瓦刺遭遇的時候,瓦刺馬哈木,也就是脫歡老爹。已經做好了全部準備。分明是誘敵深入,選定戰場與太宗皇帝決戰。
如果不是草原上一片茫茫,沒有什麼可供伏擊的地方。恐怕馬哈木決計不會輕易展開決戰。
只是太宗皇帝雖然在開戰之前,被馬哈木算計,但是卻靠著神機營將戰事翻盤了。
即便如此,讓朱祁鎮更加感覺到在草原上征戰,兵危戰急。困難重重,天時,地利,人和都不愛己方。
所謂天時。
草原在高維度地區,每年沒有風雪的時間並不是太多,所以大軍在草原上活動的時間是有限的,否則不等打敗敵人,草原上的白災,就能將軍隊給吞沒了。
其次地利。
不管大明對草原多麼了解,也不會比當地人更加了解了。
再次就是人和。
這自然不用說了。
瓦剌韃靼的蒙古人在草原上生活了好幾百年,豈能輕易向明朝低頭。
朱祁鎮越想心中越是慎重,越發明白張輔所言,瓦刺不可伐的原因了。即便集齊大明全部騎兵,十幾萬騎一路出塞,能不能勝利,還真是兩可之間,但是一旦敗了,九邊可就沒有騎兵了,沒有騎兵的機動性,他們只能被動挨打了。
這是一場賭博,朱祁鎮卻是不敢下注的。
朱祁鎮說道:「既然瓦刺不可伐,而今瓦刺坐大,朕坐立不安,國公當如何教我?」
張輔說道:「陛下,瓦刺不可伐,當並不意味著瓦刺不可勝?」
朱祁鎮立即提起精神了,說道:「如何勝?」
張輔說道:「兵法之道,以我之不可勝,待敵之可勝,也先繼位,瓦刺從馬哈木,脫歡,也先三代,都想染指汗位。」
「也先想代替黃金一脈成為草原大汗,必然會南下攻取,以戰勝本朝的名望,以求更進一步。」
「而今深入草原,千里跋涉,追擊殆盡。實不能也,但是如果在長城附近,與瓦刺決戰,戰而勝之,並非難事。」
「陛下只需,勤修里政,厲兵秣馬,嚴陣以待即可,大敗瓦刺之後,自然可以派數路兵馬,長驅直入草原之中,追亡逐北,再現太宗皇帝之威風。」
朱祁鎮說道:「善矣。」
朱祁鎮細細推敲,不得不承認一件事情,張輔就是張輔,雖然說張輔不算軍事天才,也算是經驗豐富的老將。
張輔的計策雖然不漂亮,但是卻不得不承認可行性極高。
即便後世有土木堡之變,很多人都覺得,如果正統皇帝不聽王振亂搞,一場戰事,勝負尚未可知的。
張輔的計劃,最切合實際。
雖然這個實際並非朱祁鎮所想要的。不過朱祁鎮不得不向現實低頭。說道:「英國公此言,如撥雲見日,讓朕茅塞頓開,今後九邊戰略,就按英國公的辦法來。」
「臣謝陛下信重。」張輔說道。
朱祁鎮臉色忽然一變,說道:「只是英國公,而今距離太宗年間不過十幾年,昔日大明鐵騎,已經到了不能出塞的地步了,如果在放任數年,等瓦刺主力真到了長城一線,英國公真有把握戰而勝之?」
英國公張輔心中忽然打了一個寒戰,心中暗道:「終於來了。」
很多事情,張輔心中很明白。
比如關於前幾日兵部所查出來的一百二十萬缺額,一切詳情都放到了朱祁鎮的案首。
以張輔的能力,下面的事情或許有能瞞過他的,但是全部都瞞過他,這樣太小看,三十多歲就能領兵滅國的將軍了。
只是其中利益牽扯太大了。
張輔性子又似文人士大夫,和光同塵的時候比較多。讓他與昔日戰場之上一鍋里攪馬勺的兄弟,因為這些利益鬧個你死我活,這不大可能。
英國公最多是獨善其身而已。
但是獨善其身,又能有什麼用處?
大部分勛貴的銀子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張輔心中沒數嗎?
只是法不責眾,軍中尤其是這樣。
張輔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面之上,說道:「臣受先帝之恩,輔政陛下,以至軍中如此,臣有罪。」
朱祁鎮嘆息一聲,連忙前出幾步,說道:「國公哪裡的話,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其中情弊,又是不是今日才有的,太祖朝的時候,就要逃兵屢禁不止,只是到了而今,越發嚴重了。」
「國公一心維持京營。如果沒有國公了,恐怕京營也如同地方衛所一般,都爛透了。」
「只是這樣下去不行啊。」
「衛所各級軍官都是朝廷功臣,這天下都是他們跟隨太祖太宗打下來的,朕願意與他們公享富貴,只是這富貴並非這樣享的。」
事實上就是這麼荒謬。
明明是衛所軍官近乎明目張胆的侵吞軍戶田產,將軍戶當做奴僕,這樣的行為,讓大明衛所軍,一步步維持不下去了。
大明三百多個衛所,佔據了大明朝近一成的良田。在太祖太宗可以做到國不加餉,而軍有自足。
但是宣德年間,是有時候需要補貼,而到了正統年間,年年都要補貼九邊二十萬兩。甚至到了今年,需要補貼的更多。兵部希望戶部補貼五十萬兩。甚至更多。
張輔雖然是一個名將,或者說一個帥才。但是在這個問題上,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細細算起來,英國公府也未必清白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