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
星月集團總裁辦。
易宣許久沒來過公司,今日的例行巡查他本也不想過來,但辛月說他如果今天還不去公司,晚上就要讓他睡在客廳。
雖然他有一百種方法可以不睡客廳,但他更想看他答應她的要求后,她溫柔環著他的脖頸,柔柔笑著摸他的腦袋,跟他說:「好乖。」
想到辛月,易宣心底深處某個地方便被脹得滿滿當當,那種滿足感不能用任何語言去描述和替代。
聽說他來公司了,秦丞立刻跑上樓來,名為拜見實則抱怨。
「家裡老婆抱著,公司我們幫你看著,我們易總可真是兩頭美滿了啊!」
易宣睨他一眼,冷道:「有意見?」
秦丞從鼻孔里哼出一聲,「我沒有意見!我哪敢有意見啊!」
易宣懶得和他多說廢話,淡淡道:「有什麼重要文件,快點拿來給我簽。」簽完,他要早點回去陪辛月採購新家的傢具。
「嘁。」秦丞撇撇嘴,「就桌上那些,還有一些電郵,我篩了一邊發你郵箱里了。」
易宣點點頭,打開電腦道:「你可以走了。」
無情。
「……」秦丞被氣到,可敢怒不敢言,只能趁易宣低頭看文件,咬牙瞪了他一眼。
易宣開始工作,秦丞再待著也是無聊,起身欲走。
「對了。」屁股剛離開凳子,秦丞又好像想到了什麼,重新坐了下來,「那些郵件里,有個特別發件人。」
易宣抬眸,「特別?」
秦丞說的人是邵凱。
一個月前,易宣從公司賬戶里撥出去兩千萬,用途是投資商業。
今天,那筆兩千萬又被還了回來。
匯款人是邵凱。
邵凱發來的郵件里匯款回執,還有一段文字,是關於他和辛月在國外的五年。
由於易宣匯款是用的對公賬戶,邵凱的回款也是匯到這個賬戶。他大約是不知道這是公司的郵箱地址,所以才發到了秦丞這裡。
那段文字,秦丞只看了幾行。
他大概明白邵凱是在解釋他和辛月並沒有什麼,但不管他如何解釋,那五年裡易宣遭受的一切卻是這一輩子也無法抹滅的。
*
五年前,辛月剛剛離開的那一天。
羅彪帶人將易宣從機場送到醫院,秦丞問訊趕來,兩人一齊在人民醫院的VIP病房外,商量著怎麼將易宣壓上手術台。
走廊盡頭突然跑來一個年輕男子,黑色背心配一條沙灘褲,手臂上大片紋身隨著他跑動的姿勢一晃一晃的,一臉兇相。
小護士們看見他,都下意識地選擇避開。
看見羅彪,男子高聲喊:「彪哥!」
秦丞和羅彪聞聲回頭,明威正朝著他們跑來。
聽說易宣住院,明威當即從鄰市飛車回來,深怕他真的會出個什麼好歹。
「阿宣呢?他人呢?沒事吧!我嚇死了!」
秦丞是第一次見到明威,見他張嘴就親熱地喊阿宣,秦丞莫名覺得有點不爽。
「你誰啊?」
明威根本不理他,他只望著羅彪:「怎麼回事啊到底?!」
羅彪搖搖頭,朝病房裡努努嘴,示意明威自己去看。
明威也不廢話,轉頭就鑽進病房裡去了。
秦丞見狀,皺眉問羅彪:「彪哥,這人誰啊?」
「明威,易宣兄弟。」羅彪道:「他暗地裡的那些生意,都是他在打理。」
秦丞:「???」
也不怪秦丞不知道,其實羅彪也是前年年初的時候才曉得的,原來在易宣接手承建之前,他就已經在鄰市開了個暗場。
他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弄來的起始基金,等羅彪知道有這個場子存在的時候,場子的規模和賬面流水就已經相當驚人。
而明威則是易宣的暗手。易宣動動腦袋,那些真正見不得光的事情都是明威在執行。這兩年他們的生意不斷擴大,Z城和鄰市加起來,明威統管的人數相當龐大。
去年因為詹志達父女,明威在辛月面前露了臉,易宣擔心辛月發現這些事情,這近一年就很少再讓明威在明面上活動。
秦丞有些反應不過來,「前年?那易宣不是才高二?開什麼玩笑,他每天都跟我們混在一起,哪有時間搞這些事情!」
羅彪語重心長道:「可這就是易宣。他做的事情,除非他想讓你知道,不然。」
「不然?」秦丞一怔,突然像是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問:「那月姐?!」
「噓!」羅彪趕緊打斷他,慌張提醒:「提不得、提不得!」
「知道了知道了!」秦丞緊張地抿住嘴,連連點頭。
就在這時,病房裡突然傳來「咚」的一聲巨響。
兩人對視一眼,趕忙往病房裡跑。
病房裡,明威跌坐在地上,一臉焦急地勸:「阿宣,你不要這麼激動啊!」
他對面,穿著病號服的易宣面色蒼白如紙,左眼一片赤紅,充血的程度好像眼球隨時會爆炸一樣。
扎在他手背里的針頭還沒拔出去,回血已經染紅了三分之一的輸液管,他不管不顧,猛地將輸液架摔在地上。
「都給我滾!」
「宣哥,你冷靜點啊!」
秦丞和羅彪慌得不行,醫生說了不讓他再激動,否則不光是眼睛保不住,一旦眼壓爆表,他可能隨時都會沒命。
易宣對他們的勸阻置若罔聞,載著辛月的飛機似乎剛剛從眼前飛離,他頭痛欲裂,但仍然無法掩蓋心臟被挖空的疼痛。
他一把扯掉自己手上的輸液管,血珠濺了一地。
「我要去找她!都給我滾!都給我滾啊!」
他不顧一切地想往外沖,但面前三個大男人,他又正虛弱,即便衝破了秦丞,還有明威和羅彪。
他們合力將他強壓在病床上,秦丞立馬衝出去喊醫生。
「醫生、醫生!」
「我要去找她!放開我、放開啊!」
易宣用力嘶吼,拚命掙扎。
「易宣!」
「阿宣,你冷靜一點!」
他實在太犟,羅彪和明威都差點按不住他。
好在很快就有醫護人員湧進來。
戴著藍色口罩的醫生舉著針管,將冰涼的液體送入他的肌肉里。
易宣很快就失去了力氣。
眼前的世界開始變得模糊,辛月的臉離他愈發遙遠。
他仍在掙扎,想要掙開身上的束縛,可身體里卻生出了一股強大的拖拽力,將他的力氣全部抽走,拖著他的靈魂和身體一直沉、一直沉。
*
天黑了。
沒有月亮。
*
易宣從夢中驚醒,已經是半夜了。
病房裡沒有開燈,走廊上微弱的燈光從門縫裡透進來,小沙發上羅彪背對著病床,細微的鼾聲一直不斷。
窗外月色皎潔,易宣側眸,左眼爆炸般的疼痛已經減緩了許多。
他抬手遮住右眼,眼前的世界頓時暗了下來。
黑暗之中,胸口處令他窒息的痛苦仍然清晰可見。
醫院天台上的那個雨天,辛月決絕的話語彷彿就在耳旁。
『……你太可怕了。』
『……你的愛,我要不起。』
他的感情,他的心,如果她要不起,還有誰能要得起?
她就這樣離開了他,如同在初見的那個月夜,她也是這樣沒有問過他,便伸手將他拽下了鐵軌。
她救了他,現在又拋下他。
『從前,是我錯了。我們的荒唐,就到此為止吧。』
什麼對錯,什麼到此為止?
他不說停,她便休想到此為止。
*
易宣翻身下床,羅彪沒有被驚醒。
他趁護士站沒人,悄悄溜出醫院。
他偷了羅彪的車鑰匙,開著他的車一路奔向機場。
正值午夜,機場內比白日要安靜許多。
秦丞接到電話趕過來的時候,易宣已經被機場執勤的安保人員扣押在了保安室。
易宣穿著人民醫院的病號服,剛一進機場就被盯上了。這個時間除了少數幾個待飛的航司的值機櫃檯還有人在,服務台的人早就下班了。
買不到機票,他想硬闖入關,可還沒走到安檢口就被扣下了。
「他上午就在機場裡面鬧過,怎麼晚上又來了!你們家屬是怎麼看管病人的?要不是我上午見過他,他肯定已經被送到警*察局去了。」
秦丞連聲和人道歉又道謝,好說歹說才終於放他進去看人。
保安室不大,易宣獨自蜷縮在角落裡,秦丞推開門看見他的一瞬間就愣住了。
「宣哥?」
他試著叫了一聲,牆角那人卻完全沒有任何反應。
易宣抱著膝蓋靠在牆邊,無助的模樣像被人遺棄在路邊的狗。
秦丞何曾見過這樣的易宣?
他快步上前,扳過他的肩膀,「易、易宣……」
易宣左眼通紅,透明的淚水盈在眼眶裡,像是血。
他獃滯地轉動眼珠看著秦丞,那一瞬間,淚珠毫無預兆地從他的眼眶滾落。
他、他竟然在哭……
秦丞的心臟當即就被揪起,他焦急問:「你是不是眼睛不舒服?你忍著點啊,我現在就打電話叫救護車!」
他掏出手機,電話還沒撥出去,他便聽見易宣說:
「我要去找她,秦丞,幫我。」
秦丞拿著手機的手頓時僵住。
他其實並不完全知道易宣和辛月究竟擁有怎樣刻骨的過去,他只知道易宣這個人,傷再重都沒有喊過疼。
剛才那滴淚,他下意識以為是因為易宣的眼疾。
畢竟醫生說過,他這個病可大可小,稍有不慎就是沒命。
可他沒想到卻是因為辛月。
外人眼前,易宣永遠都是冷傲要強的,他從未在人前展露過脆弱或敏感。
但現在,為了辛月,他赤紅的雙目中含著無邊的痛楚與絕望。他分明是那麼冷漠的一個人,可他落下的淚卻是這樣滾燙。
秦丞鼻間發酸,他連連點頭,道:「好、好!我幫你,我都幫你!你先跟我回醫院,等天一亮我就去給你辦護照辦簽證。」
……
*
那是秦丞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見易宣卸去了一身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嚴寒,露出他最內里,也最赤忱的情感。
他至今都無法想象,究竟要愛到什麼樣的程度,才會讓易宣這樣的人寧可丟掉防身的盔甲,也要去找回他的愛人。
邵凱短短一封郵件,難道就能將之前五年,將那一天的絕望和痛苦全都從他記憶里抹去嗎?
秦丞不知道。
待他離開,易宣才點開了那封發件人署名為「凱」的郵件。
和秦丞一樣,他只大致看了郵件的內容一眼,很快便點了刪除。
辦公室落地窗外,今天的Z城,陽光格外耀眼。
他用遙控讓窗帘降下來。
手機屏幕上仍然是那張合照,辛月有些慌亂的臉讓他忍不住唇角上揚。
邵凱想對他說的話,其實,他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