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辛月不知道易宣為什麼會在這裡,她眼睜睜看著他朝自己走過來,冰涼的手掐住她的下顎。
看著辛月痛苦地皺眉,易宣唇角微動。
「為什麼?」
他赤紅的雙目里有隱約透明的水光,失望、受傷,陰鷙還有狠戾,這些在他眸中糾纏成一團黑色的火。
辛月說不出話。
他受傷的神情讓她覺得自己是背叛者,心虛和愧疚瘋狂滋長蔓延。
「易宣……」
「不要叫我的名字。」易宣痛苦地皺眉,手上的力道卻陡然收緊,彷彿要將辛月捏碎,「你不要叫我!」
「小月!」辛月痛苦地嗚咽出聲,邵凱焦急地推著輪椅上前來,他試圖拉開易宣的手,但易宣只是揮揮手,他便連人帶輪椅一起摔倒在地上。
何山咬了羅彪的手才得以出聲,「凱哥!」
他焦急,辛月何嘗不是。
醫生說過邵凱不能再受任何刺激和撞擊,否則他腦中的血塊一旦破裂,隨時都會要了他的命。
她不能再讓邵凱受傷了,更不能讓他被易宣而傷。
「邵凱!」
辛月好不容易掙脫開,她想去扶邵凱,卻又被易宣大力地勒住了腰腹。
「你放開我!」
易宣沉著眼色,用力地掐著她腰間的軟肉,他壓抑地低吼:「你為什麼要看他!你看著我,看著我啊!」
他們兩個貼的很緊,曾經最為貼合的懷抱此時卻變得冰涼刺骨。
辛月強迫自己冷靜,她拚命抵住易宣的胸膛,抬眼冷然地望著他:「你到底要怎麼樣?」
她恍若透明的淡色瞳孔仍舊清澈,但曾經屬於他的溫柔和寵愛全部都消失不見了。
易宣牙關緊咬到發顫,他不想傷害她,「我要你解釋,你告訴我,你一定要跟我分開,究竟是因為我,還是因為他?」
他受傷失落的神情辛月都看在眼裡,但現在根本不是說這些事情的時候。
她放輕了聲調,道:「易宣現在不是我們處理感情的時候,你先放開我,先放開我好不好?邵凱真的病的很重,他不能死,我不能讓他死,你明不明白?!」
邵凱倒在地上半晌都沒有聲息,辛月心裡慌的厲害。
她說完,狠心推了易宣一把,轉身撲向地上的邵凱。
「邵凱?邵凱!」
易宣眼睜睜看著辛月從自己懷裡逃出去,逃到另一個男人身邊。她把邵凱抱在懷裡,心急如焚的樣子讓易宣恨不能現在就將他們兩個一起毀掉。
邵凱沒有回應,辛月探了探,還好他還有微弱的鼻息。
她想也不想回頭喊:「打電話叫救護車!快點啊!」
易宣置若罔聞。
何山還被羅彪擒著,他什麼都做不了。
辛月著急,乾脆把邵凱重新放在地上,跪爬過去撿起自己的包,翻出手機打電話。
「喂,120嗎?」
她一向冷靜,就連她自己被綁架的時候她也能鎮定自若,但她現在拿著手機的手都在抖。
她慌張的模樣落在易宣眼裡,巨大的憤怒和無邊強烈的恨意幾乎將他吞沒。
辛月打完電話,她起身跑回房間,拿來毛毯蓋在邵凱身上。
她把邵凱的手捂在懷裡,企圖給他一點溫暖,「邵凱、邵凱,你堅持一下,堅持一下,馬上就送你去醫院……」
「你就這樣愛他?」
辛月一頓,聽見易宣接著問。
「那我對你來說又算什麼?」
她抬眸看見易宣顯而易見的痛苦。
她也心痛。但他根本不懂。
看著雙眼緊閉的邵凱,辛月冷聲道: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有多自私。」
這天晚上過的究竟有多混亂,辛月不想再去回憶。
易宣最後臨走時的那個眼神一直刻在她的記憶里,她不想回憶,他卻總是自己跑出來。
他轉身時受傷心碎的側臉讓辛月的心一痛再痛。
她真的沒想過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她不想傷害他。
但她也真的不能讓邵凱有事。
總有一天,他會明白的。
這個晚上,救護車的鳴笛聲打破了雅川的平靜。
因為送醫及時,邵凱僥倖撿回了一條命,但他又重新陷入了車禍后的昏迷狀態。
醫生說這次他能不能醒,全看天意。
在失去辛達的那幾年裡,辛月最恨的詞就是「天意」和「命運」。
天意讓她看見自己父親被摔得血肉模糊的臉,命運讓她在十六歲那年失去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切。
她不能讓邵凱死掉。
這一切已經瞞不住劉勢光了。
他從外地趕回來,看見病床上的邵凱,還有椅子上憔悴的辛月,他一句責備的話都說不出來。
何山跟他說了這期間發生的事情,不論是桑旗還是易宣,每一件事都讓他覺得不可思議。
這幾天,劉勢光和辛月一起守在醫院裡,看著醫護在邵凱的病房出出進進,每次出來他們都要給辛月簽幾張病危通知書,簽多了,辛月都好像已經麻木了。
劉勢光是個粗人,醫生說的那些專業術語他聽不懂,但見辛月的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他便知道邵凱的情況不容樂觀。
D&M那邊不能沒人,辛月分身乏術,只能暫時把醫院這邊交給劉勢光。她讓劉勢光看住醫院,小心提防。
他知道辛月這次是不得已才把他請回來,他早就已經交代了下面的替他看著廠房,他讓辛月安心處理其他事情,他留在醫院親自坐陣,不會出什麼問題。
辛月隔天去到店裡的時候,經理告訴她,因為結尾的黑鑽這段時間暫停營業了,客流一下回涌,店裡的人手不太夠了。
「暫停營業?」辛月有些意外。
「是啊。就上個星期,突然有一天就關門了,酒吧街上的人都蠻意外的。」經理說。
辛月簽了桌上堆積的一些文件,揮手讓經理先出去了。
她起身到窗邊,從這個角度,她恰好能夠看見黑鑽的招牌。
往日霓虹閃爍的酒吧門口一片暗淡蕭條。
辛月又想起那天易宣的眼神。
她忍不住拿出手機,手指在易宣的名字上停頓了兩秒,她撥給了秦丞。
秦丞告訴她,易宣現在過的很糟糕。
就是那天晚上之後,江美突然殺到了承建,拿著一紙文書,斥責辛月偽造老爺子的代理書不說,還直接當著各個股東的面說易宣其實根本不姓易。
「你沒在現場,姓江的那個毒婦說易宣的媽媽是個雞,說宣哥其實是個沒爹的野種,那幾個不懷好意的股東都跟著起鬨。我從來沒見宣哥的臉色那麼難看過。」秦丞說著,還是忍不住埋怨:「月姐,不是我說你,你們就算鬧了天大的彆扭,這個時候你都該去安慰安慰宣哥。他現在的處境,是真的很難。」
這些事情,辛月一無所知。
秦丞說,他從沒見過易宣那麼難看的臉色,她也是。
那天他是怎麼從邵凱那裡離開的,她現在還記憶猶新。
辛月望著熱鬧街景中唯一暗淡的黑鑽,胸口悶悶的痛。
夜半,她從店裡出來,準備回家。
但車子開著開著,她卻到了雅川。
到底還是憂心他的。
辛月猶豫要不要上去看一看,對向突然駛來一輛黑色賓利。
男人冷峻的側臉在辛月的視線里一晃而過。
辛月把車停在樓下。
已經凌晨三點了。
她還沒想好要不要上去看看。
她想,如果保安過來趕她了,那她就走。
但不等保安過來,辛月已經下了車。
看著電梯停在面前的時候,辛月還不知道自己究竟來得對不對。
但電梯把她帶上三十二樓的時候,對錯都已經不在她的意識里了。
兩個黑衣的保鏢守在3202的門口,看見辛月出了電梯朝這邊走過來,他們動作一致地將她攔住。
「你是什麼人?」
辛月沒說話。
忽的,門后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像是什麼東西砸在地上。
辛月心口一緊,大門忽然開了。
羅彪黑著臉退出來,米黃色的襯衫上,酒漬在相當顯眼的位置。
看見辛月,他愣了愣,然後臉色更沉,「你來做什麼?」
辛月平靜答:「來看看他。」
羅彪皺眉,「你覺得這樣有意思嗎?」
辛月沒說話。
羅彪是真的搞不懂他們年輕人究竟是在談戀愛還是在過家家,這麼翻來覆去的折騰,任誰也受不了,更何況,辛月那天已經做了選擇。
「你既然選擇了邵凱,又何必再來這裡看笑話?他現在心情很不好,我勸你沒事還是趕緊走,他見了你指不定又要鬧出什麼動靜。」
羅彪這番話已經說的相當克制了,他雖然沒讀過什麼書,但婊*子之類的詞,他的儲備量倒是很足。他沒對辛月惡語相向,就已經是很給面子了。
辛月瞭然。
她微微頷首,轉身欲走。
腳尖剛剛轉了方向,又像想起了什麼,辛月回頭說:「承建的事情,我聽說了。如果他有需要,隨時給我打電話。」
「不需要。」羅彪冷哼一聲,「你還是留著勁照顧邵凱吧,聽說他快死了。」
辛月聞言一頓。
她望著羅彪,他朝她咧了咧嘴。
辛月心下一沉,皺了皺眉,沒再停留。
*
邵凱住院這段時間,辛月白天泡在醫院,晚上還要顧店,學校的課程落下了許多。
導師打電話來問她的時候,辛月提出了退學。
辛月是個做事情很果斷的人,她能在電話里說出退學,說明她已經作出了決定。
隔天她就去了學校,辦了手續。
從辦公室里出來,她碰見苗淼。
苗淼看了她一眼就準備跟她擦肩而過,辛月卻將她叫住。
「寢室的鑰匙,能借我一下嗎?我的鑰匙丟了。」
苗淼本想拒絕,但回身看見她手裡拿的是退學申請,她不由睜大了眼睛:「你也要退學?」
辛月一怔,「也?」
「前兩天那個大哥模樣的男人來給易宣辦的退學,你不知道嗎?」
苗淼說的,約莫是羅彪。
易宣為什麼要退學?
辛月蹙眉。
苗淼最終還是把鑰匙借給了辛月。
辛月雖然一直沒有在學校里住,但宿舍里一直留著她的床位。
這個時間,寢室里的人都在上課,辛月一個人收拾東西,倒也清凈。
她留在這的東西不多,幾件衣服而已。
她真正想拿的東西,不是這些。
辛月把衣服逐一疊好放進手提袋裡,清到最後一條裙子的時候,從裡面掉出了一個iPod。
在這裡放了這樣久,剩餘的一點電量勉強支撐著開了機。
辛月帶上耳機,點開播放,溫柔的月光曲傾瀉而出。
距離上次在這間寢室里聽這首曲子,已經過去一年了。
這一年,變化太多了。
不知道下一年,他們又會變成什麼樣子。
辛月收拾好東西,到宿管那裡簽了字,罰了款,正準備走的時候,她接到了江美的電話。
*
承建。
辛月在地庫里停好車就匆匆往樓上趕。
一輛黑色的賓利停在電梯間旁邊的車位上。
辛月覺得眼熟,腳步卻沒有停下來。
剛才江美在電話里說,她和易爺爺要揭露她的罪行。
辛月不知道江美是怎麼知道易爺爺療養院地址的,但易爺爺的身體狀況根本經不起折騰。
一路過來,辛月一直覺得很不安,一股強烈的要出事了的預感在她心頭縈繞。
還是那間會議室,裡面坐滿了人。
易爺爺坐著特別定製的輪椅,被江美推到了主席位。
幾個股東坐在會議桌兩端,緊緊挨著江美和易爺爺。
易宣坐在他們的對立面,身邊只有羅彪一個人。
他靠在寬大的老闆椅中,背部佝僂,黑色的襯衫在他腰腹間堆積著一些褶皺,敞開兩顆扣子的領口歪歪斜斜的露出了一片鎖骨。
他臉色蒼白,修長的手指撐著額頭,精緻的側臉布滿寒霜。
辛月突然闖進來,所有人的視線都轉向了她,唯獨他沒有。
辛月暫時顧不得他,她奔到易爺爺身邊,擔憂地握著他的手:「易爺爺,您沒事吧?」
看見辛月,易爺爺獃滯的目光終於有了焦點,他說不出話,只有「呼嚕、呼嚕」的聲音從他喉管里發出來。
他看起來很煩躁不安,指甲深深地掐進辛月的手背,眼珠不斷向後轉動。
易爺爺身後站著的,是江美。
「易爺爺,你別怕,沒事的,我很快帶你……啊!」辛月正要安撫他,卻沒有防備被江美一腳踹倒。
江美穿的尖頭高跟鞋,鞋尖用力地扎進辛月的肩膀,辛月痛的抬不了頭。
「你少在這假惺惺的演戲了!」江美把易老爺子的輪椅調轉了個方向,不讓易老爺子看到辛月,老爺子的眼睛卻一直在往辛月的方向跑,「你個不要臉的小娼*婦!」
「嘭——」
江美話音還未落下,易宣那邊突然爆發出一聲巨響。
沒人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只見他陡然起身,手上拿著一截被砸斷了的凳腿。帶著一身黑色的戾氣直衝江美而來。
他速度飛快地穿過整間會議室,帶著一身黑色的戾氣直衝江美而來。
但就在他手裡的凳腿眼見就要揮到江美頭上的時候,他突然停下了。
辛月死死扯著他的褲腳,咬牙道:「扶我起來。」
易宣拿著凳腿的手驀地攥得更緊。
他手裡拿著的不過是一截木頭,但在外人眼裡,他便是死神拿著鐮刀。
江美嚇得連表情都凝固了。
辛月捂著被踢傷的左肩,再重複了一遍:「扶我起來。」
易宣頓了兩秒,彎腰,一隻手卡著辛月的腰腹,將她整個人從地板上提了起來。
他抱她抱得很緊,辛月也是。
她忍著左肩鑽心的痛,緊緊絞著易宣的衣角。
他手上拿著武器,無論如何都是不合適的。
辛月站穩了腳跟,低聲對他道:「扔掉。」
易宣臉色有多難看,他眼中的陰鷙多到連辛月都覺得害怕。
他側眸看了她一眼,一聲不吭地將半截凳腿扔到江美腳邊。
看見辛月依偎在易宣懷裡的模樣,江美忽然想到了什麼,她用尖利的指甲指向辛月,言語更是鋒利如刀,「你們早就暗通款曲了是不是?!好啊,枉我之前那麼信任你!易宣他比你小四歲你都下得去手,你個不要臉的賤種,還敢說你不是貪圖我們承建?!」
「你他嗎把嘴巴給我放乾淨點!」她噁心的用詞連羅彪都聽不下去了。
但江美根本不怕他。
她冷哼一聲,又大力地將易爺爺轉向眾人面前,絲毫不顧易爺爺差點從輪椅上摔出去。
「諸位,上次我說的話你們可不信,但現在你們也看見了,我們家老爺子根本沒有自主意識,他怎麼可能簽什麼代理協議?肯定是她,是他們!他們串通一氣,想要從我們老爺子手上奪走承建!」
江美一番話讓原本靜默的股東們突然熱鬧了起來。
「夠了。」
易宣冷冽的嗓音讓亂糟糟的會議室重回平靜。
他漠然地望著江美,沉聲道:「你要承建,我給你。」
「什、什麼?」
易宣哼笑一聲,森冷的笑聲讓江美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看著易宣把辛月打橫抱起,帶著她轉身走出了會議室。
江美還沒從他那聲意味深長的笑里回過神,羅彪扔下一句「你們等著!」也跟著跑出了會議室。
江美有些彷徨,她今天本來是準備大幹一場的,沒想到竟然就這樣成功了?
呵呵,不過還是兩個小孩子而已。